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匪会心一笑,道:还是溪鳞懂我啊。
    赵凉越看他那双桃花眼开始染上不正经,怕他又说胡话,立即先开口道:至于那封密函,是韩闻蕴让花家秘密运用一批东西,上面并没有明说是什么,但应该尤为关键。
    褚匪思忖稍许,道:我怀疑仆阳还和镇南军有关。
    赵凉越点点头:确有此嫌疑,毕竟工部可不需要那般数量铁矿,多是有兵权的人私铸武器军备。
    应该就是了,但查不出什么端倪来,只能是先打破这僵局。褚匪说着,抬手揉了揉眉心。
    赵凉越看着褚匪脸上难掩的倦色,略尽友人之谊地关心了句:你昨天没休息好?
    褚匪闻言莞尔一笑,随即故意长叹一气,道:可不是吗,昨夜仆阳那边有了消息,我独自看着账本到大半夜,哪里敢休息?
    下次直接知会我即可。
    怎么能让溪鳞劳累呢?白天户部的事够多了,太累我会心疼的。
    果然还是不说话为好,这不是勾他犯病吗?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又过数日,关于丞相遇刺一案上,大理寺和兵部连日相继施压,虽千防万防,不少罪证还是指到了刑朔头上,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平崇帝自然知道是诬陷,想要力保他,但王韩党羽在朝堂上犹如疯狗一般咬住,平崇帝只得下旨将刑朔革职查办。
    同时,雪枋院查到了鹿鸣和仆阳间的绸缎买卖,但是仆阳几大布庄均与鹿鸣没有来往,可见是在掩人耳目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但显然没有天时地利人和。
    正当褚匪焦头烂额之际,南边终于来了消息。
    凤仪宫。
    珠帘内,王皇后懒懒躺在贵妃榻上,凤眸半阖,虽不再年轻,仍旧风韵犹存,雍容昳丽。
    贵妃榻前,摆着刚从宫外送进来的一批翡翠镯子,皆是质地通透上乘,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王皇后随意拿起一只镯子,看了两眼,扔到地上摔碎,价值连城的物件只顷刻间变得一文不值。
    还没来吗?王皇后问一旁的尚宫,声音很低,但是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尚宫忙回道:没准儿正赶上皇上同大臣议事,娘娘再稍等片刻。
    王皇后冷哼一声,道:议事?朝政都由本宫的兄长和韩丞相把持着,他有什么可操心的?
    这时,出去的内侍匆匆回来,朝里面行礼叩拜,道:回皇后的话,陛下说今日一整天要留在暖阁批折子,便不来凤仪宫了。
    王皇后闻言眉头一皱,直接将面前的翡翠镯子扫到地上,碎渣四溅,宫人们当即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本宫何时亲自请过他?他倒好,还敢不来了,难不成在怕本宫会喂他一杯毒酒。王皇后讪笑道,不过也是,要不是本宫的皇儿还没坐上太子之位,不能继承大统,哪里还轮得到他苟活着,竟曾教唆德妃那个贱胚子和我斗?
    王皇后甚为恼怒,无意间低头看到旁的一名宫女手离碎渣很近,抬脚将其踩住,用力往碎渣上碾,宫女疼的手臂跟着直发抖,但死死用牙齿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等到王皇后抬起脚时,那宫女的手已经被碎渣刺穿,血肉模糊。
    王皇后看着宫女狼狈不堪的样子,稍微消了气,道:拖出去,脏得碍了本宫的眼。
    旁的尚书忙让叫人将宫女带走,然后膝行过去给王皇后换了双鞋履。
    宫人们头都埋得很低,双肩发抖,生怕下一个是自己。
    娘娘,五殿下来了。
    有内侍进来通传,王皇后抬手让人赶紧收拾,宫人们暂时松了口气。
    凤仪宫的老人们都知道,当初王皇后还是东宫侧妃的时候,彼时的平崇帝还是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一直是专宠的待遇,虽太子妃是她堂妹,有意帮着撮合,但她始终不得待见,整日以泪洗面,怀上季晟还是因为太子一次醉了酒认错人。
    渐渐地,她也就心死了。
    后来,武安侯谋逆案发,太子妃的兄长王讳亦在其中,太子妃央求太子帮忙,但太子为了自己利益选择袖手旁观,太子妃因此与他决裂,并在武安侯和兄长伏诛后一病不起,香消玉殒。彼时,轮着府中尊卑,本该将她升为太子妃,但是太子却顾起旧情来不肯,更是在他登基后,先以故剑情深之由追封了太子妃为景怀皇后,立其子季煊为太子,后才迫于王韩势力给了她一个后位。
    对于王皇后而言,也只有兄长和儿子还算是难得的慰藉了。
    儿臣参见母后!
    快些起来,好些日子没见吾儿了。
    王皇后笑着招手让季晟到自己身侧坐下,吩咐宫人去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点心拿上来。
    季晟笑道:可是母后自己又亲手做了我爱吃的?
    母后不给你做,给谁做啊?
    让下面那些人做呗,母后自己做多累啊。
    左右闲着没事,倒不如给你做些,你每次进宫也能吃上两口。
    季晟皱眉问道:您和父皇还是老样子啊?
    不必提他,今日本是同他商量太后忌日中拿定不了的事,他都不愿来见我一面。
    季晟接过王皇后递过来的点心,连吃好几块,道:母后放心,等我做了皇上,您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哪里还用受这种气?
    母后也会全力帮你的。王皇后莞尔,随后突然想起,问道,你可知雪枋院那瑢歌是什么身份?
    季晟愣了下,道:就是普通唱曲儿的啊,比旁的人唱得稍微好了些。
    你可不要瞒着我,我听说他是韦星临那边的人,韦星临那个老东西虽是强弩之末,到底也是有些本事,你怎么能同他的人走那么近?
    哎呀,母后啊,有舅舅他们在,能翻起什么大风大浪来?瑢歌就是依附着韦星临吃口饭,等瑢歌成为我的人后,吃香喝辣,自然就把韦星临抛之脑后了。
    王皇后恨铁不成钢道:你就这般德行?平日里在府上胡闹,养些小倌惹皇妃生气就算了,如今还要去招惹不该的人,你让母后说你什么好啊。
    母后!您这是担忧过度了,瑢歌就是一唱曲的,您皇儿喜欢听曲,就这么简单!
    不待王皇后再开口,季晟起身拜别,直接往凤仪宫外走,尚宫忙追了出去。
    殿下,娘娘也是为您好,同娘娘置气万万不该啊。
    季晟回头怒视尚宫,吓得她直接一哆嗦。
    管好你们的舌头,要是让本殿下知道是谁多嘴,直接拖去猎场当完靶子喂狗!
    一场雷雨又至,密云遮得白日犹如黑夜,倾盆如注的雨水砸在伞面,让执伞的人也不禁比平日费劲许多。
    这破天气出来办事,回去肯定一身泥水,不受风寒不错了。
    可不是嘛,也只有派我们这些个没背景的跑腿了。
    嘘,赵大人也在呢。
    城东河道旁,赵凉越带着几名主事同工部几名官吏会合,共同查看因最近连连暴雨而坍塌的河堤,商量随后的修缮事宜。本来这也不是赵凉越的活,但奈何主管的官吏告了病假,其他人又金贵得很,互相推搡,赵凉越便自行带人来了。
    待一行人查看完河岸情况,身上早教飘风雨给浇了个透,赵凉越便提议往近处酒楼去,喝碗热酒,简单拟个文书,再各行回去。
    来的时候多拖沓,要回去的时候就有多快,一行人急匆匆便往酒楼赶,恨不得脚底生风飞起来。
    行到半路时,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显然是往他们这边来了,于是众人便往街道边退让。
    隔着重重雨幕,赵凉越看到了远处骑马而来的身影,是褚匪。
    其他人自然也看到了,往旁边挪了挪,背着赵凉越窃窃私语。
    那不是褚尚书,这冒着雨要到哪里去啊?
    看样子是西北方向,应该是宫里。
    我听说刑朔革职查办后,金銮卫所一直没有人接手,那可是褚大人的左膀右臂,现在莫非是有机会官复原职?
    褚匪的马很急,转眼行至众人面前,众人不再多言,俯身做礼。
    赵凉越抬头与褚匪目光交汇,虽两人皆是被这场暴雨浇得狼狈,但褚匪冲他咧嘴笑了,这个笑不同于平日里喊他溪鳞时桃花眼溢出的笑,也不同于朝堂上面对百官弹劾发出的轻蔑笑意,而是更像是一个孩童得到了许久想要的东西。
    赵凉越知道,天时地利已到,褚匪即将制造人时。
    待褚匪人马远去,主事中有个胆大好奇的,过来笑着试探:赵大人,这般雷雨天气,连褚尚书都还要外出办事,叫我等实在愧疚啊。
    赵凉越瞥了眼那主事,并不买账,淡淡笑了下,道:看来大人确实有颗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的心,那我看这雨甚急,估计河道其他处也会出现问题,不如待会儿你再带人顺着河道都检查一遍?
    主事当即老实闭嘴。
    等赵凉越忙完手里的事,同韦星临在户部书房内侧下棋时,褚匪的所作所为传了过来,书房外侧的其他官员开始议论开来。
    请了旨意大肆搜查绯霞楼和鹿鸣?褚尚书这是要干什么,那不是一个酒楼,一个私宅吗?
    就你榆木脑袋,那绯霞楼据说和韩丞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估计那鹿鸣也有关联。
    鹿鸣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听说过?
    据说是有位江南的琴师住那里,但鲜少有人见过。
    那这两处到底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能让褚尚书动这么大阵仗,韩丞相都不拦吗?
    我看估计没戏,韩丞相都把持
    嘘,慎言啊!
    这有何说不得,现在都是户部自己人。
    你这是不给自己留活路,你忘记刑指挥使什么下场了?
    众人只觉背脊一寒,都不再妄论。
    韦星临同赵凉越坐在里侧,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听着,待外面安静下来后,韦星临笑问:你觉得希望大吗?
    赵凉越道:十三年,这场韬光养晦太久了,没有人会放弃这个机会,那怕是今日败,明日死。
    韦星临不禁莞尔,声音浑厚而嘶哑,道:听,外面是风雨之声。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大理寺,三司会审。
    此时,褚匪已经换了一身干爽官袍,还难得地提前到了,往太师椅上一坐一靠,神态悠闲自若,端起茶碗来轻呡一口,还向旁边一个主事赞赏大理寺的春茶果真好喝,就像是专门来喝茶的一样,惹得小主事不知是何用意,连连赔笑点头。
    褚大人要是觉得沈某这里的茶不错,待会儿就带些回去。沈明尉正巧进堂,与褚匪作个了揖,笑道,又或者,褚大人可以考虑留在大理寺,沈某必定好生招待。
    褚匪也呡了个笑,道:沈老可真会开玩笑,大理寺是何等地方,哪是我这种闲散人可以随便进的?
    沈明尉在褚匪旁边坐下,堪堪理了下袍摆,道:没准还真就留在大理寺了呢。
    褚匪将茶喝完,道:那便拭目以待了。
    一刻钟后,御史中丞张昭匆匆赶来,会审开始。
    狱丞将一名看着甚不起眼的清瘦男子带到堂前。
    陆青,年三十,琴师,江南河州花田县人士,去年二月入京,修缮鹿鸣以居,留京至今,可有错?
    无错。
    那鹿鸣与仆阳布庄有无买卖往来?
    有的,但是大人,草民那是正常买卖,绝不敢触犯大律啊!陆青显得很急,都是有账目记载的!
    褚匪一偏头,示意属下将鹿鸣账簿拿了上来。
    你说有记载,但其实没有,那本账册我找人辨查一番,发现是你近期伪造。褚匪抬手就将一份仆阳来的衙门文书放到公案上,道,而且仆阳几大布庄与你并无,证据就在此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人,草民冤枉啊!
    这里是大理寺,是否冤枉是要看证据的。褚匪笑了下,道,还有,你鹿鸣对外素来鲜少接待客人,但搜查发现有大量仆阳菜用食材,且有一处密室,明显有十数人生活在这里,但搜查时没有抓获一人,他们是谁?他们去了哪里?
    陆青舌头开始打结:大人大人,那不过是有同乡人来,草民不得不接待,又觉得他们会丢了我的身份,就让他们
    可是你是河州花田县人士,那些人明显是仆阳人,又怎么会是你的同乡?
    陆青于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伏地跪着不语。
    看来这陆青问题不小啊。沈明尉拿着账目看了眼,问褚匪,那这绯霞楼的人抓来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见沈明尉故意拖时间,褚匪也不恼,便依言将陆青先带到一侧候着,唤来绯霞楼的老板娘阮玥。
    阮玥是京都最富盛名的美人,她被带进堂时,狱丞也不禁温柔了几分,不催不推地任她堪堪细步。
    阮玥见过各位大人。阮玥一进来并没按照规矩跪下听审,而是低头行常礼,烟眉微蹙,朱唇半咬,将心里委屈流露个三四分出来,确是楚楚可怜。
    张昭此时便开了口,甚是温柔地宽慰道:只是问些事情,你且答着,稍后便可回去了。
    阮玥堪堪对张昭回了个礼,接着委委屈屈地低头站在那里,一副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
    褚匪见状,嘴角呡了个笑,让人直接过去一把将阮玥放倒跪在地上,阮玥素来是男人们捧在心尖上的人儿,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不满地朝褚匪望过来,撞到了褚匪锋利如刀的冷冽目光,身形一怔,不敢再造次。
    绯霞楼,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是京中做大的酒楼,但是你们账目上怎么会和鹿鸣有过数次熏香香料的交易?
    回大人,绯霞楼虽是酒楼,素以风雅闻名,客人要求熏香很常见,所以会有熏香香料买进。
    可你们这买的香料数量,就算不分昼夜地点,也得十年才能用完,难不成你绯霞楼做菜用的也是熏香的香料?况且,本官的人翻了一夜,也没翻出你绯霞楼有大量香料储藏。褚匪笑了笑,将另一份册子扔到阮玥面前,道,而且,你的绯霞楼为什么会大量斧钺刀剑,私藏兵器,这可是重罪!
    阮玥看着册子一惊,死死咬住嘴唇看向张昭,张昭会意,朝褚匪大笑两声,道:许是有些客人放的,也说不一定呢。
    是吗?褚匪半眯了眼,道,那如果是涉嫌私开铁矿,私铸兵器呢?
    沈明尉看向褚匪,与其对视,不甚在意地笑问:噢,还有这等大事?
    褚匪挥手,让人将花家两本账册拿上了上来,沈明尉神色一动,又转瞬而逝。
    之前金銮卫奉特旨追查花家一案无果,让铁矿走私案无法进一步调查,所幸刑部得到了花家遗留下来的账本,上面详细记载了仆阳和京都花家间铁矿生意的往来,而鹿鸣种种所为,无论是长期保持接待仆阳人的习惯,还是一笔笔与仆阳间说不清的账目,都存在着明显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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