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是人必经之苦,哪有那么容易躲过,我只是希望你有事不要瞒着我,让我担惊受怕就好。”
    萧持听她话里有话,扶着她肩膀坐正身子,眉头皱了皱:“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姜肆本就打算当面问一问他的,他们彼此曾约定过,不瞒对方任何事,有什么疑问一定要当时就说清,她看着他,郑重道:“今日我去太医院,听见文师兄说什么,要把药给你,但是不能告诉我。他给了你什么药,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姜肆眼中清澈,心中坦荡,她永远都是干干净净地看人,让人也不自觉地回以干净。
    萧持眉心轻蹙了一下,细微的表情没有瞒过姜肆,姜肆赶紧拿着他的手把了把脉,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
    萧持无奈地笑笑:“你放心吧,我没有病。”
    “那你为什么要吃药?”
    沉吟片刻,萧持忽然问她:“你,想要孩子吗?”
    姜肆一怔,继而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问道:“你问起这个做什么?”
    虽然问题很突然,姜肆没有什么准备,但也不会因为这个问题娇羞或避讳,道:“现在还没有,你不是要北征吗?这时候不是有孕的好时机。”
    “以后呢?”萧持继续问。
    “以后……”姜肆声音渐渐轻了,“以后再说以后……”
    她抬起头:“这药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萧持摆正她身子,放低了语气:“你说得对,现在不是好时机,所以我跟文太医要了避子的药。”
    “避子的药?你吃?”姜肆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我是医女,这方面开药比文师兄了解多了,我自己给自己配药就行。”
    涉及医道药道,姜肆就不是一般的冷静。
    萧持却说:“不用你,这方面,你未必比文琮了解得多。”
    姜肆怔住,有些不解:“我还没见过,为了避开孕事,男人自己吃避子药的。”
    “是药三分毒,你为什么要受那样的苦?”萧持是反问,倒像是在训斥她似的。
    姜肆有些好笑:“那你不也是一样?”
    “怎么一样?我不做,你便不会有孕,如此,谁都不用受苦。但我要做。”萧持说得挺斩钉截铁的,姜肆想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什么意思,脸上一热,伸手去捂他的嘴:“好好好,你别说了!”
    “所以就为这事你瞒我?这有什么可瞒的,你直接告诉我也不会怎么样啊。”姜肆知道他的心意,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她好。
    “朕怕你胡思乱想。”
    “你不告诉我,我才要胡思乱想。”
    “是朕错了。”
    姜肆冷哼一声,错倒是认得挺快,每次不还是独断专行。
    “这次就原谅你了。”姜肆戳了戳他肩膀,忽然手上一热,他握住她手腕,将她带到身前,两躯相贴,严丝合缝。
    “今天文琮刚送了药过来,朕刚吃下。”低沉的嗓音响在姜肆耳畔。
    姜肆耳根一红:“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嗯——”姜肆的声音倏地被堵住,后面的话就都听不清了,后来变作断断续续的低求声。
    听说霍岐跟王家一刀两断,姜肆以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算有个了断了,万万让她没想到的是,王语缨才重新被收押不久,就传来她死在大理寺的消息。
    听人说她是在牢里自尽的,趁没人看管的时候,用衣带穿过栏杆套上脖子,生生把自己绞死的。
    霍岐万万没想到,那日他狠心离开大理寺,一别竟是永诀。
    大理寺监牢死了一个人,大理寺的官员都难逃干系,可偏偏大理寺少卿自己就是王家人。
    因为是自尽,陛下都没追究大理寺的责任,王家却把这条人命算在了霍岐头上。
    那天霍岐离开前,也不知他跟王语缨说了什么,王家人只知道她伤心欲绝了无生机,如今人被发现在牢房中自尽,只能说明是霍岐说了什么话将她逼死的。
    王霍两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成了见面就分外眼红的仇家。
    听说连霍昀奚都被王家人抢过去了,王语缨的葬礼上,霍岐要去祭拜,也被王家人赶了出去。
    事过之后,萧持案头递上一封密报。
    “处理得赶紧吗?没留什么蛛丝马迹吧。”萧持批阅奏折,眼都没抬。
    千流回道:“陛下放心,无人生疑。”
    “王谙是个谨慎的人,别让他瞧出端倪。”
    “王氏已经下葬了,陛下大可不必担心。”
    第七十四章
    该问的话问完了,萧持挥挥手,让千流退下,可千流跪在地上没有动,也没有那么多话了,神情有些犹豫。
    萧持停了笔,抬眸看他:“还有什么事?”
    千流一惊,单膝改为双膝跪地,伏在地上磕了个响头,不起来,求道:“陛下……可否饶了千澜一命?”
    自从潞江王造反的事结束后,潞江王党羽被萧持一网打尽,齐地也彻底地整肃一番,千澜是萧抉的人,自然被关押到大理寺受审,又因为他是萧抉心腹,在地牢里遭受了不少严刑拷打。
    千流几次为千澜求情,萧持都不予理会。
    但这次他去大理寺办事,特意偷偷去看了千澜一眼,他已奄奄一息,身上没剩下一块好肉,如果再让他继续待在大牢里,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他们两个是双生子,亲兄弟,虽然各自在不同的主子那里办差,可对彼此都很在意,之前有很多次生死关头,千澜都为他传过信,或者对他手下留情,现在眼看着千澜要断气了,千流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求完情,千流静静地等着,可等了很久上头都没说话,他不敢催促,只能这样跪拜在地,心急如焚地等着陛下的回应。
    “你知道他犯的是什么罪吗?”
    萧持声音毫无波澜,却听得千流心头一紧:“属下知道。”
    “如果不是你,朕早杀了他了。”
    千流额头抢地,心往下沉了沉:“属下知道……”
    “退下吧。”萧持不欲多说,低头又看起奏折来,千流稍稍抬头看向他,也摸不清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躬了躬身,起来退了出去。
    王语缨死在狱中的消息姜肆很快就知道了,她也没想到王语缨竟然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心中也有一丝疑惑。
    那日在大理寺,王语缨求她护霍昀奚一命,当时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才想要临终托孤。
    她明显放不下霍昀奚,怎么会选择自尽,丢下霍昀奚一个人呢?
    姜肆百思不得其解,但也只是疑惑而已,并未在王霍两家的事上多费什么心,转头就忘了。
    在宫里休息了一阵,姜肆觉得闷,左右都静不下来,便又出宫去医馆开诊看病。
    她把医馆交给周子芫父女两个打理之后,已经不用她多操什么心,周子芫很看重她交给她的任务,把医馆当成自己的家,姜肆去的时候,周子芫忙得团团转,看到她之后怔了一怔,好像有话要说。
    姜肆让她先忙完这阵,帮她一起给几个患了急症的老人处理病情,忙过劲儿后已经是下午了,姜肆坐下喝了一口茶,见周子芫还没离开,抬头问她:“你有什么事想要跟我说吗?”
    周子芫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说吧,什么事?”
    “皇后娘娘,过不久是不是要随陛下北征?”周子芫问她,眼睛充满希冀地看着她。
    这件事如今朝堂正议论得热火朝天,不是什么秘密,百姓也都听说了,姜肆自然没什么顾虑,便点点头:“是,怎么了?”
    “我……我可不可以,跟随皇后娘娘一起?”她小心翼翼地问出来,姜肆有些惊奇:“随我一起?”
    “嗯!我想跟皇后娘娘一起北征,我知道打仗一定有伤亡,也知道一路上会很危险,但我想做个随行军医,跟皇后娘娘一样,尽自己的力量为大齐出一份力。”
    姜肆喝下一口茶,沉思片刻,又问她:“你走了,那医馆怎么办?我是因为相信你,才把医馆交给你的,陛下如果要迁都,恐怕太医也要跟着走了,你也离开,那这里不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周子芫凑近一些,脸上洋溢着笑意:“我爹会留在这里,他负责医馆的大事小情,而且爹的医术比我更好些。”
    “你就不怕累着你爹?”
    自从时疫的事过后,周子芫就改口了,不再叫周大夫世叔,而是唤他一声“爹”。
    周子芫抿了抿唇,颇有些不好意思:“爹爹也同意我的想法,他不想拘束着我,女医本来就有很多不容易,能提升自己的能力,去军营中是最好的历练。”
    “而且……”她说到这里,有些吞吐。
    “而且什么?”
    周子芫有些迟疑,而后冲门外招了招手,大声道:“你进来吧。”
    姜肆有些疑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穿深褐色布衣的人弯着腰走了进来,他头顶扎了块头巾,是寻常老百姓的打扮,那人进来后就跪下了,跟她行了大礼,虽然是百姓装束,礼数却很周到。
    姜肆一时没认出来,狐疑地看向周子芫。
    周子芫指着他:“你抬起头,让皇后娘娘好好看看你。”
    那人身子一僵,显然有些胆怯,但最后还是撞着胆子抬起身,仰起头看着姜肆,脸上是僵硬的笑。
    “是你?”姜肆认出了眼前的人,正是之前因为骚扰周子芫又狂放自大目中无人的杨宗显,被她赶出太医院了,怎么会又出现在这。
    “草民杨宗显,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报了自己的名字,又跪地叩首,姜肆看他也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昂,整个人也没有那种富家子弟的娇惯气儿了,整个人跟平头百姓没什么区别,就看向周子芫。
    周子芫笑道:“我也奇怪着呢,人还能有这么大改变?娘娘,您不知道,自从医馆重新开张之后,他天天来医馆里,求我爹收他在医馆打个下手。那几天正忙,很多人觉得自己感染了时疫,都一窝蜂挤到医馆里来看病,爹忙不过来,就答应了,以为他受不了,一天就会离开,没想到他坚持下来了,还坚持到现在。”
    杨宗显有些羞赧,没再让周子芫替他说好话,吞吞吐吐道:“皇后娘娘对,之前是我仗着家世目中无人,其实医术多年都没个长进,还自认为很厉害。我看不起周姑娘,觉得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比我更强,但事实是我错了,这几天在医馆,我真是输的心服口服,如果只论医术,还就算了,关键是做人这一方面,我也输了,实在是惭愧。”
    姜肆听着有些好奇:“哦?做人也输了,这何以见得?”
    杨宗显讪笑一声,自嘲道:“我原来做惯了太医,看的病人都是达官显贵,看了病之后有重礼答谢,我以为这就是医者的全部了,直到在医馆这几日,我才看到了人世百态,原来这世间并不只有皇亲贵胄,还有芸芸众生,周姑娘把他们也放在心上,尽力医治,大道其用,再想想我从前,在她面前还真是抬不起头来。”
    “这些可都是一些悬浮的大道理,我可不相信几天就能点醒你。”姜肆没说好还是不好,质疑了他一句。
    杨宗显也笑了:“是,我也奇怪来着,说出来我都不信,只是有一天,周老让我看一个得了急病的小女孩,只有七八岁,她穿得邋遢,还被野狗咬伤了,是南城宛丘庙里的乞丐,我为了在周老面前证明自己,便开始尽力医治她,好在那野狗没有疯病,熬了几日终于熬出了头,我那时候想的还是证明自己。”
    “后来,周姑娘带着她去梳洗,给她买了新衣裳,新鞋子,她打扮过后焕然一新,我再看到她时,她一把抱住我说谢谢,小孩子活蹦乱跳的很开心,我才发现,原来她若不是乞丐,也可以那么鲜活,像所有普通人一样,我比她活得好,只不过是因为我出身在富贵人家,而她出生在南城破庙里而已。”
    姜肆好像想到了自己跟随游老那几年,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懂得了许多道理,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抱负,她行诊三年,见过没钱看病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人,听说治病要花大把的银子,第二天就被发现吊死在房梁上,也见过为了看病卖儿卖女,这世上太多人活着就很艰难了,就碰巧他们可以给他们一线生机。
    “我并不是希望你们都能无私奉献自己,医者也要好好保护自己,只是希望不管是病人还是朋友,你都能把他当成正常人一样看待,尊重他,了解他。”
    杨宗显想到自己对周子芫做的事,脸上红了一片:“皇后娘娘别说了,我以后真再也不敢了。”
    “这方面,周子芫能做你师父。”姜肆道。
    杨宗显看了看周子芫,羞愧地垂下头,苦笑一声:“您别说,确实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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