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红裳当然知道安国公夫人的心思,她伸手握了握安国公夫人的手,一双明眸中透出愧疚,但她并没有开口说什么道歉和安慰的话,而是直接转身推开马车门,跳下了马车。
    女儿一下车,安国公夫人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她贤惠了一辈子,从未违拗过婆母,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对着穆老夫人露了些埋怨的情绪。
    母亲!做什么让红裳独自去见客。真是的,好歹我们也陪着呀!这像什么样子。她擦着眼泪说道,语气有些硬邦邦的,很有几分借题发挥的意味。
    唉!穆老夫人伸手拍了拍安国公夫人的手臂,重重地叹了口气:阿萝啊是我对不起你。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安国公夫人赌气地不肯去看穆老夫人:红裳后日就要走了!她我
    我们红裳会好好回来的。穆老夫人低声答道,底气不那么足的模样:会好的,都会好的。
    便是好好回来了,红裳以后安国公夫人哭得话都说不清了:她她今年十六还有几年能耽搁我女儿我女儿
    穆老夫人没有回答,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小花厅的方向,接着先下了马车。
    穆红裳到小花厅的时候,丫鬟们早就上了茶点,但满满一杯茶水放在桌上,郑瑛却没坐在椅子上喝茶,而是正焦躁地满屋踱步。看到穆红裳进来,郑瑛立刻疾步迎了上去:红裳。
    王爷。穆红裳抬头望着郑瑛的闪动着焦虑与担忧的眼睛,还没等郑瑛开口发问,就抢先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要去北境。没人逼我,是我自愿的。就算没有今日朝上这些事,我也要去。
    你听我说,郑瑛一急之下,一把扯住了穆红裳的手腕,又赶紧松开了:京畿附近几个州府的府兵已经集结完毕,镇国将军亲自领援军往北境,行兵打仗不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只要有足够的援军,朔州之围迎刃而解,反之,就算你一个人本事再大,也不能破除戎狄人的包围。
    王爷的话我听懂了。穆红裳答道:您是再说,北境战场上,有没有我都不重要。我知道,我一个人的力量很小,与戎狄人的战争,胜负决定也不在我。但是王爷,我爹爹、叔父还有哥哥们都在战场上,我去了北境,虽然不能对战局带来任何影响,但至少能在爹爹他们身边,努力保护他们的安全。他们来守护边关,我来守护他们,我可以的!我会努力做到的!
    红裳,郑瑛望着穆红裳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道:我说过,只要你想要,告诉我,我会努力为你做到。你相信我。若是你不肯相信镇国将军,那我再去请旨出征,我会打退戎狄人,你相信我。
    不。穆红裳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你是皇子,是未来的储君,你不能上战场。该去的是我,我凭什么让你帮我承担这些?这些都是我该承担的,战场上的是我的亲人。
    这就是我该承担的。郑瑛答道:穆氏一族,镇守的是大周北境,而我是大周皇子。我请旨出征,不为你。
    若是如此,你更应该守在朝堂上。穆红裳望着郑瑛的眼睛,眸光中充满信任:让我父兄能够安心为国戍边,无后顾之忧。有你在,我是安心的。
    好,可以,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可以答应,我都会做到。郑瑛终于忍不住又伸手握住了穆红裳的手臂:但你能否答应我,不要走,留在京城。你放心,安国公会好好的,我派极翎去北境,我的侍卫们
    他们该留在你身边。穆红裳摇摇头:王爷,皇上已经派了我随军出征。今日朝中情形你很清楚,皇上为何派我出征你也清楚。
    你相信我,都能解决的。郑瑛答道:就算你不去北境,也都能解决,我答应你的,我都能做到。
    我自然相信你。穆红裳朝郑瑛笑笑:也请王爷相信我,我能够做到的。
    但是郑瑛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他还是勇敢地开口问道:若我说若是若是我请你为我留在京城,你肯答应吗?若是我去求父皇赐婚你,肯答应吗?
    第597章 拒绝
    穆红裳望着郑瑛,眼神中微微透着惊诧,这让她的一双明眸似乎更加灿亮。
    郑瑛将那句话问出口之后,似乎有些自暴自弃,他干脆放弃了掩饰,任由眼中汹涌的情感流泻。他小心翼翼地望着穆红裳的脸,在等着她的回答,却又像是害怕她的回答。
    为什么会害怕,郑瑛有些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但他太了解穆红裳,也太了解自己,更了解他们的处境。他知道,问出那句话的自己有多绝望,也知道有些话,就算是说了也没用。
    果然,片刻后,穆红裳唇畔沁起一丝苦笑,她眸中透出一丝苦涩,接着迅速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你知道这不可能。穆红裳答道:我和你,从来都不可能。皇上不会允许,我家里也不可能答应。
    郑瑛沉默了。但他并没有松开手,反而执着地追问了一句:我问的是你。你是否愿意,若是你愿意
    皇上已经下旨封我为校尉,穆红裳打断了郑瑛的话:我现在已经不是个等着出嫁的后宅小姐了。说实话,从决定去北境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想好了,不嫁了,这辈子,我就陪着爹爹和哥哥们留在北境,他们守多久边关,我就守多久。
    你在胡说什么,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别说这样的话。郑瑛扯了扯嘴角,努力想要将穆红裳的回答当做笑话。但他努力了半天也不成功,因为他清楚,穆红裳是认真的。
    王爷,你说过,只要我想要,我的愿望你都会尽力达成。穆红裳抬起头,朝郑瑛露出微笑,那微笑很美,但却带着几分寂寥。
    那我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她说: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将来你好好地做太子,做君王,守在朝堂上,让我无后顾之忧。我在北境,守着边关,让你无后顾之忧。
    郑瑛怔怔地望着穆红裳,他喉咙发哽,愣了半天才成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算了,以后的事现在说还太早。若你坚持要走,我也拦不住你。我等你回来。
    郑瑛努力想要使自己显得轻松一些,但很显然,很不成功。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似乎只要事关穆红裳,他从头到尾,一直都在妥协。
    他一退再退,几乎已经到了自己的底线,眼下他已经不奢望什么了,只希望穆红裳能够认认真真地答应一句,说她会回来。
    只要她肯回来只要她肯
    然而郑瑛已经没有几乎再听穆红裳的回答了,因此穆红裳刚张口,穆家的管事就匆匆跑进来了。
    王爷,王爷!管事在门口就急着开口嚷嚷:尽翎大人急着寻殿下呢!皇上急诏您入宫。
    父皇急诏?郑瑛顿时一愣。他刚从宫里出来,必是有重要的事,父皇才会这样急,还特意打发了人跑到安国公府来寻他。
    他转过头,看着穆红裳,想要亲口听一听穆红裳的答案再离开,但穆红裳已经后退了一步,朝他催促道:王爷,皇上这样着急寻你,一定是有要事,你快去吧。
    郑瑛也没时间再犹豫了,他只好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晚些时候再来。
    穆红裳没有回答,他跟在郑瑛背后,一直将他送到安国公府大门口,接着目送他上马离开。她倚在门边,一直望着郑瑛离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街角,她才低下头,神色失落,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红裳!红裳!顾仪兰突然脚步匆匆地穿过穿堂,朝府门口的穆红裳走来,她走得急,微微有些气喘,鬓边发丝散乱,穆红裳看到她之后赶紧迎了过去。
    顾仪兰一把扯住穆红裳的手臂,神色焦急地问道:我问你,祖母说得可是真的?皇上封了你校尉,让你后日随军出征?
    大嫂,穆红裳转过身握住顾仪兰的双手,轻声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的,大哥也会好好的。我们会打退戎狄人,好好回来。你相信我。
    顾仪兰立刻哭了出来,但她迅速擦了擦眼泪,努力忍住呜咽,颤抖着嘴唇,努力朝穆红裳露出笑脸。顾仪兰长得那么美,但这十足勉强的笑容依旧难看得要命,似乎透着些说不出的酸苦,让人看了就难过。
    顾仪兰知道,皇上下了旨,眼下说什么都没用了,她强迫自己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她反过来握住了穆红裳的手,使劲摇了摇头:没事,没事,我知道,你会回来,你大哥也会回来。你们会好好的。小妹别担心,大嫂给你收拾行李,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顾仪兰这几句话,不知是在自我安慰,还是在让穆红裳放心。她努力深吸了几口气,接着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故作轻快地说道:后日一早就出发,得赶紧收拾。好多事要做。我我去盯着荷叶她们
    但就算她再努力,也无法抑制声音中的颤抖。穆红裳紧走几步追到她身旁,伸手拉住了她:大嫂
    你去陪陪祖母和大伯母。顾仪兰低着头,不看穆红裳的脸,语速很快地说道:行礼就交给我,否则我不能放心。你别管了,就去陪着祖母和大伯母。她们
    好。穆红裳没有争辩,她十分理解顾仪兰的心情,因此不但没阻止顾仪兰,反而提了许多要求:给我收些结实耐穿的袍子,还有鞋子,不要缎面的,荷包不要了,但是衣带多收拾几条,要佩剑,坏得快。大嫂若有什么要给大哥带去,也一起收拾了交给我。
    先顾着你,还得准备些干粮才好。顾仪兰头都不抬地匆匆往回走:到了北境要常常骑马,靴子恐怕不够。我先让芳芷赶着去成衣铺买两双,先凑合着,等我做了新的,再托人给你捎过去。
    第598章 皇后
    郑瑛在安国公府的时候,郑瑾已经到了玉央宫。果不其然,魏皇后已经听说了早朝的事,气得直哭,温妃正坐在一旁安慰她。
    王爷来了。一看到郑瑾进来,温妃很有眼力见的站了起来:那臣妾就先回去,不打扰娘娘和王爷说话。王爷,出了这样的事,娘娘心里难过,您好好安慰安慰她。
    郑瑾朝温妃点点头,温妃很快离开了。她走后,一直低头掉眼泪的魏皇后才抬起头,半是抱怨,半是期待地问道:怎地你一个人过来了?
    三皇姐还有事。郑瑾温和地答道:大约过了晌午才能进宫来看母后。
    本宫又没问你姐姐。魏皇后似乎更难过了,又开始抹眼泪。
    母后,郑瑾好声好气地哄着魏皇后:今日朝中出了这样多的事,父皇哪里有空到您这里来啊。
    可是,你舅舅他们魏皇后刚想抱怨,却被郑瑾打断了:母后,这件事,您就不要插手了。眼下朝廷正缺钱,魏家被人参奏偷税,父皇怎么能放任不管?您一定听说了吧?今日朝中安国公府带头捐银充作军费,顾大学士和户部尚书也捐了,这您还看不出来吗?父皇是想让朝臣们都捐。
    本宫自然是知道的。魏皇后一脸不高兴地答道:你父皇为了北境军费愁了多日。那些朝臣平日里一个个能说会道的,真到有事时,也没见谁真能为你父皇分忧,让他们捐些钱也是应该的,拿着朝廷俸禄,关键时候主意没有一个,出些钱总可以吧?
    还是母后懂得为父皇着想,郑瑾也只能捡着好听的说:因此母后也一定清楚,今日朝上安国公府闹这一出,八成是早就安排好的。昨夜五皇兄半夜叩宫门的事,您不是不知道。五皇兄大半夜的如此劳师动众,为的应当就是今日之事。
    是啊!魏皇后皱皱眉:昨夜他进宫之后,你父皇就急诏了户部尚书进宫这样说,这些事都是老五出的主意?
    五皇兄也是为国分忧。郑瑾不疾不徐地答道:今日这差事,他办得可是漂亮。因此母后,魏家的事,您不能插手。您想,御史们为何早不参奏,晚不参奏,偏偏就是今日,赶在安国公府老夫人抬着银子上朝的日子,参了魏家偷税?父皇甚至都没问问群臣的看法,直接派了御史大夫与刑部联合彻查。这您还不明白吗?这是父皇要杀鸡儆猴。过些日子,父皇一定会下旨大张旗鼓在全国通查偷税和非法买卖田土,魏家和林相的案子,父皇一定会严办,谁都插不了手。皇后娘家都被法办,到时不论查到谁头上,他们都没底气敢上疏喊冤?
    这主意一定也是老五出的。魏皇后气得肝疼:好啊!他要在你父皇面前买好,倒拿我们魏家出来扎筏子。他这样大公无私为国分忧,为何不先查一查谢家有没有偷税?我看这老五,自打谢相保了他之后,是得意透了,怕不是觉得这太子之位,已然是他的囊中物。
    母后!看魏皇后有没抓住重点,郑瑾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五皇兄这一系列的事都做得漂亮,与社稷有益,也完全符合父皇的心意,谁都挑不出毛病来。母后,您须得明白,眼下任凭是谁,与五皇兄作对,就是与朝廷作对,也是与父皇作对,您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明着找他的麻烦,也绝不能因为魏家的事,到父皇面前去哭诉抱怨。
    难不成就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一步步做大,将你逼得退无可退!魏皇后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精致的茶盏翻向一边,茶水流到地上,将魏皇后华丽的裙角浸湿了一块。
    此事儿臣会同李相商议,母后就不要插手了。郑瑾懒得看魏皇后发脾气,于是他站起来,耐着性子继续好声好气地劝了一句:母后,儿臣劝您一句。在小事上,父皇愿意惯着您,顺着您,但今日之事,牵涉社稷安危,父皇是容不下您使小性子的。儿臣已经叮嘱了三皇姐,要她尽快去户部捐银,母后,您贵为皇后,应为天下之表率,也须尽快做出响应姿态。
    这是自然。魏皇后忍着气答了一句:本宫又不是真不懂事。本宫早已吩咐好了,今年宫中开销削减一半,全部捐出去,充作北境军费。
    如此最好。郑瑾点点头:那儿臣就先告退。
    魏皇后没有当着儿子的面大发雷霆,但郑瑾一走,她就直接砸了茶碗。玉央宫的掌事宫女赶紧进来,一边收拾,一边劝道:娘娘,仪王劝您那些话,也是为您好呀,您何苦发这样大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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