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树林跑出来后,她快速把外面的军服脱掉扔进草丛。
    匕首、钱、寻常用的伤药,甚至连替换的肚兜和亵裤, 她全都带在了身上。
    反正中衣宽松,这点东西完全能塞得下。
    周兴在路边等了一刻钟左右, 没等到苗兰回来, 他察觉到不对劲,赶紧吩咐两个女子军过去查看。
    那两个女子军走去了小树林,没看到苗兰,吓得回来向周兴汇报。
    “回周将军, 不……不好, 苗姑娘不见了。”
    周兴蹙着眉倒吸了口气,他手一挥,吩咐将士:“速速去找,务必要把苗姑娘找回来。”
    接着他又命人回夷陵城外的军所向张恽和公西佐汇报情况。
    他身边副将李凡问道:“将军, 此事可要上报给主公?”
    周兴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这件事真的是烫手。
    燕昭命他护送苗兰去荆州,谁曾想昨天夜里张恽和公西佐找他, 和他说了计划,还说是苗兰主动愿意的。
    而当时,苗兰也亲口说了她愿意。
    结果……
    现在却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此事他若不上报给燕昭, 到时候被燕昭知道了, 他便是欺主之罪。
    可若是上报吧, 等于是他把张恽和公西佐给出卖了。
    无论怎么做, 两边都得罪。
    早知道, 他还不如去打前锋。
    李凡低声道:“将军, 不如这样, 由末将回去禀报给张将军,再问他要不要上报给主公,张将军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此事由张将军上报,您就不用两难了。”
    周兴点下头:“那就辛苦你跑一趟。”
    苗兰一刻不停地往巫山方向跑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一边跑,一边时不时回头看几眼,生怕周兴带人追了过来。
    其实就算周兴追过来她也不怕,因为她笃定周兴不敢对她怎样,至少不敢伤她。
    先不提她和燕昭不清不楚的关系已经全军皆知,就算没有燕昭这层关系,凭着她和张恽的交情,周兴也得给她几分面子。
    周兴是张恽麾下的将领,虽然也是将军,但比张恽却矮了好几阶。
    她相信,此番周兴护送她去荆州,张恽肯定提前打了招呼的。
    公西佐让张恽打配合的事,想来多少会让张恽有些内疚。而她就是要利用这点,所以她才决定半路逃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苗兰实在跑不动了,她坐在草丛边的石头上歇气。
    然而她刚坐下没一会儿,忽地听见身后响起“嘶嘶”声,伴随着悉悉索索的蠕动,她脊背一僵,一动不敢动。
    她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了,若没猜错,是蛇吧,就是不知道有毒没毒。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站起来马上跑开时,左手方传来周兴的喊声。
    “苗姑娘!”周兴看到苗兰,惊呼出声,与此同时,也松了口气。
    苗兰连蛇都顾不得害怕了,瞬间跳开,好在那条蛇不是攻击性的毒蛇,在她猛然一跳时,那条蛇受到惊吓一下缩回了草丛里。
    看向迎面走来的周兴,苗兰绷着脸往后退去。
    “周将军。”她冷冷地看着周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你们主公燕昭亲自请到军中的,来去自由。”
    周兴站住脚:“姑娘你误会了,周兴追来是怕姑娘遇到危险。”
    苗兰笑了声:“就算遇到危险,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周将军操心了。”她冷声道,“我不想再为你们做事,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离开,想必周将军没理由阻拦我吧。”
    周兴语气无奈道:“我自然是不敢阻拦姑娘,但这荒山野岭的,姑娘一人行走其间,我怕你遇到危险,就算没遇到卫临军中的人,万一遇上豺狼虎豹的……”
    苗兰打断他:“我说了,与周将军无关。真要遇上那些,算我倒霉。”
    周兴继续往前走几步:“姑娘,有什么事,随我回去再说,可以不?”
    苗兰摇头退后:“不可以。我给你们军师面子,没有当面拒绝他。现在我要走,谁也别想拦我。”
    说完,她转身就走。
    周兴只能带着人无奈地跟在她后面,一边跟着她走,一边好言好语地劝她留下。
    确实如苗兰所猜想的,周兴根本不敢上手拉扯她,更不敢命人强行绑她,丝毫不敢伤她。
    他着实是拿苗兰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期待着张恽快些赶过来。
    在听完李凡汇报的情况后,张恽铁青着脸看向公西佐。
    “军师,我看这下咱们俩可怎么收场?”
    公西佐拍着额头无奈地笑了声:“苗姑娘还真是,难怪主公对她非同一般。她这性子,当真是够烈的。”
    张恽道:“她确实不是软面团。”
    公西佐点点头:“非但不软,还是个硬茬。她若直接拒绝,我也不可能强迫她。然而她来了这一出,这姑娘呀,真的是……”
    李凡见缝插针地问道:“军师,此事可要上报给主公?”
    公西佐嗯了声:“自然是要上报给主公的。主公不出面,我们没人能把她请回来。”他一抬手,“你回禀周将军,让他务必保护好苗姑娘,小姑娘正在气头上,多哄着点,我这就写信给主公。这件事,与周将军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一人所为。”
    张恽不放心,点了三百人追过去。
    李凡骑马跟在后面,出了军所,他才开口道:“张将军,恕末将说句不该说的。”
    张恽道:“有什么你就直说。”
    李凡叹道:“唉,这件事,军师确实不该。先不提苗姑娘是主公的心头好,就算主公对她无意,那她也是主公花钱请来的。可……可军师却想让苗姑娘去卫临的军中为咱们做内应。我知道,军师是为了我们好,他是想让我们的人少些伤亡。”
    张恽重重地呼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军师的意思。正因为……正因为知道他是想让我军少些伤亡,我才脑子一热答应了。”
    李凡道:“可我们身为军人,职责就是护一方太平,我们从军的目的,不就是保护那些老弱妇孺吗?倘若为了减少我们的牺牲,要去牺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那我觉得我们这些将士也没有打仗的必要了。”
    张恽心中豁然明朗,眼中一亮,伸过手在李凡肩上拍了下。
    “你小子说得对!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李凡继续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大道理,我只知道,穿上这身军服铠甲,我是军人,上了战场,我就没想过苟且偷生,哪怕马革裹尸,我也不后悔的。”
    张恽哈哈笑了两嗓子,扬声喊道:“加速前行。”
    ……
    苗兰走,周兴也带人跟着走,她停,周兴也跟着停。
    她无奈地转过身:“周将军,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周兴摸了摸鼻子:“苗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的职责就是保护苗姑娘。”
    苗兰不耐地摆手:“现在我已经不是你们军中的人了,你不用跟着我,更不用来保护我。”见周兴仍然站着不走,她又道,“就算你们主公燕昭来了,我也是这句话。”
    天快黑的时候,苗兰看到前面有几处人家,都是茅草搭的房子,村中升起袅袅炊烟,满是烟火气。
    她快步朝着那里走去,打算用钱向农户人家买些吃食,再留在这里住一晚,第二天继续赶路。
    周兴见状,立马招手让身后的将士不紧不慢地跟上。
    越过木质小桥,来到一户人家前。
    苗兰看到篱笆小院里有个年纪和张翠玉差不多大的妇人,正坐在院里剥豆子。
    她走到门前,温柔地笑着问:“大娘,我是到巫山去拜访亲戚的,走错了路,眼看着天快黑了,也不知道多久能到下一个城镇。请问,您家方便收留我住一夜么,如果不方便,卖给我几口吃的也行。”
    妇人警惕地看着她,看到远远跟在后面的周兴等人,没让她进去。
    “吃的有,只是都是些乡野粗饭,还望姑娘别嫌弃。”
    苗兰笑道:“能吃到饭就不错了,哪有嫌弃一说。”
    妇人给她拿了两块高粱米做的饼子,又端了碗水给她。
    苗兰接过来,递给她两个钱。
    妇人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两块不值钱的粱米饼子罢了,哪里值得两个钱。”
    “大娘,您拿上吧,虽然我身上也没有多的,一共就几个钱,但总不好白吃您两块饼子。您若不收着,我也不敢要您的饼子了。”
    “那,那行,多谢姑娘了。”妇人伸手接过钱,笑得眼睛皱纹横生。
    苗兰拿着高粱饼子咬了一大口,憋了好久才咽下去。
    她不自主地摸了下脖子,这玩意儿是真的糙啊,嗓子眼卡得生疼。
    然而看了看在长风夕阳下摇曳的茅草房顶,她只觉嗓子眼更疼了。
    她不由得想起以前学过的一首诗。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那些锦衣玉食吃着白米大肉的人,却不是种田种地的。
    而真正种田种地的人,却连饭都吃不饱。
    所以那些打仗的,究竟有谁是真正为了这些茅草屋里的人呢?
    吃完高粱米做的饼子,苗兰到村外的路口边找了棵大树,坐在树下休息。
    妇人不愿意让她进屋,她总不能勉强,至于其他两户人家,想来也是一样的心里。
    她能理解。
    在战乱的年代,能拿出口吃的就不错了,谁敢轻易收留陌生人。
    周兴在她不远处生了一堆火,一是为了取暖,二是为了防止野兽过来。
    他不敢上前,只能不远不近地守着。
    张恽顺着周兴留下的标记寻过来时,已到了后半夜。
    他翻身下马,看到坐在树下缩成一团的苗兰,心里一阵难受。
    “兰妹子。”他大步走上前去,快到苗兰跟前时,又硬生生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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