这一年,霍衍十六岁,在霍氏继承人的混战里刀口舔血,死地求生,因任务失败被囚在一个深海中的巨轮严刑拷打,每一天都不知是否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说到底,即便回到过去,他并没有能力拯救他。
    霍衍,这个靠着坚不可摧的意志、无双的智谋、凌厉的铁腕,一步步将一切践踏在脚下的极权男人,在那一瞬间,第一次感到了人生中的无力。
    但此刻的霍衍却表现得极度的冷静,这让他那张冷峻的脸更显得酷厉,他抱孩子一般将Omega抱在怀里,将他哭得湿漉漉的一颗脑袋揉进了脖颈里。
    他忘了,一开始,他不过想看着这个背叛他的Omega如何拼命又无用地挣扎在他的掌心中,他束缚他于金屋,恶质地换了药,切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不过想一点一点地拔去他尖利的爪牙,锉去那倔强又铿硬的外壳,碾碎那杂草一般顽劣的灵魂,直至彻底屈服在他的手中。
    但后来,他已经昏聩、愚不可及地开始期待这个融了他们二人骨血的孩子。
    他抱着他,一直等到他哭累了睡了过去,才将他放在床上,Omega的睡颜是那样的平和,平和到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人世间的痛苦,他真是漂亮,霍衍想,他越长越漂亮了,要不他怎么愈发沉迷了。
    霍衍粗粝的手掌探入他的衣摆,轻抚着那细腻紧实的小腹,他垂下了头,轻轻地吻住了他的Omega。
    等温墨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被揽在一个厚实温热的怀里,他迷迷糊糊动了动,小臂却是被控制住了。
    耳边一个声音道:别动。
    话音未落,手肘上传来微微的一丝痛意,温墨一颤,抬起了眼眸,他看见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正将一根细细的针头插进了他的皮肉。
    稠红的血液慢慢地从他身体出来,流入了采血管。
    温墨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这些人又走了。
    温墨挣脱了男人的怀抱,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阖上了双眼,像是又睡了过去一般。
    霍衍站在床边看着他的背影,目色很是深沉,许久,他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啪嗒一下,他单手用拇指打开了它,暖黄的灯光下,一枚钻戒熠熠生辉。
    霍衍冷漠地看着它,半晌,他骤然阖上了,又将盒子揣进了口袋。
    他烦躁地搓了搓脸,走了出去。
    刚带上了门,一个孩子站在面前。
    学校放假了,同同说,宋妈说哥哥在里面。
    霍衍疲累地揉了揉眉头,淡淡道,他在睡觉,不要进去打扰他。
    同同懂事地点点头。
    霍叔叔,同同又问,哥哥他要生孩子了么?
    霍衍睁开了眼。
    刚才那些叔叔是医生吧,同同指了指楼下,我看见他们手上的60医用恒温箱了,书上说只有采集受孕者血清中的GCH才需要用这种恒温箱。
    同同很自豪的样子,他期待笑了笑,霍叔叔,我是不是马上也要当大哥哥了?
    同同很兴奋,面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霍衍盯着他半天,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吃饭吧。
    他往楼下走去。
    第48章 枷锁
    宋妈站直了来, 用力甩了甩手上的喷壶,挂在壶口的水珠飞溅在艳丽盛开的虞美人上,剔透地闪着光芒, 她的目光远远地落在那辆安保护卫着离去的小车上, 直到车辆消失在路口,她收回了目光, 长叹了口气,这才拎着喷壶回到了别墅后侧的杂物间。
    刚推开门, 便被蹲在地上的人吓一跳, 同同,你在这里做什么?
    同同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拨拉着一只不知哪里来的蚰蜒, 哥哥还没醒过来,我好无聊。
    那也不能在这里玩, 宋妈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臭烘烘的, 不难受么?
    杂物间里堆放着好几袋院子里园林需要的化肥,气味自然不好闻。
    宋妈, 你带我去玩吧,我快闷死了。
    哎唷, 宋妈无奈道:我有那么多活儿要做,哪里有功夫陪你。
    去书房吧,宋妈宽慰道,知道你要回来,小墨上回让人又买了一批新的书, 够你看一阵子的了。
    可我已经都看完了。
    真的假的?宋妈显然不信。
    同同百无聊赖丢掉了棍子, 他忽然想到什么一般, 眼睛一亮,宋妈,我来帮你忙吧,这些是用来给咱们花园用的吧。
    他指着墙角里的那几袋化肥。
    宋妈摇头笑道,这可不是好玩的,又臭又脏,我还嫌弃呢,这东西园丁明天来要用,你可别添乱。
    不会,我课外也学过园艺的,刚好试试看。同同难得的几分执拗,兴冲冲地去寻了个铁铲来。
    宋妈看着他这架势便无奈,知道这个年纪的小男孩都爱玩闹,她也有一个同龄的外孙,与他一比,同同还算是乖巧的,只捏了捏他的脸,行吧,只能拿一小袋试试,可不敢乱来,等会儿进屋了一定记得洗手啊。
    好!同同利索应了,立刻扛着小铁铲便冲出了门。
    宋妈摇头笑叹,便不再管他,又去厨房忙活去了。
    *
    温墨醒来的时候,看见了床边趴着的同同,梦境之墟犹有余音,这让温墨恍惚极了,许久,他笑了笑,
    怎么都不出声的啊。
    同同双臂交叠,下巴靠在上面,圆乎乎的眼睛忽闪忽闪。
    霍叔叔说不能打扰你睡觉。同同歪着头,小墨哥哥,你梦见你妈妈了么,我听见你喊妈妈了。
    温墨喉头一哽,摸了摸同同的脑袋,道,是啊。
    同同当然不会知道,他所有关于母亲意向全数来自于他的妈妈,梦中故人的怀抱依旧是那样的温暖,他躲在里面如同幼兽一般舔舐伤口,委屈又安心。
    可梦境啊,总是那么短暂,又那么虚妄。
    我昨晚也梦见妈妈了,同同说,妈妈说,我得保护小墨哥哥。
    温墨鼻子猛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那样奇怪,明明毫无血缘,可偏偏就会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建立起某种充分亲密、信赖的羁绊。
    好比他的莉莉姐。
    如今也一样,这种源于他母亲的联结,使得他几乎可以认定,这个小孩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温墨的心思是那样细腻、敏感,他知道,同同并不是个一无所知的单纯小孩,虽然他一直保持着这副样子。
    莫莉十几岁便在欢场讨生,后在孟进的帮扶下,才渐渐隐身幕后,不再卖身,成为软乡的主联络人之一,负责物色拉拢一些组织成员。再后来,她跟李响有了同同,组织也愈发庞大,她便一边带同同,一边为他们的事业奔波。
    同同便一直在这种颠沛流离中长大。
    所以,他又怎会一直天真呢,可温墨从来没有过半分的抵触,或许他明白,这是莉莉姐的孩子,他身上流淌的血液令他安心。
    同同静静地埋在他怀里,忽然问道,哥哥,你现在开心么?
    温墨轻声道,开心。
    同同没有说什么,只将脑袋在他的颈窝蹭了蹭,说,那就好。
    *
    霍衍到了晚上十点才回来,他找了一圈,在书房里找到了温墨,他正捧着一本书,蜷缩在懒人沙发上,安静的像一只瞌睡的猫。
    霍衍看了片刻,走了过去,在沙发前半蹲下来,他握住了温墨的一只手,置在手心中揉捏着,去睡吧,迟了。
    霍衍拿走了他的书,放在一边,抱起了他步出书房,一路上,温墨没有说话,很顺从的样子。
    霍衍带他上了床,他依旧如以往那般将他揽进怀里,黑暗中,他突然道:我们孩子已经40天了,生得很健康。
    夜色的掩映下,温墨几乎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霍衍的嗓音低沉,温墨,不要做傻事,好好生下来,我们需要这个孩子。
    无人回他,温墨像是睡过去了一样。
    很久以后,温墨的身体慢慢舒展开来,他确实是睡过去了,但霍衍自始至终都睁着眼睛,他垂眸看了眼怀里的Omega,放下了他,而后轻声出了房间。
    他来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摸出了一根烟点了,他深深吸了一口,久违的烟草气息沁入肺里,带来了一种粗狂的、原始的刺激,他吐着烟拨通了一个电话。
    如何?
    他听着电话那头的报告,沉默了很久,低声道,好,知道了。
    他放下了手机,抬起了头望向天空,深夜的天穹呈现出一种吞没一切的暗沉,霍衍又吸了口烟,微微眯起了眼睛。
    *
    今天是同同回学校的日子,宋妈一大早便给他收拾好了书包,偷偷给塞了一些他爱吃的零食。
    温墨坐在餐桌前给同同剥鸡蛋,他在同同面前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毫无半分前些日的失态、歇斯底里,一切如以往那般风和日丽。
    霍衍一身笔挺修身的军装,他坐在对面,面色平静,一边看报一边喝咖啡。
    没有人怀疑这是一副温馨的画面。
    霍衍终于用好了餐,他放下了杯子,依旧如平日里一般走到温墨身后,扶着他的肩膀,俯身在他的发顶落下一个吻,我出发了。
    他站直了来,朝门口大步走了过去。
    正套上皮鞋,他忽而回过头来。同同盯着他看的目光猝不及防对上了。
    霍衍道,我送你去学校吧,顺路。
    同同抿着唇,不用了霍叔叔您那么忙。
    霍衍看了眼手表,像是等不耐烦一般,行了,走吧。
    温墨不安地放下了筷子。
    同同静默了片刻,他笑了起来,好吧,那谢谢霍叔叔了。
    他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立刻拎起书包朝霍衍走去,刚走几步,想到什么似得,又回过身来,一下子抱住了温墨,小墨哥哥,我们下个月见。
    温墨愈发不安。
    同同跟着霍衍出了门。
    霍衍搭着同同的肩膀往车库走去,他面无表情,像一个严肃的长辈,晨起的天气很凉爽,但是同同额头上开始冒起了汗,他咽着口水,越靠近车库,他面色越发苍白,极力控制着发颤的双腿。
    可霍衍像是没看见他的异常似得,依旧揽着他往前走。
    同同!
    身后一声呼唤,温墨推开大门,朝着他们跑了过来。
    同同的神经已经绷在了极点,他尖叫一声:不要过来!
    他迅速伸手进口袋,但显然已经迟了,身边男人的动作比他更快,他一把控住了他的手,从他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黑色的方块状的东西。
    不要瞧不起大人。霍衍淡淡道,他一把推开了他,很快,几个安保迅速围合了起来,将同同控在一旁。
    放开他!温墨扑身上前拉扯着那些安保,但他根本没有办法撼动分毫,只能扭头发狠地看向了霍衍,咬牙道,你让他们放开!
    霍衍没有听见一般,捏着那黑色方块在指尖把玩着,他冷笑一声,倒是很聪明,懂得拆风扇,弄了这么个短时定时器。
    他目中阴鸷,骤然按了下去,而后快步走向温墨,单手将他的脑袋按向自己的胸膛。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地皮都在颤动,车库门前腾起了巨大的一股黑烟,碎屑飞溅得四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激性的气味。
    更多的安保从四面八方翻进了院子,将霍衍团团包围了起来。
    温墨看着整张脸发白的同同,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他的心一下子坠入了冰窟窿,手脚冰凉,霍衍
    他全然没有半分尖利,只脆弱地抓着霍衍的衣服,颤着声,霍衍,求你
    霍衍的眸色很冷,他看了一眼同同,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牵起了温墨的手,回了别墅。
    宋妈一脸苍白站在窗前,她被吓坏了,她甚至忘了作为佣人的礼节,只哆嗦着看着二人上了楼。
    一路上,温墨语无伦次地试图跟霍衍解释些什么,但霍衍一概沉默,只是将他带进了书房,他被放在了那张懒人沙发上。
    霍衍站在他面前,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温墨几乎失力,他仰头看着他,像是低到尘埃里的虫蚁,霍衍
    霍衍终于有了动静,他摸出了军裤中的丝绒盒子,屈膝半跪了下来,朝着温墨打开了来。
    那是一枚钻戒,塞拉里昂之心,现存于世的唯一一颗粉蓝双色钻,稀世之珍,无可估价,它尽情地在清晨的阳光下展现自己无上的高贵,璀璨生辉,绚丽夺目。
    温墨无力地看着它,抿了抿唇,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他擦去了,但眼泪仍自绵延不绝,像断了线的珍珠,温墨吸了吸鼻子,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出来。
    他对着霍衍轻声道,我愿意。
    他流着泪,却是笑得极鲜妍,他朝霍衍伸出了左手,晨阳印着他半张雪白的脸,晕染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美如神话中的阿芙罗狄蒂。
    我愿意的,霍衍。
    那枚钻戒从丝绒盒子里取了出来,套上了他的无名指,在那一瞬间,温墨几不可见地一抖,但alpha已经毫不犹豫将戒指推到了指根。
    温墨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此生他不可能自由了。
    第49章 同同
    无论任何年代, 权贵婚姻的本质更多在于利益合资、稳固阶层,从这个角度来说,霍氏家族已不再需要通过一段婚姻来巩固它的地位, 更何况以如今的极权。
    霍衍当然从未想过他的人生中会有一段不必要的婚姻, 但事实是,他主动选择了。
    我说过, 我会给你保证。霍衍揽他进怀里,侧脸吻着他刚刚求婚成功的未婚妻。
    他当然明白自己的这句话有多么的卑劣与恶毒。
    但显然霍衍永远是不择手段的人。
    对他而言, 手段只有有用与没用, 并无高下之区别,这种以结果为导向的价值观自然与他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腕不无相关端着一张圣人的面具谋取大事委实再可笑不过。
    今日的重点是,他必须要让温墨答应他的求婚, 这是半点都出不得闪失的大事,他高度戒备, 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便是为了此事的万无一失,但霍衍从没有意识到, 对于位高权重、目下无人的他而言,他于此事上的所为, 实质不过是胆怯,这是一种他几乎没有存在过的、被他特意忽略的东西。
    他当然毫无意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成功了,阳光下,他扣住对方的后脑勺, 吻住了他美丽的妻子。
    温墨的泪水从下巴滴落, 洇湿了地毯, 扑起了些许尘粒,他搂着霍衍的脖子,极其温顺地回应着他。
    他们在履行着求婚成功的正常流程,久久亲吻,唇齿相依,像是彼此深爱一般。
    很久以后,黏连的唇终于分离,霍衍扣着他的脖子,抵着他的额头,鼻息相融,他忍不住拿指腹摩挲着他的雪肉。
    温墨已不再流泪,他的双颊留着两道风干的浅浅泪痕,眸色安宁,平静得像镜湖。
    霍衍,答应我三件事。
    也不等霍衍回答,温墨已经开口了,这个孩子,不要让他卷入霍氏的继承争斗中,让他像正常的孩子一般长大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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