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有甚可说上一说欸,你看到那边桥头上戴斗笠的算命先生没,坐在那边已经好久了,也没个人过去找他卜上一卦,看他一动不动的,估计是睡着了?
    唉,他那道袍破旧不堪,不知经了多少风霜,我虽不信鬼神,但要不我们找他随便算上一算,给他些饭食钱也好。
    如此也好。
    两人说着,起身到桥头来,正要算上一卦,一位着紫色锦袍的人抢先一步坐了下来。
    算卦时,旁人避退是规矩,两人只得退后一些,打算到石凳上坐着等,但当他们不经意间回头,看到那位紫色锦袍主人的脸时,立即见了鬼似的直接溜了。
    先生,想要怎么算卦啊?
    在北风中吹了快一个半时辰的赵凉越,终于迎来第一位客人,只是自己还未开口忽悠,对方先开了口,还用着颇为熟络的语气。
    赵凉越抬头看去,隔着斗笠垂下的白纱瞥了两眼对方,头冠是价值连城的金镶明珠,紫色锦袍用的是上好的云纹蜀锦,非富即贵,人长得也颇为英俊,一双桃花眼最是惹人注目,带着三分笑意,却有着十分风流。
    赵凉越自是不认识他。
    赵凉越抬手指了指桌上摆着的铜钱和签筒,道:公子选一样即可。
    不先说句我印堂发黑,近日恐有殃祸吗?这样才好挣银子啊。
    赵凉越闻言,心道这人可能是来拿他消遣的,毕竟方才有两位秀才正要算命,却被眼前这位抢了先,可见眼前这人并不规矩。
    赵凉越于是轻笑一声,道:若公子是需要买些祛祸消灾的法宝,在下这里并没有。
    欸,我可不需要那些个法宝符纸,我自认福星高照。对方说得相当没脸没皮,可不知为何,他那张脸说这话让人竟要不自觉信上几分。
    赵凉越不想接话,对方将上身凑过来,小声问:我说先生啊,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在下初来京都,不曾见过公子。
    不,见过的。对方语气笃定,说得跟真的一样,先生可知道,这识人靠的可不仅仅是脸上的五官,有时候单从身形或者声音,也是可以准确分辨的。
    带着斗笠的赵凉越淡淡笑了下,道:那公子真是好本事,在下钦佩。
    先生过奖了。对方虽嘴上这么说,脸上神色却半分谦虚也无。
    赵凉越微不可闻地轻叹一气,问:所以,公子到底想算什么卦?
    姻缘卦。
    赵凉越属实对这人无语,在下不算姻缘,公子请回吧。
    先生怎么有银子不赚啊?
    因为不想挣你的。
    哎呀,看来先生修的是无情道。对方说着抬眸四周望了一圈,凑近道,说起来,这人流如织,怎就除了我,没一个人肯来先生里面算上一卦呢?
    的确如此,那公子有什么好办法吗?
    好办法嘛,也是有的。对方用那双含笑的桃花眼直直看向赵凉越,明明隔着白纱,赵凉越却感觉对方好像能清楚看见他的脸。
    赵凉越被盯的有几分不悦,便低头轻咳一声示意,对方这才会意地移开目光。
    先生这里可有水喝?对方问。
    赵凉越侧头看了眼,不远处到处是饭摊食铺,还有茶馆,何必专来他这里讨口水喝?
    没有。赵凉越道。
    那先生可以请我喝吗?对方笑着说道,语气就跟两人结交已久似的。
    在下没钱,再说公子富贵在身,会没钱喝茶?
    先生这是激将法,我不会上当的。
    赵凉越不答,心道,赶紧走吧,你要是实在想喝水,直接往旁宸水河里一跳,想喝多少都有。
    这样吧,作为交换,我会帮先生招来顾客的。对方语气十分笃定,先生想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赵凉越依旧不打算回答,对方却好似没看出他的不耐烦,自顾自道:先生也说我富贵泼天,那想必自是惹人眼的,若我一来二来,二来三来,一心只找先生算卦,连续数日,急急赶赶,众人便会想,莫非这位算命先生真的可通神明,竟让这位公子哥频繁问卦?
    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是
    赵凉越身体往后仰了仰,刻意离对方远些,语气平平道: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但是天机宿命难测,占卜问卦于冥冥中自有定数,缘分到了便见面了,并不可强求。
    对方笑:那我们还挺有缘分的,先生第一次来此算卦就遇到了我,而我只是一时兴起来此,就一眼看到了先生。
    赵凉越彻底不想和他说话了。
    先生如果能请我喝上一杯茶,我定
    对方话未完,赵凉越实在受不了,掏出十文钱给他,道:在下只请起一杯粗茶,公子请便。
    对方欣然接过,道:那边多谢先生了,今日滴水之恩,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言毕,对方起身理了理衣袍,对赵凉越笑的诚恳,仿佛那十文钱真跟黄金似的,末了拱手道:先生,来日再会。
    对方身影很快消失在桥头,赵凉越轻轻舒缓了一口气。
    公子!柚白从旁边牌坊后蹿出来。
    什么时候来的?
    在刚才那位公子坐这不久就来了。
    赵凉越问:那你不知道解围?
    我就会打架,难不成当街把他揍趴下?柚白撇嘴,不过那人长得真好看,一看就很会姑娘小姐们欢心,公子你说说,这京都真是富贵养人啊,一个个都这么好看,隔壁那位也顶好看。
    除了脸,有什么别的发现吗?赵凉越问。
    柚白想了想,道:有,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风流公子哥,其实吧,应该是会武功的,而且看他步态稳沉有据,身手不会太差,不过他刻意在隐藏,一般人看不太出来。
    反正是个不好惹的存在。赵凉越微微皱眉,转而问柚白有没有打听到隔壁人家的事。
    有的,隔壁美人公子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一指念了。
    一指念?
    就是外号嘛,大家都这么叫,他很厉害,是雪枋院最会唱曲的,达官显贵都爱听,据说连五皇子都会去捧场。
    还打听到其他的了吗?
    没有了。
    赵凉越点点头,抬手一挥让柚白坐自己面前,道,来,我给你算一卦。
    这有什么好算的?我的事公子你不都知道吗。
    算不算卦?赵凉越敲了敲桌子。
    算算算!
    两人就这么隔北风里算了小半个时辰,赵凉越多是趁机调侃,柚白说又说不过,只能干生气,心里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来。
    晚些时候,终于有一位衣衫破旧的老伯过来算卦,一问才知是妻子病了很久,实在是没路子了,便想借些神道仙法保佑,早早除去病灾。
    赵凉越便说了一堆老伯听不懂的周易之言,最后把一个锦囊交给了老伯,让他回家再打开。
    等老伯走远,柚白凑过来问:公子,你给的不是什么法宝符纸,而是银两吧?
    赵凉越微微颔首,叹气道:生老病死,碌碌一生,几两碎银往往可以逼死一个人,你看那位老伯因妻子的病愁容满面,自己却身无分文,实在是饱受煎熬。
    公子,当时我们进京路上也见了好些民生疾苦。柚白跟着叹气,你说这开朝已近百余年了,怎么感觉还没缓过来的样子?
    赵凉越浅笑了下,讽刺道:京畿不是照样繁华热闹,世家不是照样尊荣富贵吗?
    柚白皱眉摇摇头,道:肯定会变天的。
    怎么突然这么说?
    王老前辈说的啊。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时常醉得一塌糊涂,爱说一堆胡话,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毫不怀疑地信了。
    赵凉越看了眼柚白,笑道:你师父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很欣慰的。
    柚白哼了一声,道:他才不会呢,他就会打我骂我,逼我练功。
    哎呀,小孩子就是叛逆。赵凉越说着看了眼天色,道,今天估计也没什么人来了,直接收拾了回去吧。
    好。柚白道,走前我让宋叔今天下午做鱼吃,回去了刚好动筷子。
    果然,两人回到院中,便闻到了扑鼻的鱼香味,宋叔正等着他们,见两人进来便把饭菜都摆上了。
    公子,你觉得今天这鱼如何?宋叔问。
    很好,色香诱人,还让我吃出了几分泖州味道来。赵凉越招呼道,还有,宋叔,我这真不讲究繁文缛节,院子就我们三人住,一起吃饭就好,随意些。
    这
    哎呀,宋叔,坐坐坐!柚白起身拉宋叔坐下,他力气大宋叔也没法阻止,便只得坐下来。
    柚白去给宋叔盛饭拿了筷子,还不停给他夹菜,宋叔一开始极为不习惯,但有了柚白插科打诨,一顿饭吃下来习惯了些。
    刚用完饭,有人敲门,柚白跑过去开门就看到了隔壁的小童。
    喂,你干嘛啊?柚白居高临下看他,没啥好气。
    我有名字,叫冬蝉。
    冬蝉一字一顿介绍完自己,然后调皮笑了下,把一个请帖扔给了柚白,还没等柚白说话,人就一溜烟没了踪影。
    是隔壁萧府来人了吗?赵凉越问。
    还真是。柚白跑回来,把请帖给了赵凉越。
    赵凉越接过翻开一看,道:五日后,雪枋院有一出《寻灵》,邀我前去。
    宋叔见状,颔首笑道:京中有言纵他千千金,难买一指念,这一指念便是萧瑢,公子能得他所邀,属实为难得的契机啊。
    柚白见宋叔知道些什么,便道:听起来也是个神仙人物,我倒起了些兴趣,不知宋叔可愿同我说上一说?
    公子此言可是折煞老奴了,公子想知道什么,老奴自会知无不答。宋叔略略回想了一下,道,不过说起来,这一指念的名号,是从两年前才传开的。
    两年前,雪枋院在京已是颇有名气,
    那日,前雪枋院主于宾客前抚琴吟唱,座无虚席,一曲毕,拊掌喝彩声不绝于耳,但时近散场,场后那扇屏风后突然传来袅袅琴声,将众人吸引了去。
    那琴声如泣如诉,如有山雪覆路,邀人一探幽径,共品寒中红梅。
    随即,一声唱腔逐起,那嗓子有响遏行云、飞泉鸣玉之功力,叫人不禁折服。
    如此一琴一曲,一吟一唱,人们竟觉方才雪枋院主的妙音都黯然失色,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怕扰了这仙曲分毫。待到结束时,人们都还沉浸其中,屏风后的人却并没有露面。
    一时间,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皆要一睹当日屏风后的真容,再闻其仙曲,言其只需一指抚上琴弦,便可让人念记于心,久难忘怀,于是便有了这一指念的誉称,也便有了纵他千千金,难买一指念之言。
    直到那年秋,前雪枋院主暴病而亡,这位一指念才现身为他料理后事,众人才得见真容,顿时惊为天人。
    再后来,就是公子来京后所知晓的,萧瑢已经做了雪枋院主,名满京华。宋叔说着不禁感慨,老奴也不曾想到,这般神仙人物竟就在隔壁,可见缘分玄妙难测啊。
    赵凉越听完,略略思忖,问道:那您可知这前雪枋院主是何人?能将这般神仙人物请到自己戏苑里,也算是种本事了。
    宋叔道:据说是从泖州来的,之前人称槐峰,在京都时都唤他一声槐公子,也是个顶厉害的人,四年前来京后,只用一年时间便使得其他戏苑远不及雪枋院,他能看上的人,自然是非同寻常的。
    那便是了。
    赵凉越心里有了答案,又抬眼打量了一眼宋叔,见其不卑不亢,神色自若,心中生了疑窦,但并没问什么,只是看了看手中请帖,笑笑道:如此说来,我更要去见识一番了。
    第5章 第五章
    暮色尚浅,雪枋院的小仆们已经将石灯点亮,院内的戏台上唢萧筝鼓,红缎飘飞,台下清酿香茗,只待宾客。
    约莫过了半刻钟,前几天递了帖子的客人们纷至沓来。
    院门口,冬蝉着了一身红绸的袍子同他人一道接客,时而歪着脑袋对来客眨眼吐舌头,时而蹭过去讨个赏赐,憨态可爱,逗得客人连连大笑,只当是个绝顶玲珑的活宝。
    二公子,咱这背着老爷出来是不是不大好?
    不远处,一架马车停下,驾车的小仆还是担忧地又提醒了一句,一个着琥珀色锦袍的少年郎从马车中掀开帘子探出来,抬头看了眼熟悉的戏苑,笑道:怕什么?爷个子高,天塌了有爷,你操什么心?
    少年郎说着,也不用人扶,一个跃身,稳稳落地。
    哎呦,这不是韩二公子吗?另外几位刚下的马车的公子笑吟吟凑了上来,几日不见,韩二公子真是愈发丰神俊朗,衬得我等自愧弗如啊。
    少来少来!韩亭摆摆手,爷今个儿重点是来听瑢歌新戏的,可不是听你们这些奉承的鬼话。
    说着,韩亭带头往雪枋院里走,还特意给冬蝉带了京都近来的新鲜玩意儿,惹得冬蝉欢呼雀跃,哥哥长哥哥短,寸步不离跟着韩亭。
    背后有人看不惯,开始小声嘀咕。
    看他那样,真以为咱们愿意奉承他?
    人家上辈子眼光好,投了个好胎,父亲是当朝丞相,哥哥是堂堂镇南军统帅,你酸有何用?
    唉,真憋屈,这么个游手好闲的窝囊废,天天在我们上头吆喝。
    嘘,别说了,人家怎么窝囊,收拾咱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行人进了院内落座,茶水温凉正好。
    这院子上月修缮一番后,果然更衬瑢歌了。韩亭四周望了圈坐下,往嘴里扔了块糕点,笑道,欸,这八珍糕上次我就跟瑢歌说过一次,这次来就备上了,还有这赤豆糕,我素来最爱了,每次来都有。
    有人道:韩二公子是雪枋院常客,又与瑢歌是私下的好友,他又怎会不尽心尽力呢?
    韩亭闻言受用的点点头,拿了块赤豆糕慢慢吃,笑道:那是自然。
    台上乐师堪堪坐好,韩亭看了下刻漏,离开场还有两刻钟。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院内的人互相招呼了一下,便一起往院门迎。
    韩亭伸脖子往外看了眼,便知是季晟那厮来了。
    季晟照旧穿着件肩头绣虎的锦袍,他素来喜爱猛禽,尤其是虎,除了朝服礼袍外,几乎每件衣服都会绣上虎,皆是威武狂啸,狰狞可怖,让人不禁望之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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