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将军当然知道穆家兄弟两个是很好合作的。这一路上,穆凌衣和穆锦衣,与他们带来的穆家武师和护院一样,都是听从温将军的指挥调度。
    别看这兄弟俩年纪不大,但已经颇有几分军人风采,令行禁止,执行力极高。若有异议,他们通常会像是真正的军人一样,在军令下达之前或之后再提出,一旦温将军正式下了命令,这兄弟俩不论如何都立即执行,绝无二话。
    一路走来十几日了,温将军当然清楚,穆家人是真的将军令如山几个字,当做信条一样遵守,穆家的孩子,从小活得就像是真正的军人一样。
    他们是押运军粮军械的部队,明盔亮甲,执金翎卫的军旗,按道理来说,应当对于山贼宵小有几分震慑力。但兴许是押运的甲士人数实在太少,让人觉得有可趁之机,亦或者是这世上永远不缺傻大胆的贼,温将军和穆凌衣哥俩这一路,其实算不上十分太平。
    他们遇过半夜偷偷摸过来想要偷粮的小贼,也遇到过水平不高,人数不多,但却胆子极大的拦路山贼,也遇到过分工明确,假扮成弱女子踩点的成熟犯罪团伙。
    路上如此多的意外,让温将军认识到了穆氏小将军的实力,也让他越来越倚重这小哥俩,还有他们带来的那些武师父。
    实话实说,穆凌衣兄弟俩带来的那些安国公府的侍卫和护院,也就是京中普通水准而已,甚至还比不上有些大户人家花重金培养的暗卫,但穆凌衣、穆锦衣还有那些武师父,可不是一般的水平。
    虽然与擅长刀剑暗器的江湖人相比,穆家兄弟和穆家的武师父的武功水准大约算不得十分出众,但是他们真正的优势在战场。他们擅长的骑术和长兵器,足能让他们在战场上成为独当一面的将军。
    对!没错!在温将军眼里,不仅仅穆家小哥俩有当将军的水平,甚至连穆家那些不起眼的武师父,也都是高水平的沙场猛将,只是不知为何,这些武将,居然都甘心放弃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机会,窝在安国公府里踏踏实实的当孩子王。
    温将军想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觉得自己挺幸运。这次离京押运,他带的军士人数不多,而这一路上又这样不太平,有穆家哥俩和这几位武师父,真是让他安心不少。
    眼看着就要天黑了。温将军望着黄昏下暗影丛生的绝羽山:不如今日就在山下扎营,不要连夜进山赶路了。
    属下也这样觉得。之前探路的小军官立刻点头:绝羽山路况实在不好,尤其是往前十几里那一处悬崖,实在不适合像是咱们平常一样,点着火把赶路。
    既然如此,那就先将车队集中,几车并列停靠在路边,尽量缩短距离,也不要挡路,所有人分组休息。温将军点点头,很快做出了决定:夜间分三班巡视,凌衣,你们穆家的师父们也分三班,你们哥俩商量一下谁守上半夜,注意照明,一切小心。子夜以后换我值守,越靠近凌晨越容易出事。
    我连夜赶路去恒安。之前说话的武师父先站了出来:我们尽量快,争取带军队进山迎你们。
    你自己不行。温将军摇摇头:多带几个人,以防意外。
    武师父点点头,转头找了另一位穆家武师同行,接着又在穆家的侍卫里挑了两个机灵的,四个人四匹马,连夜进山,不久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而剩下的人则照着温将军的命令,将车队尽量集中,靠近路边停靠,分组巡守。
    每次野外露营,温将军都不敢大意,虽说他应当是过了子夜再值守,可这一夜,他几乎没睡,一直在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生怕出事。
    幸好这临时扎营的一夜还算是太太平平的过去了,临近黎明,温将军抬头看了看天,却突然发现天色似乎被子夜时更加黑沉,连天边那几颗暗星都看不见了。
    好像阴天了他望着天边喃喃自语:希望不要下雨,雨天赶路最是麻烦。
    怕什么来什么。天还没亮,已经开始淅淅沥沥的落雨,原本席地休息的甲士们一个个忙不迭的爬起来,点亮了桐油火把,去检查覆盖在车上的隔雨布。
    穆凌衣和穆锦衣哥俩担忧地看了看天,朝温将军说道:这雨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了了。
    雨一时半刻停不了,但押运的队伍却不能停下避雨,他们只能像往常一般冒雨潜行,走不了多远,就要派人坚持车上的防雨设施是不是完好。
    这样的天气赶路,速度自然慢,只是眼下也不是该着急的时候,温将军甚至因为视野不佳而下令减速慢行,一切以安全为上。
    雨天加上原本就泥泞难走的山路,给押运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进山之后,因为军械车单独成列,因此押运车队被拖得很长,温将军亲自走在最前面开路,而穆家兄弟俩则带着四位武师父走在最后一辆车附近断后。
    其余的军士则被分了组,像是之前一样,每人守着固定的车辆,若是自己看守物资出了问题,追责到人。
    但就算是温将军已经竭尽全力的部署,也还是掩盖不了人数少这个事实,因此从进山开始起,所有人都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守着车,看着路,踏着泥泞的山道艰难地往前走。
    第493章 遇袭
    万万没想到,竟然下雨了。穆锦衣裤腿挽得高高的,牵着自己的马,一脚深一脚浅的跟在最后两辆运粮车的后面:不是说北境开春以来就大旱吗?
    这还没到北境呢。走在他身边的武师父笑着答道:翻过了绝羽山,才是北境地界。绝羽山以南,雨水一向不少。
    虽然山路难行,翻山过去需要好几日,穆锦衣擦了擦脸上的雨:但是这里到恒安,若是没有大山隔着,直线距离也不远吧?怎地这边下雨,恒安就不下。
    直线距离是不远,武师父答道:可这绝羽山很高,南边的水气几乎都被大山阻隔了,绝羽山南麓湿润多雨,但是北坡却不一样。等你翻过山自己瞧瞧就知道了,北坡那边要荒凉许多,也没有南麓这样高大的树木。
    哪里还用去北坡,另一位武师父笑着往天上一指:若是天气晴,抬头看看就知道了。这绝羽山也就是南麓半山以下才有花草树木,往上都是秃的。瞧见了绝羽山,你就知道,为什么北境苦寒了。
    你可提前看看吧,之前说话的武师父拍拍穆锦衣的肩膀:这里往北,才是你以后长呆的地方。
    我果然没见识。穆锦衣笑起来:姐姐也没见识。她之前还嚷嚷着要嫁到北境来呢!幸好大哥不许。
    这样的地方,大小姐最好一辈子别来。武师父摇摇头叹气:谁愿意守在这里,不过都是不得已。
    不。穆锦衣抬起头,朝自己的师父笑得一脸阳光:我们都是自愿的。一代代穆家人为了北境付出如此多的心血,我们希望这里越来越好。若是以后我们能够打退戎狄人,让北境安宁,我倒希望姐姐能来看看呢!穆家人和北境分不开的。
    武师父笑着张开嘴,刚想回答什么,一旁牵着马安静赶路的穆凌衣突然将缰绳交到了穆锦衣手里:锦衣,雨好像更大了,帮我牵着马,我往前走走,看看队伍中央。
    穆锦衣点点头,接过了穆凌衣的马缰绳:你小心些。
    山路细窄,走了车之后,根本没有位置再让马通行,况且这样的天气也不适合骑马赶路,因此穆凌衣直接弃了马,大步向前跑去。而穆锦衣则手里牵着两匹马,踏踏实实的跟在队伍的最后,与两位武师父一同警惕地看着四周。
    雨越来越大,视线越发不好,道路也越来越泥泞,而押运队伍,恰好走到了一段悬崖边,走在最前列的一辆军械车不小心陷到了泥里,一辆车动不了,后头的车队就只能都跟着停下。
    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温将军赶紧下马回头,亲自动手帮着军士推车,希望尽快离开危险的路段。此时后头的队伍突然有些乱,温将军赶紧抬头向后看,却看见远处的高高的山坡上,巨石滚落,一路带着泥沙和山上巨大的树木,一齐想着细窄的山路冲了下来。
    塌方!小心!温将军一惊之下,一边向后跑去,一边高声示警,而就在此时,随着巨石落下,道路被隔断成两截,山坡的密林中,突然钻出了许多带刀剑的人。
    他们服装整齐,穿着羊皮甲,戴着锥形的头盔,腰间挂着皮雕的匕首和刀鞘。这些人闷不吭声,一个个刀剑出手,直接朝着守车的军士砍去,刀刀直逼要害。
    是戎狄人!尖锐的示警哨声响起,押运士兵纷纷奋力反抗,但也不知有多少戎狄人从密林中钻出,他们几个为一组,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十分有秩序的围攻大周军士。
    温将军一刀砍翻了离他最近的一名戎狄人,但却并未伤及要害。他是武将,离开了自己的马,在细窄的山道上,他的实力被限制得很厉害。温将军回头向前跑去,想要去取挂在马鞍上的箭袋,但是已经又有两名戎狄人围了上来,两把刀带着风声,又狠又快地封住了温将军的路。
    温将军左侧就是悬崖,右侧是停在路边的军械车,他根本没有躲闪的空间,只能举刀格挡。只是挡住了一柄刀,却挡不住第二柄,眼见着刀就要砍在自己肩上,温将军有些绝望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候,一声咆哮响起,巨大的灰色猫科动物直接从半山窜了下来,温将军甚至都看不清它是怎么行动的,他只能看见眼前灰影一闪,刀没落到他肩上,拿刀的戎狄人反倒直接被撞得落下山崖。
    灰色的身影并没有在温将军身边停留,它直接踏着军械车的车顶,向后一路跳去,速度极快,瞬间就消失在了温将军的视线中。
    是穆大小姐的苍豹!
    这只苍豹离开京城不久之后,温将军就再也没见过,他还以为早就跑丢了呢,没想到还在。这苍豹是往队伍尾端去了,温将军心理清楚,它应该是去找穆锦衣。
    没想到,苍豹离京这么久,还在恪尽职守的执行穆大小姐的命令保护穆锦衣。
    碧影一路向后奔,路过塌方的路段时,它突然脚步慢了下来,接着方向一转,直接向着塌方附近的一群人冲去。
    穆凌衣拖着剧痛的腿,还在奋力反抗。
    他被五六个敌人围在中央,这些人相互之间都没有交流,闷声不吭地向他猛攻。穆凌衣被落石砸伤了腿,原本就行动不便,况且他的兵器是青龙戟,在窄小的山道上,这样的长兵根本就施展不开,最多只能用作格挡,因此穆凌衣眼下主要用来反抗的武器,其实是一柄小巧的短剑,是他在离家之前,妹妹给他的。
    绝对不可以离身。穆凌衣还记得穆红裳当时这样叮嘱他:咱们家都没什么小巧的兵器,我在武器库里翻了整整两日,才翻到一对短剑,你和锦衣一人一把带在身上。
    穆凌衣记得自己当时还不情愿带在身上,因为他不擅长用这样短小的武器。然而没想到,在这条窄窄的山路上,这柄妹妹强迫他带的短剑,竟然成为了他最有效的保命工具。
    第494章 一封家书
    穆碧影冲了过来,一巴掌拍飞了距离穆凌衣最近的一个敌人,接着转头张口直接咬断了另一人的喉咙,血喷得到处都是,兴许是溅到了穆凌衣的眼睛里,让他觉得自己看什么都是红红的一片。
    他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将短剑推进了第三名敌人的胸口,接着转身对上了他附近的最后一名敌人。他一边用短剑与人搏斗,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别管我!锦衣!去!
    话说得不清不楚,但聪明的穆碧影完全理解了穆凌衣的意思。它毫不犹豫地调头飞奔,继续向着穆锦衣的方向靠近。
    穆凌衣没空去看穆碧影,因为又有两名敌人围了上来,他眼下只有一个信念,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他要赶快脱身,弟弟还在队伍最尾端!要去看看锦衣!还有在家的红裳,还等着他到了北境捎信回去,他绝对不能让红裳失望。
    穆凌衣不知自己坚持战斗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肩上中了一刀,肋间也被开了个口子,但是敌人终于被他打退了,他还活着,只是站不起来了。
    没关系。没关系!
    穆凌衣隔着雨幕,盯着队伍微端的方向,挣扎着向前爬去。他还活着,他不能走,还能爬,爬也要爬到弟弟身边,看看他好不好。锦衣还好吗?应该还好吧?碧影去帮他了,碧影应该是能让人放心的。
    穆碧影已经尽力。
    围攻穆锦衣的敌人实在是太多,武师父一个个的倒了下去,就剩下被穆碧影努力保护的锦衣还站着。但碧影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阻止穆锦衣受伤,血腥味渐渐从他身上透了出来,不知从哪里流出来的血,混着雨滴落到地上,在他脚面附近流成一条淡红色的浅浅小溪。
    但是锦衣依旧站着,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几分萧杀,铁枪一翻,将离他最近的一名敌人挑下了山崖。他的马已经被惊走,五哥的马中了一箭,倒地不起,武师父们也都渐渐没了气息,只有他还站着,他知道,为了让他活着,碧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姐姐的碧影,灰色的毛发已经被泥水和血水染成了一条一条,肩胛处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皮肉翻开,鲜血淋漓。碧影整个脸都是红的,一口尖利的牙齿也已经被血染红,穆锦衣知道,它的速度开始慢下来了。
    碧影就算再厉害,也挡不住这样多的敌人。
    锦衣清楚,他回不去了。碧影继续留在这里,也只能陪着他死,不能这样!
    至少要让碧影回去,姐姐的碧影,应该回家去继续陪着姐姐。如果连碧影都回不去了,那姐姐就太可怜了!
    不能这样!至少至少要让碧影回去,免得姐姐太伤心。
    反正他也已经回不去了
    走!穆锦衣没有伸手去按腹部的伤口,反而尽全力转身攻击最靠近山坡的一名敌人:别管我!碧影,你得回去!
    穆碧影没搭理他,反而转身一口咬住了穆锦衣侧翼的一个敌人不撒口。围攻穆锦衣的人很显然都挺聪明,他们已经发现了穆锦衣已经是强弩之末,因此反而将他丢在一边,集中精力围攻碧影。
    碧影瞬间就陷入了重重包围,身上又被刀剑割开了几个口子,穆锦衣转身尽全力挑开了离他最近的敌人,接着用尽全力朝穆碧影吼道:走!回家!
    穆碧影转过身,碧绿的双眸对上了穆锦衣的眼睛,穆锦衣一边努力格挡着敌人的进攻,一边朝穆碧影微微一笑。
    回家,你得回去,至少不能都留在这里。
    兴许是读懂了穆锦衣眼神里的意思,穆碧影不再执着,它直接撞开了拦路的敌人,轻巧地跳上山坡,转眼就消失在了密林中。
    还好!穆锦衣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微微松了口气。幸好碧影关键时候肯听他的话。幸好至少碧影能够回去。
    至于他既然已经没办法再回家,那就尽量多留些人来陪他吧!
    锦衣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努力举起了手中的铁枪
    雨还在下,山道上的刀剑声已经渐渐听不到,另一种声音响起,是那些从密林里冒出来的人正在挪动山道上的马车。
    他们速度很快,用的办法也很聪明,直接将拉车的马栓到了车的另一边,让它们倒着拉车,很快,车辆移动,马蹄和车轮碾过山崖上的尸体,消失在山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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