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恨,你宁愿从来没有那些荣华富贵,你宁愿天下无人知晓司陵浮郁的名讳,你宁愿此生再不拿寒霜再不斩妖魔,也不愿面对司陵家那些肮脏的过往。我知道你恨,恨你前世生母枉死,恨你前世生父枉为人,更恨你自己前世枉为天师。
    司陵垂头:爸,我没有这个意思。
    老爸却还在继续:你知道祁烈为什么不跟你上来吗?
    司陵不说话,只听老爸继续道:司陵浮郁,你前世撕天帝诏令、屠天兵百万,你的恨都已经尽数发泄过了。你带给司陵家的荣耀也被你亲手毁了,触怒天帝,大丰山被夷为平地,司陵一家满门永世再不得封神。
    司陵家愧对你,你却也同样愧对司陵家。这一跪,是你该跪的。
    司陵静静听着,呼吸缓而深。
    第41章 221224
    221.
    时间回到七百多年前司陵家辉煌一时的时间,大丰山一派喜气洋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大丰山上的那家修仙世家出了个仙人。
    普通百姓很多不知何为天师,口口相传只知道大丰山上的司陵家是修仙世家,如今出了仙人,实在也是功德圆满。百姓们与有荣焉,都忍不住往山上看,万一真能看见神仙呢?那这一生也不算白活。
    而此时此刻的司陵家却乱作一团。
    司陵浮郁失踪了,给他们司陵家带来无限荣光、即将位列仙班的司陵浮郁失踪了。司陵卫权大发雷霆,谁也不敢现在去后院儿,生怕触了家主的霉头,听说看在大少爷门口的两个家丁已经被一脚踹断了肋骨。
    一个矮胖的男人拨开人群,人还未到声音先至:大哥!我听说浮郁不见了?这个节骨眼儿还出了这种事,简直是不像话!这孩子向来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怎的今日失了分寸!
    旁边仆人见了他赶忙行礼:三老爷。
    司陵忠摆摆手:忙去!都在这儿围着作甚!
    围着的仆人作鸟兽状散开,司陵忠这才看见坐在浮郁屋内的司陵卫权。
    祠堂内父子二人发生的争执没有别人知道,司陵忠自然也不知为何向来最最懂事的浮郁今日怎么玩起了失踪。他皱着眉在大哥面前坐下:大哥莫急,浮郁还是懂事,今日这大日子大排场,是他天大的好事,说不准去哪儿干什么了,马上就回来了。
    司陵卫权却摹地冷笑一声:哼,天大的好事。
    司陵忠是个直肠子:那可不是,说实在的,以前我时常嫉妒浮郁比我那两个儿子争气得多!但今日我是真高兴,这是我司陵家天大的荣耀,连着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都跟着沾光。哎!我佩服大哥你,也佩服浮郁。
    司陵卫权突然看他:向礼是最像浮郁的。
    司陵忠愣了下:我看不像,他们师姐妹们都说浮郁是谪仙一般的人儿,我家向礼哪里来的那气质身段。
    司陵卫权却魔怔了一般,重复了许多遍:像啊!像啊!像!
    222.
    半个时辰后司陵家府前聚了一堆人,上至家主下至前后院儿伺候的仆人。特别是一众仆人,他们虽然在司陵这样的世家伺候着,但是这辈子还没见过真正的仙人。众人挨挨挤挤着想凑到最前头去看个清楚,最后有人问了一句:大少爷找到了吗?
    找着了,正换衣服呢,见仙人可不得穿得好些。
    正说着,伺候大少爷的嬷嬷护着个人从后院儿出来。
    那人带着个白纱斗笠,穿身月白云锦用银丝绣君子兰的长袍,气质不用说,浮郁少爷平时就被家里姐妹们戏称是仙人仙姿,今日只怕是因为要面见真正的仙人,就连浮郁少爷都生出些紧张来,步伐显得不如平时从容。
    大少爷怎戴上斗笠了?
    哎呀,你懂什么,约摸是凡人直接面见了仙人会有损阳寿也说不准。
    胡说八道!凡人能得见一缕仙容那是滔天的福德,一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怎的看着大少爷着实有些怪异?
    若是你凡人之躯经历今日这事,怕是两步路就吓得尿了裤子里去!
    哈哈哈哈哈哈!
    司陵卫权在外迎着,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出来满面慈祥笑意。嬷嬷引着浮郁出来,司陵卫权伸手握住浮郁手腕,周遭家族长老、亲戚围了一众,司陵卫权面上激动却得体,声音沉稳:我儿浮郁为我司陵家争光,日后世代子孙皆以你为耀!
    恭贺家主,恭贺大少爷!
    众人齐齐作揖恭喜。
    223.
    正午时刻天上一道仙光闪过,却不是人人都能看见。仆人们只见几位老爷、夫人和少爷小姐们突然跪倒一片,没反应过来的还在问旁人怎么回事,而机灵的却早已经跟着跪下去,上半身深深爬伏在地上,姿态万分恭敬,还顺手拽了一下身旁呆愣着的:愣着作甚!是仙人来了,家主都跪下了独你还站着,你还想去做仙人不成!
    那呆愣着的这才瞪了眼睛跪下,末了仍然是不死心地往上看了看,这晴空万里的,哪儿有仙人的影子!
    他一界凡人自是没有机缘,而且司陵家几位天使眼里那晴空万里的蓝天却大不相同。司陵卫权虽为司陵家主,修为实则并不是傲视天下的存在,想来也是,若不是靠自己无法实现心愿,又怎么会培养出一个司陵浮郁来。
    现世的仙尊一身绛紫仙袍无风自动,面容如何以他的修为也不敢细细看,只觉得周遭空气都因为仙尊驾临而灵气更加浓郁起来。
    今日来跑腿m'fxy%攉木各沃艹次这仙人,是前段时间因为玩忽职守导致天火烧了一片灵竹的小仙,被师父罚了闭门思过。要不是主动揽了天帝派给师父的这件差事,他怕是还要两月不能出房门,着实无聊!
    虽说是小仙,平日里只不过是跟着师父学着栽些灵花灵草的,但在凡人面前神仙就是神仙。小仙居高临下,不愿从祥云上下来,睥睨底下一众凡人:哪位是那司陵浮郁?
    回仙尊的话,此乃吾儿浮郁。
    小仙只听得一道已经上了年纪的声音回道,听说这位司陵浮郁年纪尚轻,仔细一瞧才发现那蒙着面的才是司陵浮郁。面见仙人竟还以纱遮面,小仙生出一丝不满,转而又想不过是一介凡人,此情此景心生退缩也是可以理解。
    他拿出诏书,两指指腹拂过诏书的封口处,两根手指随即又指向在下头跪着的司陵浮郁。
    诏书却毫无反应。
    小仙眉头一皱,心道糟糕:他怎么这么倒霉啊,当差的时候打了个瞌睡烧了师父养了四百年的灵竹,下到凡界来送个诏书罢了也诸多不顺。
    他再度做了一遍刚刚的动作,诏书却还是毫无反应。
    不可能啊。
    224.
    小仙直直看向恭敬跪着头戴斗笠的那人,出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却不说话,只是身子抖了一抖,也飞快被跪在他身旁的男人按了下来。男人道:此乃吾儿司陵浮郁。
    小仙方觉不对:本尊问的是他,他自己缘何不答?说罢他右手一挥,一阵风猛地袭过去,直接卷下那斗笠。虽然小仙不认得司陵浮郁的脸,但人群中立时便传来阵阵惊呼,小仙听得真切。
    啊!三少爷?
    怎么会是三少爷?
    向礼?!怎会是你,你怎么回事!
    住嘴!司陵卫权狠狠挥袖,粗暴地打断众人议论,他仍然低着头并未直视仙人,却咬牙坚持:回仙尊话,这就是小儿浮郁。
    小仙冷笑一声,他本就心情欠佳,觉得天火烧了竹林的事跟自己干系不大。这天火要来,他还能挡住不成?虽说他确实睡着了,但就算醒着这片林子也是活不成了,师父却全然怪在他头上罚他闭门思过三个月!他已经思过了一月有余,没思出自己有什么过来,倒是越想越悲愤:只怪他地位低微才被拿来当出气筒,在天界抬不起来头也就罢了,如今到了凡间,区区凡人竟然也敢欺瞒他!
    好一个司陵家,好一个绝代天师,区区一介凡人竟有胆量期满上仙?!还不速速将实话说来,司陵浮郁到底身在何方?天帝诏令胆敢忽视,他眼里又何来天威?!
    却见人群中一个矮胖的男人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那冒牌的司陵浮郁,将他扯到自己身后:不是向礼的错,不是向礼的错!我早同大哥说了,仙家如何能轻易欺瞒过去,大哥
    啪!一声脆响打断这场闹剧。
    司陵忠不可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半边脸,刚刚司陵卫权,是打了他一巴掌吗?他好歹也是司陵家半个当家的,司陵卫权竟然当着仙人的面打了他一巴掌。
    落回
    今天字数稍微少点明天会补一点!
    第42章 225230
    225.
    桃源境并不知道自己只还能拥有最后的片刻安宁,桃源境里的一人、一鬼、一狐也不知道这是他们七百多年里最后相处的时光。
    司陵浮郁始终没有坐到祁烈身旁,他从小到大认为鬼都是该被绞杀的信念太过深刻,哪怕这个信念这几日才被近乎残暴地扭转,但面对祁烈他仍然无法毫无芥蒂地将其当做普通的熟悉之人来相处。
    祁烈递给他一杯酒,司陵浮郁是从未喝过酒的。
    无丰山这片桃林着实美极,不知是否因为有祁烈的力量加持,明明并非桃花季节却能日日盛放。这里的桃花没有花期,让人很难想象世上真有永恒如此的美,虚幻到有一丝不太真实之感。
    面前景象也不甚真实,又有谁能想到,一剑将祁烈杀死的天师司陵浮郁,本该在今天受众人簇拥被天帝封赏为仙,此时此刻却正在祁烈种下的桃花林里,拿着祁烈给他的酒杯,跟这无恶不作的恶鬼一同厮混。
    司陵浮郁面上表情冷硬,仰着头一口气将酒杯里的烈酒尽数灌下去。
    咳、咳咳咳!
    然后咳得惊天动地。
    祁烈确实存了些戏耍他的心思,想来司陵浮郁也是个没喝过酒的,第一口必定不会很好受。他心情畅快地依靠着身后桃树,嘴唇弯起来的弧度看得浮郁心神恍惚。
    你笑甚。
    仙尊喝了这杯,总该有胆子去接诏令了。祁烈挥了挥手,一副赶他走的模样。
    浮郁皱眉:我并非胆小。
    祁烈却似乎惊讶的模样:哦?是吗,如若不是胆小,又是为何?
    226.
    这酒入喉无比辛辣,好似有绵绵不绝的后劲不断地涌上来,竟然让浮郁神思有些混沌,这是他修炼以来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状况,他不禁皱起眉头,在心里默念了足足三遍静心决,却收效甚微。
    浮郁喉结狠狠一滚,一眨眼便欺身上前去,三根手指扼住祁烈下巴,逼着他抬脸跟自己对视,浮郁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你给我喝了什么?
    那恶鬼笑意更浓,分毫不在意完全不被浮郁信任这件事,无辜道:仙尊自己不胜酒力,还怪在别人头上,倒打一耙的能力倒是出类拔萃的。
    祁烈这句话让浮郁更加烦躁。
    他很少、很少会有这种情绪生出,就连知晓了司陵家真相的那天他也未曾烦躁过。浮郁好似有瞬间清明,知晓自己分明是胡乱攀咬,拿祁烈撒气,实则他心里从没有觉得祁烈会给他一杯毒酒或者别的不然他不会来桃源境,也不会喝下那杯酒。
    浮郁匆忙放手,退开两三步的距离,嗓音变得低哑:抱歉,我
    祁烈看他,声音沉沉:司陵浮郁,你生了心魔。
    227.
    我浮郁猛地抬头,只觉落入祁烈眸里深渊。刹那间排山倒海一般的嬉闹声呼啸而过,有七八岁孩童一般尖利的笑声,有年轻女人的哭声,有老叟低低哀叹,也有男子怒吼暴喝。他眼前混乱一片,好似成百上千人都在面前,却一张面容都看不清晰,每张嘴都在说话,起先说的还不一样,到最后,他们逐渐发出相似的声音,声调由高到低
    司陵浮郁,还我命来!
    浮郁深深吸了口气,明明艳阳高照,他却凭空出了一身冷汗。 而后像方才都不得呼吸、憋了许久一样顿时大口呼吸起来,不得不摇摇欲坠地往前走了两步,伸出一只手来撑住了桃花树的树干。
    祁烈就坐在他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祁烈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蓦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实在可笑。
    看似凌驾众生,年纪轻轻竟能得来封神天恩,身为一代天师屠鬼无数,而到头来,却在一个鬼面前被心魔折磨到狼狈不堪。浮郁突然低低笑出了声,他右手还撑着树干没动,上半身却兀自往下凑。
    祁烈抬头看他,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司陵浮郁,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半分躲避。直到鼻尖几乎贴到鼻尖,也或者真的已经贴上了,但两人都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个细节。
    浮郁哑声:你如今看我,是何想法? 可怜,可笑,愚蠢至极!
    祁烈静静看他,并未答话。
    228.
    司陵浮郁眸里有隐隐暗红,他气息全然是乱的,每次呼吸都能感觉到他正在用尽全力压抑、对抗。他还没有被心魔夺去心智, 只不过脑海里反复想起祁烈那句:你动摇了。
    对, 浮郁承认,他动摇了。
    为何不能动摇?
    他司陵浮郁一生,从未问过为何,今日他要问,为何不能动摇?他真以为自己荣耀加身,真以为是他是靠着自己的能力让司陵家一飞冲天!结果呢,他剑上的血到底干净否?他脚下踩着的又是多少天师家族、无辜凡人的性命?!
    既然天师做得不痛快,既然人做得不痛快,不若干脆把这具躯壳交给心魔。司陵浮郁愧对世人,世人亦愧对他司陵浮郁!
    桃林骤然掀起狂风,卷着花瓣四散纷飞。
    祁烈没动,一直安静爬伏在他腿上的狐狸却从喉间挤出阵阵低吼,一双小眼睛盯着浮郁看,而后竟是蓄力直直跳往浮郁面上,伸出的爪子露出尖利的指甲。
    眨眼的功夫,狐狸便被浮郁一个挥袖抚开,蓬松的身子咚一声撞在旁边的树上。祁烈面上表情不变,只伸手一招,狐狸化作一道白光被他拢进袖子里。
    狂风却又在瞬息间偃旗息鼓。
    漫天花瓣没了狂风助力,被扬起在空中又轻飘飘落下,纷纷扬扬的粉色花雨,雨点落在浮郁和祁烈身上。
    美是极美,却知道这场雨下完便是落幕。
    浮郁跪坐在地,生平头一遭姿态这般狼狈。他抬起脸来,被祁烈看去两只通红眼眶,浮郁一觉得不堪,二觉得耻辱,却没想到祁烈嘴角带笑,递给他一杯酒。
    司陵浮郁,喝了这杯酒,去当你的仙人吧。
    229.
    浮郁不知何为爱。
    若父母之间是爱,为何父亲又能将母亲囚禁在一方小院。若父子之间是爱,为何父亲宁愿他今日落得这般境地也得逼着他接了那天地诏令。若师妹对他是爱,又何来爱?师妹对他并不了解,全然不知司陵浮郁究竟为何人。
    浮郁站在桃源境外,桃源境被他施了层结界,从其外看里头只能看见荒草碎石,丝毫不见半点世外桃源之景象。
    祁烈不该被囚禁于此。
    当真无人能分黑白吗?当真没有人能为受冤者辩白,让造孽者伏法吗?或者说,这人世间,甚或三界之内外,当真有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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