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利落旋身出了去。
    温从戒大急,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赵岚的动作比他更快,立刻上前抓住了温墨的手臂。
    小墨!等等!
    温墨冷冷地盯着小臂上的手,赵岚僵了一下,讷讷地将手收了回来,她吞了吞口水,声音带了哀求:别走,是我们糊涂了。
    她的笑已经有些勉强:你真急着要这一千五百万,我们砸锅卖铁肯定给你凑出来
    她低声又恳切,显然是第一个认清局势的人,她望着温从戒,轻微摇了摇头,温从戒铁青着脸,将暗红的嘴唇抿得死紧。
    在赵岚再次出声前,他终于泄气一般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低低地朝着手机那头交代了几句。
    待放下了手机,他一忍再忍:钱,明早会到账,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他推开椅子,迅速起身,黑着脸大步往门外迈去。
    砰门发出了今日第二声巨大的轰响。
    温墨侧眸看着那微微震动的门牒,半晌,乌突突笑了,那谢谢父亲母亲了。
    他继续坐了下来,随手掰了一小块法棍,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了。
    母亲放宽心好了,这张牌照价值多少,你们心里最清楚不过,到底是谁得了便宜我们彼此也明白,不过我也不打算计较那么多,谁让我也是温家的儿子呢。
    他将手中剩下的大半片法棍丢回瓷盘,是吧,母亲。
    他极其温和地笑了。
    温墨的皮肤带着一点不健康的冷白,这抹笑更让他平添上了几分阴柔的味道,这叫赵岚的脊背无端端起了一丝丝冰冷的感觉。
    那一瞬间,她的脑际无端浮出那个住在地下室的瘦小孩子的影像他跪在地上,抓着她的手,苦苦祈求。
    那是他么,赵岚想,为何这些记忆一点也无法与眼前之人联系起来?
    她生出了一股不安的感觉。
    她第一次发现,或许她从来没有看清过眼前这个人从她自孤儿院带着他回温家始,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温墨,并不是温家的儿子,准确来说,是在三年前,他从一个温家的佣人身份变成养子,而后代替她的亲儿子温意送进了霍家。
    这一切要从一次意外怀孕开始说起。
    当Omega的社会功能性被科技所取代,Omega族群几乎已经被主流社会定义为该被淘汰的人类,为了避免生下Omega,备孕的夫妻会提前半年去人口选育中心登记,经过一系列的身体检查以及基因筛选,中心将会给他们代孕一个心仪的孩子。
    但凡事总有意外,身为女性alpha的赵岚居然意外怀孕了,她虽然有子宫,但alpha怀孕的概率几乎与中彩票一样低,或许是因为这点宿命的意味,所以即便有生下Omega的可能性,赵岚还是选择继续生下这个孩子。
    温意出生后,医院按规定做了检测,断定他分化后100%的概率是个Omega,这对于温家来说肯定不是一个好消息,但或许是十月怀胎的共同血脉维系,又或许是温意长得粉圆可爱,赵岚纵然是千般反感Omega,对着自己亲自生育的孩子倒是一日比一日喜爱。
    这并不难以理解,人类的情感就是这么矛盾且自洽。
    温墨的出生与温意一样,也是源于一次意外的怀孕。但不同的是,温墨的母亲是个用身体讨生活的Omega楼凤,等楼凤发现怀孕的时候孩子已经太大了,联邦的心跳法案不允许堕胎的存在,去黑诊所也要一大笔钱,所以楼凤也只能继续怀着,走一步算一步。
    温墨是在九个多月的时候,于母亲的一场交易中提前发动的,恩客看着一床的血迹早已被吓得落荒而逃,最终还是好心的房东送她去了急诊,不幸的是,她生下了温墨后便因大出血去世了。
    温墨便这么被送去了孤儿院,孤儿院这种地方当然不是什么圣地,资源有限的环境中的小孩也并不意味着天真无邪,尤其是Omega孤儿,无人愿意领养他们,却足以吸引一批像野兽一般围猎的特殊爱好者,温墨的孤儿院时光大概算不上好回忆。
    好在七岁那年,温墨终于离开了那座黑暗丛林。
    因为温意。
    温意在五岁那一年生病了,生得是一种特殊的血液疾病,需要持续的输血,这当然并不难对付,但问题是,温意血型特殊,是极为罕见的Rhnull血型,在人群中的比例不超过十万分之一。
    是的,就是那样刚好,温墨就是那十万分之一的之一。
    他被温氏夫妇带了回去,从此成了温意的血袋。
    温意的病情反复发作,温墨也就三天两头被赵岚带去医院,好些次,温意从病床上下来了,但温墨却下不来了,病床上的他浑身惨白的吓人,双目发直,赵岚都要以为他撑不过去了,但或许是贱命难断,温墨很顽强,居然一次次地活了下来。
    说到底,赵岚并不是一个坏人,她也是生育了一个Omega的母亲,看着这一次次的死里逃生,她多多少少生了些歉疚,何况温墨每次都很乖,从来不哭不闹,瘦巴巴的青白的脸,占了一半脸的大眼睛,怯怯往医生手上的针头一看,安静地伸出了手臂,露出他满是针眼的肘弯。
    渐渐的,温意的病情稳定下来,等到十六岁,他的病情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赵岚也慢慢地对温墨好了起来,甚至不顾温意的反对,让他跟着一起去上昂贵的私学。
    时间就这么一年一年地过,温墨慢慢长大了,发育期抽条过后,他长得愈发得漂亮,去家里的客人的目光越来越多集中在他身上,包括温家的男主人温从戒。
    这让赵岚生了一些不安的心思,但后来证明,她误会了她的丈夫。
    一日,温从戒把温墨叫到了书房,出了书房温墨几乎是泪流满面跪在赵岚面前,祈求赵岚不要让温从戒将他送给那个有性虐癖的商会老会长。
    太太,他抓着她的手,苦苦哀求,我会一辈子好好侍奉太太的,求您。
    赵岚第一次见他哭得这样可怜,不由也起了些怜悯的心思。于是她去找了丈夫,略有些不满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然而丈夫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份意向合同推到她面前。
    战争爆发以来,联邦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他们已经快要支撑不起目前体面的生活,而那份合同上的金额足以让他们几年无虞。
    赵岚沉默了,她因为当了一只omega的母亲,让刚硬的心肠软和了不少,但生活还要继续,牺牲一个略带愧疚感情的孩子,用来保证她家庭的富足体面,并不是一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她想,她对他挺好的,温墨应该识相些,不该让她这么为难。
    她无端端有些生气,于是连心底的那点愧疚都没有了她干脆拒绝了他的求见,并且让孙妈好好看住他。
    如果不是发生了后来的事情,温墨将会被顺利送到那个老头的床上,直至他们顺利签下那份正式合同。
    但世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几天后,温墨被送上了另一个不同量级的权贵的床。
    赵岚呼吸有些颤抖,她忍不住对温墨,又像是对自己说:小墨,这些年,我们待你并不薄。
    温墨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又笑了一笑,那个极浅的笑里,好像连讥讽都懒得带了,他只是拿了餐巾,擦了擦手,像是丢弃垃圾一般丢在桌上,旋身出了门。
    第5章 温养子
    缭乱的光影随着人的离去又逐渐恢复宁静。
    宽敞的餐厅仅剩下一个人,赵岚面上有着保养得宜的丰润,看得出生活给予她的优渥顺心,然而此刻她像是失了气力一般单手撑在餐椅背上,她需要点东西依靠着。
    赵岚想,人就是自私的,她并没有错。
    她能有什么错呢。
    她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儿子而已。
    她怀胎十月,从温意还是蚕豆大小的时候就开始孕吐,吐到胃出血,吐到多次急诊输液,险些休克丧命,更可怕的是生产,剧烈的疼痛折磨了她三天两夜,教她痛到险些从窗户一跃而下,那失智的感觉太可怕了。可以说,她一辈子身体上遭的罪全数都在那一场孕育了,她不止一次想,自己一个精明干练的alpha女人,为什么要让身体承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可当她抱到了那个软软的婴儿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怨怪一下子消散,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这是她的血肉,她倾注了她所有温柔,所有爱的血肉。
    温从戒当然不喜欢omega,但赵岚在温家掌握着足够的话语权,温从戒爱她,也畏她,强势如赵岚并不会让温意得到任何别样的对待。虽然温家只是个普通的经商人家,但对温意的培养上,她不亚于贵族家庭那般的重视,一个生在这样时代的omega,让赵岚的羽翼下,活得自由自在,像城堡里漂亮骄矜的小王子。
    所以,在那一场酒会中,那个高在云端的男人一眼便看中了温意。
    但当霍家恩赐一般接触温家时,赵岚却惶恐至极。
    看着狂喜的温从戒以及沾沾自得的温意,她悲哀地明白,这一场泼天的富贵并不是他们消受得起的。这不过是一个极权人物一时兴起的逗花弄草。出身没落贵族的她再明白不过,霍长官的另眼相待听上去充满了多少的荣华富贵,也便充满多少的危机险境知子莫若母,骄纵如温意,不可能在这一场悬殊的交往中获得任何的好。
    到时候,她赔进去的不仅是一个温意,甚至可能是整个温家。
    温意自小养在蜜罐子里,无风无浪地长大,他怎有如赵岚那般远见,他本就是个心气极高的人,从小贵族式的培养让他出类拔萃,也让他有意识地将自己从Omega的标签里彻底摘除出来他注定不凡,就像是霍长官于千万人中选中他一般,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他就该过上万人瞩目、人上之人的生活,或许,他还会打破霍家不婚的规矩,成为独一无二的霍太太。
    赵岚无法劝说狂热的温从戒,更无法阻止沉浸在自己美梦中的温意。但一个母亲的身份让她明白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的骨肉身陷痛苦泥淖。
    于是她掉了包,冒险将另一个更漂亮的人送上了霍长官的床。
    但霍长官岂是那种轻易被糊弄的人。
    那一夜几乎是赵岚过得最漫长的一夜,她与温从戒对视着等到天亮,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恐惧。
    几乎在最绝望的时候,温家得到了消息,说是霍家来接温家养子小住,赵岚没有想到结局居然这般完美,她几乎是当场失声大哭。
    这个凭空出来的温家养子是谁,众人心领神会。
    温家识相地对外宣称收了温墨为养子,而他们的养子,即将搭上权柄煊赫的霍家。
    温意为此咬牙切齿哭了好几天,但那又如何,霍长官正新鲜着那温家养子,早便忘记了他这一号人的存在。温家仍还是过着原来无风无浪的平静生活,因着养子的这条关系,他们的生意也更好做了。
    一切是最好的结果了,赵岚闭上眼睛想。
    她能有什么错。
    *
    穿过了花园前庭,温墨毫无意外看见了温意,如影随形的商辛渐倒是不知道哪儿去了。
    温意松散倚着爬满紫铃藤的廊道柱子,手上有一搭没一搭转着个手机,状似悠闲的模样,如果他的眼神不一直关注这边的话。
    果不其然,温墨听到了他懒洋洋的声音:恭喜啊,一朝飞上枝头,可不得回咱们温家威风威风。
    温墨只如无视一般向门口走去,耳畔又起:人呐,越是卑贱,越是按耐不住骨子里的那点虚荣的心思,真是可笑得很。
    温墨径自往外走。
    温意目色暗涌,将手机揣进兜里,站直了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过得什么日子,发情期居然休克进了医院,得亏霍家压新闻压得够快,要不您哪还有脸面搁这儿耀武扬威呢。
    温墨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温意心间产生了几许快意,愈是恶毒道:不过养在霍家的一件狗都不如的玩意儿,倒是辛苦你回来找平衡来了。
    温墨回过头来,微微一哂:是啊,在霍家这么苦,不回来找点平衡我心里怎能舒服。
    他一挑眉头:所以呢?不应该么?
    温意怎想到一向老实温吞的他如今这般无耻,不由羞恼盛怒:果真是婊子生的贱货,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从我这抢过去的,可惜冒牌货终究是冒牌货,就算搭上豪门也是个没人理的烂货!
    愤怒会让一个人面目扭曲,即使再漂亮的人。
    温墨终于知道为什么商辛渐不在这儿了,他怎会让别人看到他这幅样子。不过他全然没有与他生气的心思,那也太辛苦了。
    那又如何?他低低一笑,懒洋洋地抬眼看对方,总归是我进了霍家,平白无故让我得了这一场富贵,还要求那么多作什么。
    你温意胸腔剧烈起伏,他有太多恶毒的话堆在喉头等着招呼,但对着油盐不进的温墨,他所有的愤怒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这让他几乎要抓狂。
    风吹得紫铃藤哗哗作响,拂过温墨的雪色脸颊,他的笑容居然带上了一丝的妩媚。
    再会。
    说完这两字,他顺利出了大门。
    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任何人相信,是赵岚给他下了药送到了霍长官的床上,包括霍长官。在所有人心中,他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爬床的低贱Omega。
    但那又如何。
    他又不需要表明他有多么的纯净无辜。
    那一夜,发现被算计的男人怒不可遏一脚踹在他心口,他从床上飞身重重地摔在墙上,而后又翻滚到了地上,在男人铁青的脸准备离开的时候,温墨忽然间笑了,他捂着胸口挣扎着爬了过去,他齿间都是血沫,却是笑得温婉,他说:我比他更听话。
    先生,他咽下了血,攀爬着他的裤管,温柔得仿佛在看一个心爱的情人,没有人会比我听话。
    一个月后,他折断的胸骨愈合,他在空寂的病房内换下了宽大的病号服,穿上了自己唯一的一套半新的白色西装,他在警卫的护送下下了楼,隔壁教堂里远远传来了空灵的唱诗班的歌声,白鸽扑棱着翅膀停在围墙上,他在这样的平和的景色中眉目平静地坐上了霍家来接他的专车。
    踏出了院门,明明太阳还高悬在头上,然而温墨却是感觉有些冷,他拉高了拉链,往嘴里丢了根烟。
    他摸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半个小时后,一辆黑亮的车悄无声息出现接走了他。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车带着他们开出去了很远很远,没有尽头一样。
    最后,黑车停在了一座废弃的水库边。
    水库的海拔颇高,空气有些澄净的稀薄,此时正是枯水的季节,水位线很低,露出一大片滩涂,层层叠叠的芦苇丛轻轻飘荡着,像是诉说着无尽的寂寞,远处,波光粼粼的水纹打碎了一面阳光,一切落魄又宁静。
    温墨脱下了羊绒围脖丢在后座,他低着雪白的颈子,背着双手解下了颈部的信息素隔离器,从容而优美。
    张谦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紧绷起来。
    温墨摸出了一支针剂,拨开无菌罩,利落一下扎在自己的手腕上,无色透明的液体渐渐流入身体。
    这是代Omega信息素,让不契合的俩人拥有如天生般的高度契合度。
    张谦近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上次我们都喝醉了
    他没法继续说了,那个吐着信子的妖蛇一般的Omega已经坐上了他的大腿,抱着他的脖子,堵住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warning】主角的所有一切行为先不要急于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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