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比起之前暄山练武时的寒冰水和锋利铁针,倒立这种练功方式实在太过简单无趣,柚白不觉得累,甚至开始犯困,很久就哈欠连天。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外面终于有了赵凉越的声音,柚白迅速一个翻身落下,披上了衣衫钻出马车帘子,看到赵凉越正同一个着琥珀色锦袍的公子作别。
    柚白只觉那公子明明穿着华贵非常,却是平易近人。
    过来。赵凉越转头看向这边,柚白闻言忙跳下马车跑过去。
    赵凉越抬手摸了下柚白脑袋,笑着朝韩亭道:柚白,来见过韩二公子。
    柚白抱拳做礼。
    韩亭看向柚白,打量了一番,问道:这位小兄弟练过吧?
    赵凉越道:学过一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
    韩亭笑着摇摇头:怎么会是三脚猫的功夫?怕是别家一府几个高手也打不过他吧。
    韩兄倒是抬举他了。赵凉越问,不过看样子韩兄对武术有些研究了?
    韩亭对柚白抬了抬下巴,道:来,你说说看,我武功如何?
    柚白闻言抬头认真打量起韩亭来,观其身形,察其神貌,然后捣蒜似的点头,认可道:武功很好很好的那种,就跟我师父说的一样,从里到外都练得功夫上了。
    韩亭莞尔,问:那你师父是谁啊?
    柚白立马摇头:不能说,他老人家定过规矩的。
    如此这般,便作罢了。韩亭又看了好几眼柚白,对赵凉越道,这小兄弟长得真讨喜,叫柚白是吧?应该挺好玩的,有空你带他常来找我啊。
    赵凉越道:要是韩兄得空,来叫我便是。
    我当然有空了,谁不知道我韩二是京都第一闲人啊!
    那韩兄这一身本领哪里来的?
    这个啊,机缘巧合吧,可能从小打架打多了?又或者,也像柚白一样,受过什么高人指点。
    赵凉越笑:是我唐突多问了。
    不不不,对于赵兄,也不是不能讲的往事,下次我邀赵兄相聚,想听多少都可以,要不就定在瑢歌下次登台?
    那便静候了。
    韩亭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笑道:说起来,今日我来此并非提前知晓这场鸿门宴,而是汤康那老头叫我来的。
    是汤博士自己要来?
    对啊,我又不是他得意门生,也不是他儿子,哪来这么大的面子叫他过来?韩亭啧啧道,记得先帝在时,老爱找他下棋,但是这老头怕冷,每到冬天就不肯出门,,还是先帝亲自出宫到府上寻他。这老头,一辈子任性惯了,若非他对什么事感兴趣,怕是刀架到脖子上他也不会动换。
    赵凉越笑:怕是汤博士今日觉得来得亏了吧?
    韩亭反问:赵兄这会有这般想法?
    汤博士似乎是个从不对人吝啬赞美之词的人,可今天比试完,他老人家摇摇头便走了。
    韩亭闻言大笑两声,道:赵兄才华溢溢,唯独对自己有时候认识不足啊,明明方才雅间内独占鳌头,风发意气,压得王允程脸色都可见的变差。
    赵凉越道:天下有才者居多,汤博士更是学子们众望所归,要是能得上一两句赞美和指点,也不枉今天折腾一番。
    这你放心,那个老头啊,别的我不知道,就这夸人方面,他夸得越多代表越敷衍,想当年云鹤子来京赵兄可知云鹤子?
    赵凉越闻言笑了笑,道:有所耳闻,一身剑艺独绝天下,风华自在山河湖海,是个奇人。
    那我就不用多做介绍了。韩亭说着摇摇头,当初云鹤子来京暂住,那汤康老头啊,日日拜访看人家舞剑,家里的美酒都送光了,还要嘴硬说也就那样。呵,老头脾气真怪得很,没夸你就是认可你了,甚至还有一堆歪理给你讲,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毛病。
    赵凉越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老师,也是如出一辙的脾气,便道:可能凡天下大才者,皆是与世人不同。
    韩亭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道:可能确实如此吧。
    两人说话间,韩亭抬头看远处有几个公子哥没离开,一直朝这边张望。
    韩亭示意赵凉越看过去,道:虽然我们这些膏粱子弟都多少一堆坏毛病,很多风气什么的不像话,但不是本性为恶,有时候顶多爱看个热闹,就那边那几位,才华比赵兄确实不及,但也算有些上进心,绯霞楼内赵兄初露锋芒,想必他们也是由衷钦佩,想要结交一番,赵兄做个顺水人情便是。
    说着,韩亭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那几位公子的身家背景,赵凉越道谢,韩亭拒绝了,顺便要了赵凉越小院位置,总觉有些耳熟,但并没多想,满意地登车离开了。
    待韩亭马车轱辘走了,那几位公子果然上前来找赵凉越,开始还有几分尴尬,被赵凉越三言两语化解,随后几人找了茶馆坐下,又小聚片刻,看天色有些晚了,方才不舍地各自道别,相约来日再聚。
    回到小院,赵凉越只觉今日虽没有四处奔波,但竟然比来京路上的车马劳顿还要累上几分。
    公子,要不要先沐浴?
    昨天不是才洗过?你家公子又不是小姑娘,不用这么爱干净。
    不是啊,公子,是你去了趟绯霞楼,粘了一身腻歪的味儿回来。
    是吗?赵凉越抬起袖子闻了闻,随即皱起眉头,还真带了一股子熏香味回来果然,待的时间久了,习惯成自然,臭的也能成香的。
    柚白看赵凉越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问:那我去给你准备水?
    快去快去。赵凉越说着三两步进了房间,开始脱衣衫。
    不知怎的,赵凉越突然就想起恒恩寺断崖下的那抹淡淡墨香,在这花团锦簇的京都,就像是株兰草,却又似乎刻意把自己伪装成富贵牡丹。
    那个叫何渝的人,究竟是谁?靠近自己到底有何目的,是敌是友?
    赵凉越叹了口气,将思绪收回,柚白正提着两桶热水进来。
    公子,要泡药浴吗?驱寒的,宋叔特意调的,要的话我去给你拿。
    赵凉越摇摇头,蹙眉道:算了,我不喜欢那股子药味。
    柚白撇嘴:公子啊,你这鼻子忌讳的可太多了,将来的夫人怎么受得了你?
    赵凉越哼了声,道:她自然不会嫌弃我!
    柚白翻了个白眼,把热水全倒进浴桶,笑道:公子说的也是,你这般好样貌,等你殿试完进入朝堂,不愁没人上门。
    赵凉越闻言感觉有几分不对劲,转头问:上门那叫提亲,我又不是女方。
    忘了忘了!柚白呵呵两声,道,没准儿还能娶公主,当个驸马呢。
    赵凉越笑:就我这穷苦样,皇帝可舍不得女儿跟我吃苦。
    也不能妄自菲薄啊,万一呢?
    没有万一。
    柚白看赵凉越没甚再聊的兴趣,只得换个话题,兴奋问:公子,据韩二公子所说,你在绯霞楼是不是艳压群芳了啊?
    赵凉越瞥了眼柚白,道:艳压群芳你要不别用词吧?听起来怪别扭的。
    柚白吐了下舌头,道:主要是我看那个韩二公子和你都称兄道弟了,京都公子们一个个眼高于顶的,所以我估摸着,绯霞楼里你肯干啥大事了。
    赵凉越将自己泡进热水浴桶中,舒服地叹了口气,道:是啊,他要和我玩一个叫黄金屋的东西,说白了,就是随机挑个字做小令一首,然后看谁写得好。
    柚白点点头:我记得你说过,那个王二公子也不完全是绣花枕头,吟诗作对还是有一手的,没准儿你也不是对手,公子你是怎么赢得他?
    赵凉越笑道:当然是他有一手,我就有两手了,他先行做令,我便以此为据,寻美玉之瑕,琢己璧之泽。
    柚白觉得有些耳熟,回想了一下,道:公子,以前你在暄山书院就干过这事,故意取别人诗词文章的短处来作为自己突破点,批驳对方立意以抛砖引玉,做到最终的压人一头。
    难得当时院长对我的评价你记这么清楚。赵凉越笑,王允程此人确善诗赋,引经据典直贯古今,辞藻华美妙笔生花,这是我所不及的,但他囿于繁华的京都,又久居高台之上,未曾遍迹天下,不涉凡尘烟火,不怜苍生百态,所以他整个人少了一份江河灵气才能孕育的济世之情,这便注定他的诗赋,还有他整个人就如同一只价值连城的花瓶,其外惊世,空中而已。
    柚白长叹一气:但是公子啊,你当时因为这事,不到一年就被暄山书院的人挤兑走了,也没人替你说话,你这次好不容易来京赶考,怎么又搞这出啊。
    怎么,担心我被排挤啊?别忘了,我人还没进京,就有人记恨上了。赵凉越语气轻松,何况当年暄山书院,我年轻气盛,与人争论比试,将其逼得面子尽失,而我事后不想被逐出书院,后悔了就去道歉,给人嘘寒问暖,甚至低声下气,但结果呢,柚白你还记得吗?
    柚白仿佛泄了气,肩膀塌下去,道:但是他们并不领情,处处针对你,甚至冤枉你偷院长的东西,以至于最后你为了自证清白离开但是
    但是其实追根究底,我什么也没做错,只是他们的贪妒之心作祟,对吗?
    柚白连连点头,赵凉越自己没觉得委屈,他却摆着苦瓜脸,倍感委屈。
    赵凉越抬手摸了下柚白脑袋,道:可能你公子倒霉,注定路走不顺当,但我知道,有些事逃避和懦弱是解决不了的,如果有人看不惯你,想要毁掉你,想要将你踩在脚下,你只能用锋利的箭头去刺向他,而不是企图自己弯腰屈服,这样只会把弱点更快展露给对方。
    柚白似懂非懂点了下头,担忧地道:那是不是会对你以后仕途产生影响?
    自然,但是这不可避免。赵凉越抬手让柚白给自己倒了杯茶,接过喝了两大口,接着道,王二出身显赫,自然看不上我,更看不惯我在京都和他被相提并论,还能得到他老师汤老的赞赏。
    所以,今天这真的就是针对公子来的呗?
    是,所以我不如干脆在他老师面前压他一头。
    那,公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得罪了王二啊,那可是兵部尚书的儿子,不得把你拖到暗巷里给解决了。
    赵凉越闻言看向柚白,打量了一番,突然厉声叫道:柚白!
    在呢!柚白看赵凉越突然严肃,不知所以。
    赵凉越恨铁不成钢,用下巴去看柚白,道:我说,能不能别忘了你师父是谁啊?现下又没让你带兵打仗,就保护我一个人,你做不到啊?
    当然可以了!柚白最讨厌赵凉越每次用下巴对着他,很不屑的感觉,仿佛在说,你就是个小屁孩,你什么都干不了。
    行了,这不用你管了,去玩你的吧。赵凉越大半个身子躺进浴桶。
    翌日,天没亮,赵凉越便起来开始翻东西,柚白正在练功,一个翻身从房顶下来。
    公子,你在找什么?柚白倚在窗户上,疑惑地探头探脑,然后发现自家公子又翻出了那身破烂的道袍和斗笠,柚白,
    赵凉越拿起衣服闻了闻,皱了下眉头,转头问:怎么没拿去给我洗了?上次沾那么多灰。
    也没人想到你还要穿啊
    柚白劝道:昨天不是结交了几位公子,估计以后是你同僚呢,就不考虑去拜会他们,建立一下感情?
    赵凉越没做理会,犹豫了下,还是把一身灰的道袍套到了身上。
    柚白又劝:再说了,公子你那算命也挣不到啥钱啊。
    赵凉越问:上次不是带回了二两黄金?
    说起这个。柚白翻过窗棂,凑过来道,公子,那个姓何的对你出手如此大方,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看来你也不是笨得无药可救啊。赵凉越想了想,问,那你能看出来,他武功在你之上,还是在你之下?
    柚白回忆了一下,道:我只知道他武功不差,但是我与他孰高孰低还得打上一场方见分晓,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不是突然问。赵凉越道,你不是说这些日子,总有官府的人暗中跟踪我们吗?
    柚白点头,疑惑问道:但不是让我装作不知道吗?说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等等,公子你的意思是,跟踪我们的人是姓何的?那他不就是官老爷?
    那你敢去找他打上一场吗?
    什么?我为什么要和他打一场啊,多帮你再得罪一个京都显贵,好让咱们成为京都众矢之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赵凉越直接给了柚白脑门一下,道:让你打就打,那么多废话?
    柚白委屈地摸了摸自己被打的脑门,问:那我去哪里找他?
    不用刻意找,等他自己上门就行。
    说话间,赵凉越戴上斗笠,拿着算命的签筒和半包铜钱往外走,柚白跟上。
    这次赵凉越挑了城南的一处市集旁摆摊算卦,柚白隐在暗处,静观其变。
    因前几日建宁玉牌的事早已传开,今日找赵凉越算命的人不少,遇到纯看热闹的,赵凉越便用生僻字句一一忽悠,遇到诚心求助的,就悉心指条路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阵熟悉的笑声传来,赵凉越抬头,看到了不远处那双熟悉的桃花眼。
    随后有侍从开路,何渝大摇大摆地插队,坐到赵凉越面前,旁的人皆是看他一眼,便如潮退去,面带惊恐之色。
    怎么都走了呢?何渝好似全然察觉不到自己的原因,悠闲地伸手抽了根签递给赵凉越。
    赵凉越接过,看了眼,道:小吉。
    何渝闻言啧了一声,道:怎么会是小吉呢?今天能遇到溪鳞,是大吉啊。
    赵凉越叹了口气,问道,今日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何渝微微蹙眉:叫我大人多生分啊?而且我就一芝麻小官,那担得起这一声大人啊。
    前段时间不是还说家里经商?
    何渝哈哈笑了两声,道:官商勾结嘛,本就一体,说我是经商的也不为过啊。
    赵凉越不想再绕弯子,直接了当道:你对京都大员家公子的秘辛了如指掌,又能在暗里调动官府的人跟踪我,再细观本身仪态作派,还有京中百姓反应,怕不是个小官这么简单吧?
    何渝见赵凉越直白,也不狡辩了,道:溪鳞真聪明,一下就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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