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别人的兴致勃勃比起来,漪如觉得自己灰溜溜的。有几回夜里做梦,她梦见李霁找上门来,而自己到处躲藏,仿佛真的是个贼。
    回到家中的时候,严祺不在,容氏对漪如的突然出现十分惊讶。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她又惊又喜,道,也不让人送个信,我们好去迎接。
    漪如道:不过是看着无事可做,不若索性回来。父亲母亲不是一直催我么?
    容氏见果真无事,露出笑意,让人端来茶水,拉着她坐下。
    漪如看到不远处的小几上放着一杯喝过的茶,道:今日有客人?
    有,容氏笑盈盈道,南街樊家的冯夫人,今日过来与我说话,刚刚才走。
    南街的樊家?漪如想了想,记起来,南街确是有个樊家,虽然与严家不熟,却也是个正经的官宦门第。至于那位冯夫人,她记得是
    你猜那冯夫人是谁?这时,乳母陈氏走过来,脸上满是神秘的笑,她可是北宁侯的姨母。
    漪如脸上的神色僵了僵,干笑一声。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家里果然是没有闲着。
    不等她问话,容氏已经把经过说了起来。
    这位冯夫人,我从前就认识,只不过没什么来往。她说,此番阿楷从军,你又不在身边,我在京中实在牵挂。也是巧合,那日我到崇福寺进香,与这冯夫人打了照面。她听说阿楷从军了,又是北宁侯帮忙安排的职务,便与我说起了她那边的消息。这不说不要紧,话头扯起来,我们二人竟聊得投缘。那之后,冯夫人但凡得了消息,或派人来说,或亲自登门,颇是尽心。恰好我在你的信中也知道了不少,两边互通有无,便熟稔了。
    说罢,容氏露出满意的笑容,道:我跟她话里话外,对北宁侯了解不少,确是个品性稳妥的才俊。那冯夫人说见过你,对你观感也是颇佳。北宁侯的长辈稀少,冯夫人虽是姨母,却是他最亲近的长辈。我看他们家待人是极好的,你嫁过去,断然不会错。
    陈氏也在旁边笑道:方才冯夫人离开的时候,我还与夫人说,也不知道女君何时回来,让这冯夫人见一见。冯夫人见了漪如若是满意,那婚事便是十拿九稳,只怕连媒人也要省了。如今女君回来正好,我看明日大约也是个好天气,北宁侯和二公子都立了功,不若就借着这个由头,邀冯夫人过来见一见。
    容氏正要说话,漪如忙道:不可!
    二人都看向她:为何?
    漪如神色讪讪,正想着该如何找理由,这时,仆人传报,说严祺回来了。
    容氏忙迎出前堂去,未几,就见严祺走了进来。
    看到漪如回来,他也颇是惊喜,像容氏一般问长问短。
    我方才都问过了,让她歇一歇。容氏让严祺坐下,道,你不是到中山王家中去了么,怎这么早回来?
    别提了。严祺轻哼一声,道,无趣得很。说是只吃吃茶喝喝酒,说多两句,又一个个附庸风雅起来,要吟诗作赋。你知道我是烦了那等场合的,看着无趣,便告辞了。
    容氏无奈道:你刚回京时无人理会,看别人这里雅会那里聚宴,总觉得不高兴。如今人家来请你了,你却又挑三拣四,这般难伺候,日后谁还与你往来。
    不往来就不往来,怕什么?不过都是些趋炎附势的罢了,见着阿楷立了大功,便想起了我来。严祺不以为然,看着漪如,笑容得意而满足,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有这么个好女儿,还有一个好儿子,日后一个嫁大将军,一个加官进爵,这京城中还有谁人能说闲话?
    众人都听出他意有所指,也看着漪如笑起来。
    漪如恍若未闻,只低头喝茶。
    严祺却似想起了什么,问漪如:对了,你在那信中没说清楚。阿楷不是在后军做军司马么?你前头还说他在秦州好好待着,哪里也不曾去,后面他又怎会突然跟着长沙王世子去了羌地?
    听到长沙王世子几个字,漪如心头似乎漏跳了一下。
    我也不知。她照着先前想好的说辞,道,阿楷在大营之中,我是见不着面的,只让他隔三岔五派人给我消息报报平安。照他的那些消息,我也以为他一直待在大营里,知道听得战报才知道,他去了羌地。
    阿楷这小儿,当真是越来越大胆!严祺听罢,又好气又好笑,竟使出这等手段将漪如瞒在鼓里,还跟上了长沙王世子。我看漪如信里说的,当真心惊肉跳。幸好是长沙王世子有能耐,否则就凭他那点人马到了羌人地界,什么时候被收拾了我们也一无所知!
    容氏却露出好奇之色,道:长沙王世子当真这般厉害,就这么把北匈奴使者杀了,还策反了羌人?
    漪如想说李霁就是这么厉害,世间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可她看着容氏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到底如何,我也不知。她说,母亲等他回来再问便是。
    说到这个,严祺又高兴起来,对容氏道:我方才听中山王说,大军过两日就回到了。你让家中准备准备,为阿楷接风。
    漪如听得这话,心蓦地提了提。
    这有何难。容氏笑道,我方才还与阿陈商量着,明日请冯夫人过来用膳。
    哦?严祺显然知道这冯夫人是谁,看漪如一眼,微笑,她这些日子帮了我们许多,是该好好请一请。
    漪如看着他们,想起方才陈氏说的话。
    冯夫人见了漪如若是满意,那婚事便是十拿九稳,只怕连媒人也要省了
    突然,她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父亲,母亲。她的神色一本正经,我明日要回南阳一趟。
    第二百八十六章 逃遁(下)
    严祺和容氏皆露出讶色。
    去南阳?为何?严祺问。
    自是为了家里的事。漪如道,我这些日子,不但在为阿楷奔走,也在为了父亲的那些债务思量。我思来想去,要想彻底了结,还须得将南阳老宅的账目也一并算清才是。我们家有什么产业,哪些是有进项的,哪些是赔的,哪些该出了哪些该留下,总要桩桩件件摸清。我月余来都在牵挂此事,故而先行回京。
    这债务二字,是严祺最不愿提起的,尤其是从漪如嘴里出来。
    他不耐烦道:这不用你操心。女儿家,又不是阿楷那样的男子,好好想着如何嫁人是正经。
    漪如不以为然,道:就是要为了阿楷,这事我才必须做。父亲,阿楷此番得胜归来,朝廷若有封赏,我们家可是要请客宴饮?我们家从前但凡宾客上门,无论有无随礼,都是要回礼的。如今这么大的事,父亲难道想两手空空?为此事计,家中各项预备,样样都要用钱,这些钱,父亲可准备好了?
    这番说辞,让严祺竟是一时接不上话来,张张口,只得看向容氏。
    这却是胡说。容氏道,我们家再难,也不至于这点撑场面的钱也拿不出来。你离家之前给我们的金子,我们一文未动,拿出一点来都足够对付了。再说了,你方才提的这些事确实要做,但都是长远之计,哪里能短短数日就能变出钱来?你哪里也不许去,就老老实实在京中跟我们一起等阿楷回来。
    这话也是在理,漪如无言以对。
    容氏提起金子,她才想起这事来,心中恼恨。
    怪自己多事。金子留在手里不好么,显什么摆
    得知严楷即将回京,家里的人们个个兴高采烈。就连玉如也缠着漪如,非要她给自己讲阿楷的故事。
    只有漪如自己心事重重,想到那位冯夫人,就觉得头疼。
    正当她独自闷在房里想事,容氏却走了过来。
    你不想见冯夫人,是么?她开门见山道。
    那目光,仿佛洞若观火。
    漪如一阵心虚,讪讪道:母亲怎么看出来了?
    你是我女儿,这点心思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说,连去南阳这等借口都找出来了,不是躲着这事还是什么?
    漪如干笑一声。
    你为何不愿见她?容氏道。
    漪如咬了咬唇,道:母亲,我不想成亲。
    容氏一愣。
    漪如以为她会像从前一样拉下脸,说她胡思乱想,然后讲一通大道理出来。
    可这一次没有。容氏看着她,目光复杂。
    这话,你从小就爱说。她叹口气,先是说不想嫁太子,阴差阳错,竟真就嫁不成了。后来,你说谁也不想嫁,拖着拖着,就到了这年纪。漪如,你可想清楚些。这婚姻之事,除了讲缘分,也要讲时宜。遇到了好的,便不可错过,不然过了就没有了,你再无后悔药可吃。
    漪如却道:母亲说的好,能有多好?母亲嫁给父亲,自是琴瑟和鸣,可像父亲母亲这样的夫妇,京中还有多少?我自由自在惯了,母亲觉得若我有朝一日只能困在深宅大院里,我可耐得住?母亲,书上说婚姻乃结二姓之好。除了这个,又终究有甚好处?
    自是有好处。你看看我们家,虽说不上什么神仙日子,但也有儿有女和和美美。我看北宁侯是个品性可靠,也知道敬重人,将来也会这么对你。
    将来之事,母亲怎么知道?漪如道,再说了,日子过得如何,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容氏睨着她:说来说去,你不喜欢北宁侯?觉得他不好?
    漪如愣了一下,想起崔珩的模样。
    若是从前,她会说,为什么不喜欢?崔珩长相不错,出身不错,前途也好,就算现在不喜欢,相处相处也会有好感。
    但现在,她发现这道理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因为崔珩的脸只闪过一瞬,而后,李霁就像长在了脑子里一样,无所不在。
    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近在咫尺,唇上泛着微微的光
    北宁侯好是好。漪如声如蚊蚋,可又不是好就一定要喜欢
    容氏道:漪如,你心中可是有人了?
    漪如蓦地抬眼,正色道:自是没有。
    容氏似乎不相信。
    就是没有,我才说我不想成亲。漪如拉着她的手,道,母亲,我从前也说过,你和父亲自幼相识,两情相悦,故而成婚乃是水到渠成,从不曾考虑过这些。可我却并非如此。母亲如何笃定,我嫁给了北宁侯,就会像母亲和父亲一样满意?
    说罢,她恳求道:我也不求母亲现在应承我,只求将此事放一放,好么?
    容氏注视着她,少顷,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第二日,容氏以身体不适为由,让人到冯氏府上说了一声,推了宴席。
    不过这事,并没有引起众人许多注意。
    因为朝廷的喜报送了过来,大军凯旋在即,皇帝要大力封赏。
    京城上下皆喜气洋洋,只有崇宁侯府除外。
    王竣的尸首已经先期运了回来,内内外外缟素一片,哭声不断。
    徐氏得知王竣的死讯时,当场晕厥过去,而后,卧病不起。
    王承业亦悲痛不已,短短的日子里,已经消瘦了一大圈。
    按规制,大臣家眷丧礼,宫中只送来奠仪,不必什么人到场。可王皇后还是派太子去了一趟,亲自到灵堂吊唁。
    你舅父哭得很伤心?王皇后坐在榻上,听了太子的回禀,问道。
    正是。太子道,舅父毕竟对他栽培已久,甚是疼爱。
    王皇后的脸上没有一丝怜悯之色。
    他还有好几个儿子,再栽培别的,也是一样的。她缓缓道。
    儿臣也这般宽慰他。太子道,凡事还是看开些,节哀才是。
    王皇后看他一眼。
    你舅母如何?
    她已经卧病多日,进食很少。太子道,太医说,是伤心过度,郁结不散所致。
    王皇后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
    这吊唁之事,你父皇知道么?
    知道。太子道,儿臣还将奠仪的单子呈了去。
    如何甚好,他毕竟是你表弟,隆重些,周到些,能让圣上安心。王皇后道,圣上还是吃得少?
    儿臣问了唐福,这两日好了。太子道,用膳安寝已然如常,也不曾轻易动怒。
    王皇后颔首,看着太子,神色欣慰。
    你辛苦了,回去歇着吧。她说,回到东宫时,莫忘了用炭火和香草熏一熏,去去晦气。
    太子看着她,欲言又止。
    母亲。他犹豫片刻,压低声音,王俊之死,莫非
    话没出口,王皇后已经示意他噤声。
    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她目光深深,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知道么?
    她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颇是用力,指甲深深嵌入。
    太子的面色僵了僵,垂眸道:儿臣明白。
    第二百八十七章 推拒(上)
    大军凯旋那日,京城里又是一阵轰动。
    严府上下张灯结彩,容氏和严祺都穿上了正经的朝服,被车马接入宫里去。家里的仆人们在陈氏的指挥下忙忙碌碌,做完事之后,不少人跑到街上去围观大军入城。
    小娟极力怂恿漪如和她一起去,漪如推说身体不舒服,让她自己去,只待在书房里。
    女君没去看,当真是可惜了。小娟回来之后,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心情激动,我从未见过街上有那么多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我险些看都看不到!二公子可威风了,骑马跟在北宁侯和李公子后面,你不知那些女子多疯,竟有人拿瓜果朝他们身上扔!我旁边有人喊得喉咙都哑了,还有人乱挤,我险些被挤倒
    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似在抱怨,却又似得意得很。
    女君,她笑嘻嘻,我想到他们三人里面有两个是我们家的,心里就乐得开花一般。北宁侯和女君的婚事若是传出去,只怕京城里的闺秀都要嫉妒死。
    漪如看她一眼,道:如此说来,那些女子都是去看北宁侯得了?
    小娟道:也不能这么说。女君才,谁被果子砸得最凶?
    漪如说:谁?
    是李公子。
    心莫名微微一荡。
    漪如神色平静:哦?他可被砸伤了?
    那倒没有。小娟道,汪内侍等一干护卫在他身边跟着,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竟是带了盾牌,一路举着,当真有趣得紧。
    漪如想象了一下那场面,唇角也不禁抽了一下。
    活该。心里想。谁让他是祸水。
    二公子此番回来,也不知道会得什么封赏。小娟肖想着,要是二公子也能封爵就好了,封侯想来还无望,不过封个伯爵男爵子爵也是好的。加上女君嫁给北宁侯,那可真是门楣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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