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七个白衣人默然站立。
    请允许我为您蒙上眼睛。为首的白衣人手捧着一条白色的丝带,垂眼对周泊如此说。
    为什么?周泊揣着装有月华珠的银盒问。
    神明不喜凡人的目光。白衣人说道。
    神明会在我面前现身?周泊感兴趣道。
    凡人的目光会污染月宫这至洁之地。白衣人解释。
    如果你有常识的话,应该就知道,人的眼睛是接收光的,不是发光的。周泊温和道。
    白衣人沉默。
    蒙眼就不必了,周泊叹了口气,说,我戴着面具。
    可面具在眼睛处是开孔
    周泊打断了白衣人的话:不巧,虽然有高攀的意思,但我也同样不喜欢别人的目光。
    虽然理由没这么矫情。
    所以面具是完整的,我什么都看不到。他继续道。
    白衣人满怀怀疑地靠近检查了一番,惊讶地发现,确实如周泊所说,面具严严实实地遮盖了周泊的上半张脸,完全没有泄露丝毫的意思。
    可他看上去完全不像看不见的样子啊
    白衣人勉强压住心中的疑问,也没有再坚持周泊蒙眼,而是开始了下一个流程:请取出月华珠。
    周泊打开了银盒,取出了月华珠,把银盒递给白衣人。
    白衣人恭敬地端过了银盒,把它放到了一边的白木桌上。
    请在月光最佳处稍等片刻。他把周泊引到了另六个人环绕的一处空地上。
    那里月光明亮,仰头就能看见正上方的月亮。
    周泊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
    午夜,弯弯的月亮倏忽间变圆。月光大盛。
    周泊突然感到月华珠中散逸出一股奇特的意,包裹住了他。这意不含半点情感色彩,毫无人气,如冰冷的白水一般静静流淌。
    啊,对了,在这个时代,好像已经没有意这个说法,转而都是用精神力指代了。
    周泊散漫地想着,默默克制了想要把这股意撕碎的下意识。
    周围的空间急速变幻着。光芒明灭不定。
    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一切都平稳下来。
    脚下是玉石的质感。
    身周空气微薄,带着侵入骨髓的凉意。
    周泊把自己的意铺散开去。
    如果所谓的神明是连目光都忍受不了的存在,那现在见他的地盘被别人的意侵占,该气得不行吧?
    他在心里默默乐了一阵。
    处于月亮背面的月宫,并不像月亮那样散发着明亮而柔和的光,相反,几乎是一片黑暗,只有长明灯高高地挂着,散发出冷白的光。
    周泊信步向前走着,不多久就停了下来。前方有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意,和月华珠里的极为相似。探不出深浅。
    那股意不仅阻拦了他的意,甚至还想侵入他的意核,探知他的思维。
    看来,至少月宫上是真的有神明的存在了。
    你好呀,神明。他慢悠悠道,我没有敌意,只是心慕于你,才来这里,想见见你。
    四周依然毫无声息,一片静默。
    下一瞬,一场意识间的厮杀便迅速展开。
    那股意并没有太强烈的攻击意识,只是试探般地进攻了周泊的防御。尽管如此,那惊人的力量也足以把普通人的意核完全压碎了。
    周泊固守自己的阵地,没有反击的意思。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一来,他说了他没有敌意;二来,他对别人的意识本来也完全没有探索的兴趣。可惜普通人完全不会隐藏自己的意识,一旦目光相触,所思所想便即刻暴露了个干净。他被迫接收了太多无聊而杂乱的意识,无比的厌烦,才用面具这种方法隔断了目光接触的可能。尽管如此,还是能时不时接收到那些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情感。
    这么一想,也许这神明所指的目光污染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啊呀,那他岂不是大不敬了?不过他的意应该不至于像灰尘那样吧,就算没有白水那么无滋无味,至少也是茶水茶水?这么比喻,听上去像是他也成了茶晶的粉丝似的。不过,谁说他不是呢?
    心慕于我,却不敢让我看真实想法吗?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周泊还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神明在与他对话。
    不怪他反应不迅速,他完全没想到真能和神明对上话。毕竟两千年前的那个世界意志,可是一声不吭把他丢过来的,完全没有交流的意思。
    唔,怎么说呢。周泊款款道,我的感情可是很热烈的。恐怕神明会看见些过于亵渎的画面,我才收敛了自己。
    当然,如果神明愿意接受我,那就两说了。他语调轻缓、情意绵绵,谁不会为自己的爱人倾尽所有呢?
    第7章
    神明静静地注视着周泊。
    青金色的面具,散漫的黑色长发,没有一丝花纹的水色衣衫。一动不动站在那时,仿佛一个精致的玩偶。
    可惜,惯会花言巧语,诱骗他人。
    想要迷惑神明,大概还是难了点。
    周泊在心里想。
    果然,神明依然是冷声冷调:懦弱地龟缩在自己的意里,也能倾尽所有吗?
    周泊扬了扬眉,收拢了自己漫开来的意。
    周围的世界对他瞬间就变成了一团迷雾。
    神明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
    周泊于是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之前意被阻挡的边界,向前方问:我走下去,你会接我吗?
    他的声音空落落地飘散开去,没得到分毫回响。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漫步向前走去。
    本就感官敏锐,就算没了意的帮助,身周的情况,他大体也能从空气的流动中分辨出一点,不至于撞上什么。
    走了一段距离,隐约察觉到前面有人的气息,周泊的脚步便缓了下来,然后停在了那人的面前,问:我来了,你愿意相信我了吗?
    你觉得呢。神明终于出了声。
    神明还真有实体啊。
    周泊探出手,碰到了那人。
    手上的触感是柔软的衣物,衣物包裹着的是活生生的、正在呼吸的人的身体。
    奇异的是,神明并未阻止。
    周泊的手往上移了移,顺着那人肩峰摸到了未被衣物遮盖的颈处。
    温热的皮肤。
    神明的眼睛,会是什么样的呢?
    难得的,周泊心里生出了摘下面具看人一眼的想法。
    他立刻就下了决断,另一只手伸向自己的面具。
    可神明的反应比周泊想象中要快得多。几乎就在周泊动作的那一瞬间,一股裹挟着意的劲风扑面而来。
    周泊掌心中剑柄骤现,竹剑向下抽长而出。
    他握剑一刺,剑尖深深地扎进了地面。
    他顺势身体下沉,在呼啸的风中稳住了自己。
    这么好的玉石,碎了就可惜了。周泊摇摇头,一副真心实意的惋惜模样。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几不可闻。
    风势竟然真的小了一些。
    周泊嗯?了一声,没想到神明真能听进他的话。
    的确,神明如此说道,这么难得的剑,碎了就可惜了。
    神明话说到一半,周泊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
    一股意覆在了他的竹剑上,一点点地加重着下压的力量。
    沉重、不容抵抗。
    周泊几乎能听见竹剑内部即将支撑不住的哀嚎。
    哪怕是意凝成的,竹剑毕竟是竹剑,材质注定了它的脆弱。很少人会选择这么易被破坏的东西作为自己的武器,因为一旦这种武器受到损伤,精神力也会随之遭到重创,甚至瓦解崩溃、性命难保。
    不是周泊自己想不开非要搞个脆弱的东西折腾自己,只是他的精神世界实在不够稳定,做不出更坚固的东西,里面现成的只有竹子,只能随便磨一磨就用了。
    对恋慕自己的人,也这么狠心吗?周泊叹息道。
    神明不为所动。
    竹剑依然遭到毋庸置疑的重压,逼近着破碎的边界。
    神明已经很久没对凡人下过什么重手了。凡人在凡间,无论对他是仰慕还是厌憎,都与他没什么关系。只是跑到月宫来放肆,就过于胆大妄为了。
    这种以玩弄人心为乐的人,最恐惧的莫过于对自己的意志失去控制。神明不屑接近这种人的内心世界,更不论操控,所以,碾碎就算了。
    让人意核破碎当个痴傻,也算给世界除了个祸害。
    出乎神明意料的是,眼前的人并没有收剑以避锋芒的意思。
    相反,周泊几乎是饶有兴趣地在等待即将发生的事。一种自我毁灭般的期待。
    神明眯起了眼,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静默中,竹剑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然后,骤然破碎。
    周泊只是绷紧了一瞬。
    破碎的竹剑还未散逸完全,他的掌心中立刻又出现了一把新的竹剑,稳稳地插在玉石的缺口中,仿佛之前的碎裂只是错觉。他的身形依然毫无动摇,似乎并未受到精神被损毁的影响只是犹带笑意的唇已失去了最后一丝颜色。
    风停了。
    周泊在面具后闭上了眼,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跌落着。
    风暴已将一切撕成了碎片,细碎的尘埃旋转纷飞着。每粒尘埃都像是锋利的刀片,毫不留情地切割着他的感官。
    习惯了,总会麻木的。看来也不会更糟了嘛。
    就算剑再多碎几次,也无所谓了吧。
    周泊几乎是怀着轻松的心态,等待着接下来的攻击。
    然而,风仿佛是沉寂了下去,久久的没有动静。
    自己的脸被什么触摸到的一刹那,周泊才惊觉,神明已经来到了他面前极近的位置,几乎是呼吸交错。
    神明的手顺着周泊脸颊,往后抚去。
    周泊的长发由几根草茎松散地扎着,草茎上隐约探出两朵细小的白花。
    神明的指腹掠过了白花的花瓣,指尖插入周泊的发中,挑出一缕发丝。
    周泊偏了偏头。
    这算什么?他是通过什么测试了吗?神明不会就这样接受了吧?
    青鴍习俗,若亲友死于非命,则戴白绒以致哀。他听到神明如此说道。
    唔。周泊笑了一下。
    终究是神明,总归不会分辨不出自己世界的人。
    回想起来,神明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我灭的第一个国,就是青鴍。
    第8章
    青鴍要是能撑久一点,我才会奇怪。周泊轻飘飘道。
    没有他的青鴍,覆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青鴍人一向尊王重礼,倒少有你这样轻浮的。神明冷冰冰地说。
    尊王?你说的是因恐惧自己大权旁落而处死战功赫赫的步将军的那个王吗?周泊笑中含着讽意。
    他收了剑,散漫地坐到地上,一只手握住了神明的手腕,往自己脸上贴了贴,笑道:况且,同为青鴍人,宾白不也背离了青鴍,在黑红混得风生水起吗?还是黑红崽中力主入侵青鴍的那一派。
    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颇为微妙。
    神明无情地撇开了周泊的手:步武身侧有军师周泊,深谋鬼算,长年以青鴍面具示人。
    我这种小人物还能被神明记得,真是莫大的荣幸。周泊扯扯嘴角。
    步武被青鴍王急召而回,留下周泊稳定军心,按理说玄丹一时半刻也奈何青鴍不得。然而步武身死第二日,周泊也消失了。于是青鴍军群龙无首,不多日便被击溃。神明平稳地说。
    周泊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心随着神明的话凉了半截。
    这番话,几乎是肯定了他确实是莫名其妙地越过了两千年的光阴,而不是只是来到了一个背景相似的世界。
    那他还回得去吗?
    记这么清楚,你该不会是黑红头头吧?周泊有些心烦,随口道。
    神明:这是什么称呼。
    周泊:
    他难以置信道:你还真是黑红不是,玄丹王啊?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就记得当时的黑红头头是数年前黑红老头认回来的私生子,亲娘也只是个普通人。
    黑红头头有什么特殊的,就能被看中成为神明?还是只要最后赢了的人就是神明?那凭什么把他轰出战局???世界意志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不现在的问题是,就算真有办法回去,他该怎么说服一个敌国的王,帮自己回去?
    周泊压下满腔的怨念,勉强说:失敬失敬。
    神明:
    周泊也发现自己的语气实在太低落,于是又开始瞎扯:不,我对玄丹王其实也满怀敬慕。刚刚的黑红什么的,只是爱称。毕竟
    他整理好了心情,语气又回到了惯常的温和:毕竟玄丹王不似王子澄那般残害忠良
    王子澄?神明突然打断了周泊的话。
    周泊心里一惊,也发现了自己称呼上的问题。
    王子澄当青鴍王当了快十年,他最多称呼澄王,怎么都不该突然提十年前的称呼。
    看来还是不该放任自己的剑被毁意核不稳定,太容易出差错了
    就在此时,神明提了一个周泊未曾料到的问题:那你听说过,王姬清吗?
    周泊脑子一空。
    然后闪过的,是岸边摇荡的海浪、海藻般的长发和飘渺的歌声。
    脑中翛翛的歌声徘徊不绝,一声追随一声,混在海浪和暴雨里,伴随着血的腥气。
    头痛。到处都在痛。
    他掐了掐掌心,无暇掩饰声音里的颤抖:步将军的恋人,闲聊时他经常提及。
    意核里风暴的呼啸声越来越响。
    躲不开。
    要被吞噬了。
    神明还想再问,却见周泊身上的意骤然暴。乱起来。
    同一时刻,周泊全身都出现了细碎而密集的伤口。鲜血几乎是急不可耐地从伤口中渗出。
    神明顿了顿。
    这个人现在还不能死。
    第9章
    去天牢?
    对,少年站在阶下,仰头看着高椅上的王,我想去天牢,了解一下那里的人。
    空荡荡的朝堂中,只有他们两人。
    王的声音不辨喜怒:为什么?
    因为我很好奇啊。少年完全不避王的视线,兴冲冲地说:能被关进天牢的,都很不一般吧?我想知道那些异于常人的人都是什么样的!
    王并未立即回答,只是沉默地盯着少年。
    殿堂里的空气因王的意而渐渐凝固,重重地压在人的神经上。
    若是寻常臣子,此时感受到了这种压迫力,一定已经跪下求饶了。但少年并没有丝毫的害怕,只是显得有点失落: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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