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宗叔了解庄白对家主的情意,西厢这里住着「新夫人」,即使宗叔绝非有意这么想,却也难免寻思到「争风吃醋」上去。
    宗叔被自己脑中混乱的想象吓住,更不敢轻易掺和其中了。
    许暮舟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不仅拿庄白没办法,也拿这一大家子人没办法。弯下腰来,轻轻伸出双手,一手揽住庄白的后背,一手勾住人的腿弯。
    连着绒毯,将庄白打横抱起。
    宗叔被他这举动惊了一下,就连远处的裴云初也直直看了过来。
    许暮舟用口型对他们道:你们不是劝不住么?干脆我直接带他回房里睡吧。
    宗叔点点头,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而裴云初则垂下了眼眸,默默偏过了脸。
    这时,西厢房的房门打开,扈清涟抬眼看到了院中的情景,这方面他有些后知后觉,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许暮舟和他那个朋友之间,好像有点不一般的关系。
    他快步走过来,想问问许暮舟这几日是到哪里去了。
    尚未来得及开口,许暮舟冲他做了个口型:嘘我先送他去房里安睡,有话且回头细说。
    望着许暮舟走远的背影,扈清涟有些莫名其妙,他始终弄不清状况,只好问一旁的宗叔:这是怎么回事?
    在宗叔眼中,这就是「小夫人」怒火中烧的质问呀,他匆忙摇头:我,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庄白身长八尺左右,体格不算宽厚,平时瞧着是偏瘦的那一类,但此刻抱在怀中,许暮舟才发觉,庄白的体魄竟是这般结实。
    一看就是勤于锻炼的人。
    从西厢到他住处的路不算长,但一路抱过来,许暮舟也挺吃力了。
    进了房门,正要将人放到床上,怀中之人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嗯..?少爷,你回来了..?庄白自睡梦中醒来,说话隐约还带着鼻音。
    他素日里喜欢叫许暮舟「少爷」,因为他被许暮舟捡回来时,第一次真切的看这个人的脸,旁边的阿鸢就是这么叫的。
    庄白觉得这两个字挺好,他愿意管一见钟情的男人叫「少爷」。
    我回来了。事情都解决了,把我告上公堂的老头儿是诬告,等衙门收集齐证据,就能结案了。
    这是个良机,说不定此番能顺藤摸瓜,拿住幕后黑手的把柄。
    许暮舟已经筹谋好了,李老汉诬告不成,反而暴露了幕后指使者是来自京城之人的信息,这样送上门来的破绽,不好好利用就太暴殄天物了。
    庄白明白这层意思,但他现在不想听许暮舟高明的锦囊妙计,只是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人:我怎么会在这里?
    明知故问。许暮舟无奈的叹息,当然是没人敢把庄公子从那西厢院的躺椅上叫起来,只好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咯。
    许暮舟刚把人放到床上,身体还没完全直起来。而庄白则趁着仰躺在床榻上的姿势,顺势搂住许暮舟的脖子。
    强迫人坐在床边。
    然后像一个撒娇耍赖的小孩子一般,凑近许暮舟的脸:这是你招惹我的,来了就不许走了。
    许暮舟瞧着庄白,越瞧越像只狡猾的狐狸。
    你好像没有什么损伤。庄白挂在许暮舟肩头,热切的目光一寸一寸仔细的扫过美若莲中观音的男人的脸颊和全身。
    许暮舟不禁笑道:怎么了,你还盼着我哪里有损伤?
    庄白坦率的摇头:不,幸好你没有。不然我就把那些人都活撕了。
    许暮舟的眼神掠过一丝闪烁,他也开始专注地看着庄白:有时候,你真的不像是你。
    什么呀?庄白贴着许暮舟,语气笃定,我不是我,那我还能是谁?
    许暮舟挑眉不语,意思是,谁知道呢?
    庄白捕捉到许暮舟神情中的一丝疏离,有些不太满意,放肆的凑得更近:少爷可还记得,先前说过要给我补偿的。
    你想好要什么了?许暮舟自然记得。只要庄白的要求在合理范围之内,他都会答应他的。
    嗯。庄白点点头,我要你陪我去看山下的灯火会。
    夏梁郡的地形地貌其实很有特色,群山围绕着一片谷地,最繁华的城镇便是建立在中间的谷地之上。
    谷地边缘是大片的农田,而围绕谷地的群山之下亦有人居住,依山旁水,不仅能赏优美的景色,山下的人们更会隔三差五举行灯火会。
    把象征美好祝愿的纸船放上蜡烛,摆进山涧的溪流里,据说这样就能得到山神的祝福。
    纸船如星光点点,纵横排列、随波而去,在夜色里美得惊人。
    山下的小镇还会有灯市,卖的一般都是乡民们自制的小物,和上头鳞次栉比的城镇风味不同。
    再说了,这山上城镇里有规模的商户,十有八?九是许宅名下的产业,逛起来只会很没意思。
    许暮舟言而有信,当日下午便去向裴云初请示,说晚上要与庄白一同去山下游灯会,万望批准。
    ..呃,至于他为何要向裴云初请示,明明自己才是一家之主,一来,庄白是他捡回来的,到目前为止,仍然算是个「来历不明」的人。
    他们一般不让庄白外出,尤其在白天,怕惹来麻烦。
    二来,这十二年来是裴云初又当爹又当娘的,把许暮舟拉扯到现在,许暮舟心中敬重他,做任何要事之前,都会请示。
    作者有话说:
    1,关于身高:庄白180cm。
    2,宗叔,脑补帝。
    第六章 夜游
    舟郎,我们生个娃娃吧。
    裴云初还是坐在西厢院内,正是方才许暮舟回来时看到的那个位置,一动没动。
    面前的石桌上摞着几本簿子,都是裴云初写写画画的内容,现在写完了,便整齐的堆在一边,手上多了几件衣物,正在缝缝补补。
    许暮舟认得出来,那些都是裴云初的旧衣,洗得已经发白了,但保存的一直很好。因为裴云初衣服穿惯了就很难换,尤其是贴身的衣物,换了新的浑身难受。
    以前许宅还穷的叮当响,许暮舟的衣服,也是靠裴云初缝缝补补得以维持。
    后来生意做大了,想要多少新衣服就能换多少新衣服,许暮舟也没有认衣服的习惯,崭新的也能穿。
    裴云初知道许暮舟是个断舍离果断干脆的人,也不会要求他把旧衣服留下来,扔便扔了。
    话说回来,裴云初虽然自己习惯穿旧衣,却很乐意看到许暮舟穿上好看的新装。
    刚回来,什么正事都不做,先出门玩一趟?裴云初低着头,不去看现在已经比自己高出好多了的小鬼。
    只关注手中的针线。
    许暮舟怕得要死,赶紧赔笑脸,一边给裴云初捏肩捶背,我就是做了正事回来的。一时贪玩,想下趟山嘛..
    裴云初斜眼看他。许暮舟最怕这种表情:是我的主意,你别怪庄白。求你了..
    许暮舟像一只柔软的动物一般蹭在裴云初肩头撒娇:我知道裴叔叔心最软了..你就宠宠我嘛。
    自己养大的孩子,最知道怎么讨自己欢心。
    裴云初还是没有看许暮舟的脸,只是声音平平地道:去吧。
    过后又补了一句:但是要阿鸢和你们一起。
    许暮舟自然是满口答应,然后又在裴云初面前装了一会儿乖,又是端热茶,又是嘘寒问暖的,到了晚膳时间才离开。
    但是裴云初很清楚,许暮舟对灯火会一类花里胡哨的活动是没什么兴趣的,让他去逛这个,他应该会更愿意待在房里看一会儿账本。
    必然是别人邀他去的。
    裴云初揉了揉酸胀的双眼。事实上,为了许暮舟的事情起早贪黑,彻夜未眠的,又何止庄白一个。
    晚上,太阳落山,晚霞也收走了最后一片光羽,夜色里只剩繁星和乡民们家中的微亮烛光。
    许暮舟和庄白都换了衣服,脱去平素穿的考究锦服,换上素净的布衣,许暮舟头顶的束冠也取了下来,两个人皆做山下平民的打扮。
    但即使如此,天生的好相貌似乎也并未被折损半分。最珍贵的明珠,不会因为放置的位置从华贵锦盒变成路边的杂草丛,而失去光泽。
    阿鸢看了看那两位,又看了看自己,对着镜子轻骂了一声: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自山路往下走,路上杂枝横生,泥路崎岖,幸好让阿鸢打了灯笼,才不至于一脚踏空。
    不过这个过程中,许暮舟倒是发现,庄白在夜晚视物的能力似乎还蛮强的。
    顺利到达灯市,庄白先拉着许暮舟到人群里逛了一圈,乡民自己做的纸花灯虽然谈不上精致,但是作为逛一次灯市的纪念,还是很值得买的。
    一开始许暮舟嫌这幼稚,不肯把可爱花哨的小灯提在手里,禁不住庄白软磨硬泡,最终是妥协了。
    庄白挑来挑去,还专门选了一盏小白兔花灯塞进许暮舟手中,而他自己则提了盏金鱼灯。一白一金,俩灯并行,莫名和谐。
    灯市里零食也多,庄白挑了糖炒栗子和糖葫芦串儿,他其实不喜甜食,这些都是给许暮舟拿的。
    许暮舟这厮,永远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模样,却在一些奇怪的小细节上,意外的别扭。
    比如他爱吃甜的,却固执地认为不能在人前表露出来。
    庄白很体贴,只是自己在小摊贩上挑了东西,递到许暮舟手里,别的什么也没说。
    一只手只拿得下一串糖葫芦,许暮舟另一只手提着花灯,所以就给他捧着糖炒栗子,等许暮舟吃完一样,再慢慢吃另一样。
    盛情难却,许暮舟也就没有拒绝庄白的好意,摆出既来之则安之的神情,一板一眼地啃起糖葫芦来。
    务必保证一口一个,绝不吃一半留在外面,糖霜也不能沾到嘴巴。
    庄白笑意盎然的走在旁边,似乎看许暮舟吃东西,比他自己吃还要甜。
    许暮舟也问过他有无什么零食想吃,庄白努力想了一下,最后却摇了摇头,说自己什么都能吃,也就没有什么特别想的了。
    你倒是好养活。许暮舟忍不住调侃。
    结果庄白却好像很喜欢他这句调侃似的,反过来说:那好啊,你养我!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旁若无人的并肩往前走,只是苦了后面的阿鸢。小孩儿捧着一袋子临出门前少爷给的零花钱,买东西吧也不知该买什么,不买吧,跟在后面又备受无视。
    你们眼中就只有彼此!能不能稍微看看我呀!阿鸢有苦说不出。
    眼看自家少爷和庄公子一同走上前方的石桥,桥下便是潺潺溪流,载着烛光的纸船就从这里经过。
    明暗绰约的烛影,和荡漾的粼粼波光,衬得石桥像仙桥,桥上的人亦如一双谪仙。
    阿鸢不懂什么文绉绉的话,只觉得少爷和庄公子很般配,就像..金童玉子?
    想到这儿,阿鸢的脑筋突然转了个弯庄公子好像是个「坤泽」吧?这样一来,连子嗣的问题都不用担心,这..应该算得上是好姻缘的吧。
    阿鸢兀自替少爷操心起真正的终身大事,却不知他少爷这边,居然也在说着相同的话题。
    只闻在那石桥上,庄白贴在许暮舟身侧站着,用只够两个人听到的声量说:许少爷,我们生个小娃娃好不好?
    短短十三个字,叫许暮舟恍然想起他刚捡到庄白的那个时候。
    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对周围的一切都警惕而防备,却在许暮舟靠近时主动的黏过去。有那么几天,许暮舟走到哪,庄白就跟到哪。
    一天夜里,也不知庄白怎么摸进许暮舟卧房的,总之就是爬上了床,钻进了他的被窝。
    许暮舟自梦中惊醒,还以为是有什么歹人要害自己性命,一睁眼,只看到小动物似的庄白窝在他旁边,拽着他的一只胳膊。
    孤男寡男,不何体统。许暮舟保持镇定,你还是回自己房间去吧。
    庄白却道是:不嘛不嘛,恩公,人家要给你生小娃娃!
    ..我不理解。许暮舟一整个无语凝噎,只当是体谅庄白伤到了脑子,行为异常也情有可原。
    然后他把人提了出去,并严令禁止庄白再半夜偷摸进房。
    庄白也很听话,许暮舟不准,他就再也没偷偷进去过了。只是他对「生个小娃娃」这件事似乎特别执着。
    后来知晓许暮舟十二年来过着怎样苦楚的生活,以及许家复杂的人情冷暖,庄白又对许暮舟说过一次:他们不爱你,我爱你。全天下不疼你,我疼你。舟郎,我们生个娃娃吧。
    而眼下,在这灯影幢幢的白石桥上,庄白再次提起,他的表情真挚,一点不是开玩笑。
    许暮舟看了一会子庄白的侧脸,并不急于回答好与否,而是淡淡的问道:为什么这么执着?
    庄白对自己的情义,许暮舟是了解的,也没有一丁点怀疑,但是庄白总是想同他生育一个孩子,却叫许暮舟觉得非同寻常。
    面对心仪之人,追求、相恋、成婚,最后或许会有一个孩子,庄白却跳过了前头所有步骤,只对拥有后嗣展现出热情,许暮舟实在不能不多想想。
    庄白陷入思绪,认真考虑了片刻,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脑袋里一片空空,他只能凭着本能,判断自己想要个娃娃。
    我想不出来。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想给你生个小崽子嘛!庄白倒是诚实,笑容里也带着理所当然的放肆。
    许暮舟叹了声气,没再接着追问。
    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去了。
    忽然,庄白看到远处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影,东张西望的,分明时不时交换眼神,表面却装作不认识。
    身上穿着粗布衣,面相却绝不似夏梁郡本地人,他不由地犯嘀咕:最近夏梁郡难道涌入了许多外人么?
    也许吧。许暮舟同样也注意到了,他想到郑知府说起的那件事,听闻近段日子,外间乱的很,似乎朝廷中的某位大人物不见了踪影。
    是么?那看来他们是到这里来找人的。外间人的事,庄白没什么兴趣,看了两眼便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与溪涧相连的湖泊之上有几叶扁舟,庄白眼力好,看到那小舟之上皆是一对对举止亲昵的男女。
    看起来应该是互通心意的有情人。
    庄白心头一热,偏头对许暮舟道:我们也去荡舟游湖,好不好?
    许暮舟吃完了最后一颗糖炒栗子,往远处看了一眼,也不知他看清那些个小舟上头的情况没有,总之他轻声应承道:既是答应要给你的补偿,我言而有信,便都随你。
    庄白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转眼便走到了岸边,与那船家的老板包下了一叶小舟。
    许庄二人先后踏进船篷,一人执一支木桨,交替划水而行,湖面上漾开涟漪。小舟便在那月色下,随心飘摇。
    阿鸢买了一只烤猪蹄,坐在岸边等人,一边遥望着远方的船,一边觉得自己孤零零的好可怜。
    早知道,就不该听裴先生的,不应该跟来!
    也不晓得少爷和庄公子会在船篷里聊些什么,阿鸢郁闷地杵着下巴,心里打定主意要尽快养一只猫少爷不喜欢狗,以后再遇三人行,好歹有猫相伴。
    不知他人苦的许庄两个,湖上游行小半个时辰,得回去了,归家太晚的话,裴云初会生气。
    就在小船停靠水边时,许暮舟打算起身上岸,庄白借着出船篷的一瞬间的黑暗,轻轻在人左边脸颊上啄了一下。
    第七章 下套
    史上最和谐「情敌」关系。
    自许暮舟和庄白赏灯游湖归来之后,许宅里迎来了两桩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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