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陵问谢晋鹏有没有刀子,谢晋鹏神情恍惚,行尸走肉一样找来一把水果刀。锋利的刀刃,司陵抵在自己指腹上,却被祁烈握住了手腕。他轻轻挣动一下,低声问祁烈:你做什么。
    祁烈表情看不出什么鲜明的情绪,甚至都没看司陵:不用你,我来。
    司陵没听他的,他挣开祁烈的手,刀刃划过指腹,瞬间便有鲜血涌出来,不过伤口不深。他习惯性往胸前的位置摸,摸到衬衫的扣子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没法随手就从身上摸出来一张符纸。
    稍微有一点点尴尬,司陵举着手指再次问谢晋鹏:给我张白纸。
    谢晋鹏看着他手指上的血, 不知道被触到了哪个点,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我梦里那个真是百灵,对吗?她一直在我身边,百灵一直在我身边吗?
    你们现在要干什么?不能伤害她,我不允许你们伤害她!
    祁烈眉头皱着,他语气骤然冷下来:让你找纸。
    谢晋鹏疯狂摇头:我不给,你们不要伤害百灵,她她死的时候连两个月都不到,她根本还不懂事!
    祁烈目光森冷:她已经不是谢灵了,是执念缠身的恶鬼。
    第26章 132136
    132.
    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伤口,手指上一道不深的刀口罢了,司陵用肩膀轻轻碰了碰祁烈,暗示他不要用这种态度刺激谢晋鹏。说来可笑,司陵惊讶于自己竟然这么会替人着想,想到谢晋鹏疼爱妹妹情绪激动,行为态度过激都是可以理解的。
    他和祁烈,一个千年鬼王,一个前世生母死在自己面前都无动无衷的木头。他再世为人,竟也懂得了这么多人情世故。
    司陵不在意指尖的血,他自顾自往前走了两步,抽了一张不知道谁桌上的抽纸,随意抹掉指尖的血渍。他穿着相貌都是学生气质,举手投足间却带出些难以言说的气质,让谢晋鹏忍不住盯着他看。
    你想没想过,自己在一个重点大学都谈不上的普通院校读本科,怎么就能够一鸣惊人,考上首都大学的研究生?
    这话一说出来,谢晋鹏顿时瞪大了眼睛。
    自从他考上这个研究生,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对他说这样的话,甚至还有人觉得他是靠什么歪门邪道,还说他以后肯定会遭报应。谢晋鹏喘着粗气,语气急切:当然是因为我努力!我、我为了考上好的院校每天学习到两点才睡觉,六点半就起床背单词,你凭什么说
    你努力。司陵用三个字打断他,司陵明明长了一张并不让人觉得疏离感很重的脸,用这种眼神看谢晋鹏的时候却让谢晋鹏不太敢与他对视,那只说明有一个比你更努力的人,他学到三点,六点就起床,拼了命才考上去这个学校,却莫名其妙地落了榜。
    你胡言乱语什么!
    司陵轻轻把用过的纸巾扔在了垃圾桶里:谢晋鹏,你占了别人的命格,早晚是要还回去的。
    133.
    谢晋鹏几乎面临崩溃,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昨晚会梦见一个跟百灵很像的女婴,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这几天频繁打电话过来问他身体怎么样,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次接电话都觉得那么烦躁。
    我听不懂,肯定是你们在搞鬼,你们以为跑到这里来威胁我,就会让我放弃复试吗?我告诉你们,我考上研究生是通过我自己的努力,比你们这些羡慕别人就会说别人走歪路的人强多了,你们
    谢晋鹏的激动戛然而止,他瞳孔皱缩,不知道司陵怎么突然就到了自己面前,刚刚被刀子划破的那根手指点在自己眉心,他眼前恍然变得一片通红。
    有一个女婴站在他面前。
    哥哥。
    女婴往前一扑,立刻摔倒在地上,她太小了,还不会走路,只能一点一点往这边爬。她眼球是黑红色,往下流鲜艳的血,随着她爬过来的动作在身后拖了长长一道血红。
    哥哥离开那个女人,她想分开百灵和哥哥。百灵会保护好哥哥的,哥哥不要再接她的电话。
    不,你不是百灵,你别过来。谢晋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前女婴实在可怕,他腿软到站不起来,只能依靠手掌撑在地上不停地往后挪。
    我是百灵!女婴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忽而又变回清甜的调子:哥哥的愿望已经实现,现在该实现百灵的愿望。哥哥想要加官进爵,百灵想要跟哥哥永远在一起。
    谢晋鹏面前突然又变回司陵的脸,周围又变回了自己宿舍。而他已然是满头大汗,看着司陵那双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
    你们骗我对,这绝对是你们在骗我。
    134.
    司陵不再管他的自言自语,他没有义务向谢晋鹏解释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要做的只是收服巫童。司陵不打算再跟谢晋鹏要纸,他自顾自翻开桌上的一个本子,是个线格本。
    一般的天师把符咒画在符纸上,符纸本身就起到加强作用,更复杂效果更强的咒术可能还需要用到天师的血为引。而道行高深的天师如果条件不允许不用符纸也没有关系,比如司陵。符纸的加强效果对于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当他现在不确定自己前世的能力稳不稳定,最好以血为引。
    他刚把手抬起来,就听见身旁一直没开口的祁烈好似叹了口气,紧接着出声:司陵浮郁。
    司陵轻咳一声:最后一次。
    见祁烈没再阻止,司陵再一次用刀划破手指。他在纸上画咒的时候神情专注,脑袋微微低垂着,颈椎的骨头因为清瘦身形而被迫隆起一个诱人的弧。
    缚魂咒其实并不复杂,只不过谢灵已经被寇天炼成巫童,又有巫童之眼的加持,所以司陵在缚魂咒的基础上又添了一道诛魂咒为保障,如果谢灵反抗必会激发诛魂咒。
    诛魂咒这种等级的咒语不是每个天师都会的了,司陵指尖不断渗出来鲜血,化成弯弯绕绕的复杂咒语。
    诛魂咒?祁烈再次出声打断。
    司陵并未分心,手下动作不断:你认得?
    135.
    意识到祁烈久久未答,司陵一直流畅的动作不知怎么就顿住。他心里微动,哪怕是七百年前,世上会用诛魂咒的天师也没有几个,而诛魂咒一旦用出去,被使用的鬼不可能生还,所以祁烈怎么会认得诛魂咒?
    自己曾经对他使用过诛魂咒?
    司陵忍不住去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祁烈是怎么活下来的?明明一剑穿心,又被封印在了浮郁山,自己又为什么要对祁烈用这种赶尽杀绝的咒术,祁烈又是怎么才能活下来。
    旁边的谢晋鹏终于崩溃,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想要上前来抱住司陵的大腿,被祁烈袖子一挥,面前好似有一堵看不见的墙一样挡住了他的前路。
    司陵不忍见他如此,淡声解释:知道古曼童吗?谢灵夭折,你父母伙同寇天将谢灵炼成古曼童佑你学业,寇天为一己私欲擅自在此基础上又将谢灵炼成巫童。
    古曼童还可算是工具,巫童便已经是十恶不赦的恶鬼了。谢灵已经没有转圜之机,今日若不将其收服,不止你,你父母也会遭其反噬。
    具体如何,你可以再去向你父母问清楚。谢晋鹏,你占了别人的命格该还回来,而你父母为了你的前途做到这种地步,他们的女儿再无来世,也是因果报应。
    随着司陵话音落下,白色的符纸凭空燃烧起来,火舌寸寸舔过其上还未干透的血迹,火光帧帧狰狞,瑰丽妖艳。而谢晋鹏背上那个酣睡的女婴好似梦境甜美,紧眯的眸弯成一道月牙。
    136.
    司陵心里其实很惊讶。
    昨晚谢灵怨念爆发造成了多大影响他是见过的,就算有诛魂咒谢灵也不可能这么乖乖就范,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谢灵的灵魂被火舌丝丝缕缕地烧,她不哭也不叫,她怨念已经极强,轻易不可能通过自身的主观意识与怨念抗衡成功。
    就在他惊讶的时间里,冰凉的触感碰上了他的手腕。
    司陵瞬间明白:你跟谢灵说了什么?
    在谢晋鹏的视角里他看不见,但司陵能看见。这个宿舍的背景已经被火光虚化,背后是滔天业火,将一切都勾勒出模糊又摇晃的虚影。祁烈站在其中,看向司陵的眼神风光霁月一般明朗,若旁人不知,就这么看他,任谁也不会将他跟传说中暴虐残忍的鬼王联系到一起。
    祁烈勾了勾唇,贴近司陵的耳边,他做这个姿势靠过来,好像要落吻一样。
    借她巫童之眼幻境一用。浮郁仙尊,若你今生忘记曾经为我做过那么疯狂的事,我必定抱憾终生。
    司陵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他眼前一恍,在他面前的又是那片桃花林了。
    落回
    还是来更了!
    第27章 137140
    137.
    桃源境。
    司陵这次想起来了,这里的名字叫做桃源境。司陵家倚靠大丰山,传说古时大丰山水土丰饶,靠一山养活了附近几个村庄的百姓,后世因此称其为大丰山。大丰山副峰无数,有一名为无丰山的最为奇特。
    有大丰山的水土相傍,周围副峰虽然不是个个丰饶,但总归是数年常青的,唯独这座无丰山,无论种庄稼还是种树全都是寸草不生。百姓们受大丰山庇佑已久,多少信些鬼神之说,久而久之便有了无丰山有邪魔作祟的说法。
    司陵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如果把他已有的记忆跟现实存在传说联系起来,现在的浮郁山应该是曾经的大丰山,也就是司陵浮郁从小长大的地方。
    但浮郁山并不是大丰山,而是那个曾经寸草不生的无丰山。桃源境是无丰山的第一块乐土,是祁烈栽下的这片桃花林。
    司陵脚步一动,心里便知道祁烈能听到,果然他往前走了两三步,假寐的人懒懒抬了眼皮,声音确实是带着浓浓困意的,听起来慵懒沙哑。
    再过三日天帝诏令就该下达了吧。
    司陵不言,没再往前去,停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问了个莫名的问题:这片桃林是你种下。
    昔日这无丰山寸草不生,凡人无能,推说邪魔作祟。今日我这恶鬼在此种下一片桃林,仙尊以为如何?
    司陵知道祁烈话中有话,可惜他两世为人,这话也听了两遍,仍然听不懂其中含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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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祁烈大概是被司陵的问题逗笑,他重复司陵说出来的这二字,却答非所问,司陵浮郁,以你司陵家如今地位你该是琐事缠身,可你却天天往我处跑,莫不是
    祁烈的话明明还没说完,司陵心跳猛地滞了一拍,恼羞成怒似的:狂悖之徒!休得胡言乱语!
    我话都还未说完,仙尊便知我要说什么了?
    他这幅模样祁烈自然是爱看的,有谁不爱看向来高高在上从不知凡人喜怒的人生出这么激烈的情绪,失了气度。这类人喜怒不形于色,偶尔害羞恼怒,面上便浮红。
    祁烈身子往前一凑,随着动作晚上的铁链便也叮叮哐哐地响动。他行动受限,往前挣了挣堪堪凑过来两三米距离。说他狂妄,他沦为阶下囚眸里也存不驯的光点,直直盯向司陵的眸:你动摇了,司陵浮郁。你一旦动摇,就不再是司陵家最利的剑。
    司陵深深吸了口气:一柄剑而已。
    祁烈勾唇:没了你,还有下一个,再下一个。
    司陵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你怎会知道这些。
    祁烈又靠回树干上,他说出口的话轻飘飘,却是困扰司陵浮郁这几天的魔咒:枉你坐天下之巅,世人皆以为你司陵浮郁多精明势利。
    司陵皱眉:我并不在乎旁人如何说。
    祁烈不在意地挑眉:你不在乎的是流言纷纷,若是事实你还能不在乎吗?
    司陵定定看祁烈,看祁烈笑得轻佻,明明坐着比他矮了不少,却是居高临下的眼神。
    浮郁仙尊,一边是你家族荣耀,一边是我这十恶不赦的恶鬼,你想信哪个?
    139.
    三日之后天帝诏令下来,浮郁,到时候我司陵家万古长青,永垂不朽啊!
    祠堂内烛火摇曳,被烛火映在墙上的剪影忽高忽低,远远看去鬼影幢幢般可怖。司陵跪坐蒲团,低垂着脑袋不言不语,上面是他司陵家列祖列宗,母亲的排位摆在很旁边的角落,母亲只是最普通的凡人,又是自缢而死,说出去是会给司陵家丢人的。
    司陵卫权似乎也知道司陵在想什么,司陵母亲的牌位说到底是有些苛待了,不管怎么说也是死者为大。司陵卫权把手里的三炷香插到香炉:父亲做主,等到诏令一下来,你位列仙班,到时候也有了正当的由头,你叔叔伯伯们也不会挑理,便给你母亲重修牌位,移到第一排来,你看如何?
    司陵仍然低着头,白日在桃源境祁烈说的话反复在他脑子里重复。司陵抬头看见母亲才去世不足三月的牌位,竟然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他淡然开口:父亲也会梦到母亲吗?
    什么司陵卫权皱起眉来。
    司陵看向他的眼睛:父亲可会梦到母亲?
    司陵浮郁从来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是司陵家、是司陵卫权最骄傲的武器,从不过问,从不追究。他司陵卫权费了多大的心力啊,他难道不会心疼自己的儿子吗?他也是承受了失去儿子的痛苦才培养出来一个司陵浮郁,是他母亲不懂得!不懂得身为司陵家家主自己必须得舍小求大。
    你何出此言。司陵卫权在摇曳烛光中,竟然不敢看司陵浮郁的眼睛。
    父亲,我不想要天帝诏令了。浮郁此生心愿不是位列仙班,望父亲成全。
    140.
    你疯了,你疯了!司陵卫权猛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他瞪着眼睛在祠堂里走了两圈,方才觉得自己举止不端,连忙又跪下来,对着祖宗牌位虔诚地拜了三拜。然后才转身看司陵浮郁,低声:这等话以后一定莫再说!就算这个诏令你不要,司陵家也得要,为了司陵
    为了司陵家,是么?司陵浮郁轻笑一声。
    真的是疯了,司陵卫权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以前,他断不会问这么多没有用的问题,更不会说这么狂悖狂妄的话!司陵卫权努力稳了稳呼吸:我做什么不是为了司陵家?你是我的儿子,司陵家以后就是你的,我是在为你筹谋!
    母亲的死也是为我筹谋,与寇天联合也是为我筹谋,杀祁烈、瞒天界,这些都是为我筹谋吗?
    什、什么!?司陵卫权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缓了半晌才猛地吸了口气,他瞪着眼睛看一眼司陵浮郁,又看堂上这百余个祖先牌位,他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着司陵浮郁,逆子,逆子逆子!!!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这是、这是祖宗祠堂,你真是,真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司陵浮郁跪得是端端正正,他寡淡冷漠的态度、表情跟身旁的司陵卫权对比太过鲜明。他就用这种表情,迎着父亲的怒骂:父亲,您能对着祖宗祠堂起誓,您无愧于母亲,无愧于司陵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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