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年说着又有些伤感,若我当年不曾做下错事,你与那小子,也不会有这么多波折。
    都过去了,那事不能全怪您。
    不,这桩旧事带起的恨意,只有朕死后才能消弭了。
    李常年语气带着几分哀戚,裴漠重情义,倒还好说。可裴三娘子心怀旧恨,朕都看在眼里。手心手背都是肉,瑨儿难受,朕这个做父亲的又怎会不心疼?想让他与裴三娘子分开,娶个贴心的贤妻,却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起。
    父皇啊,您就是爱想得太多。如果裴三娘子对皇兄无意,皇兄单方面折腾一年半载,也就会死心了;可若他们两人两情相悦,您又何必阻拦?
    李心玉宽慰道,皇兄选的路已经如此艰难了,如果连父皇都要打压他,他岂不是活要活得更辛苦?
    正说着,殿外候着的内侍通传道:陛下,太子殿下前来问安了。
    李心玉笑道:您瞧,说曹操呢,曹操就到了。
    李瑨今日有些古怪,大热天的,竟然还在脖子上围了条杏色的绸巾,好在李常年精神不济,没注意到他脖子上反常的绸巾,只拉着李瑨问了几个治水的问题。
    父子俩聊了半柱香的时间,李常年乏了,李心玉便与哥哥先行告退。
    出了兴宁宫的大门,李心玉迫不及待拉住李瑨,问道:皇兄,你脖子怎么了?
    李瑨一愣,随即目光躲闪道:没什么。
    李心玉笑道:你瞒得过父皇瞒不过我,欲盖弥彰。说罢,她伸手去扯李瑨脖子上的绸巾。
    绸巾一拉下来,可就不得了了。
    李心玉一僵,望着李瑨脖子上那道两寸多长的血痕道:谁弄的?
    李瑨不语,只是将李心玉的手掀开,转过身不讲话。
    李心玉又问:你遇刺了?
    没有。李瑨一向不会撒谎,支吾道,是我不小心擦破了皮,你别问了。
    不小心擦破点皮?这伤痕若是再深上半寸,你就没命了!
    嘘,嘘!我就是不想将事情闹大,才用绸巾遮住的,你小声点!
    能让李瑨如此放下身段来保护的人并不多,李心玉心思一转便明白了,吸一口气平静问道:是裴三娘子?
    李瑨点点头,伸手将绸巾捂得更严实了,她不是有意的。
    三娘子向来不是冲动之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惹怒了她。李心玉心中沉重,试探问道:你是不是对她做什么了?
    一看李瑨骤变的神情,李心玉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不是存心欺负她,昨夜路过疏风楼,见她一个人在楼中喝酒,我一心疼,便忍不住进去看了看她。
    李瑨的神色十分复杂,说不出是甜蜜更多还是落寞更多,蹙眉道:她喝得酩酊大醉,眼泪淌了一脸,拉着我的手让我别走。我实在心疼,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便
    便?
    便抱了她。
    李心玉倒吸一口气,你说的这个抱,是字面的意思还是?
    李瑨难得有些局促,说:不是,就那个了心儿,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有强迫她。
    李心玉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神情复杂,伸手想要触摸兄长的伤口,又僵在半空中。
    皇兄,我真不该求你带我去欲界仙都。如果当初没去欲界仙都,太子哥哥说不定就不会遇见裴三娘子,早已娶妻生子
    不怪你啊,傻妹妹。那时即便没有你,我也会慕名去欲界仙都见她,迟早会遇上的。
    顿了顿,李瑨诚恳道,心儿,你比哥哥聪明,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求父皇恩准我娶她吗?我是真心喜欢嫣儿,我想和她在一起。
    这不仅是你想不想的问题,更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李心玉道,皇兄,我问你,昨夜她拉着你的手的时候,叫的是谁的名字?
    只此一言,李瑨瞬间白了脸。
    李心玉摇了摇头,握拳砸了李瑨的胸口一下,没用力,却足以表达她此时的忧愤。
    皇兄,你这是糊涂呀!
    我不在乎。李瑨红了眼,只要她能亲近我一点,她心里藏的是谁的名字,我一点也不在乎。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李瑨红着眼,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是李心玉前世不曾见过的一幕。
    前世记忆中,李瑨有着一桩平淡的婚姻,谈不上恩爱,更多的是各取所需的责任。没想到重活一世,命运轨道偏离,兄长遇见了一个他最不该爱上的女人,如同飞蛾扑火,明知会被灼伤,却只能义无反顾
    李心玉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前世她与裴漠之间亦是隔着深仇大恨,越想抓住,越是不择手段,就越容易失去彼此。感情之事,本就是急不得的。
    三娘子虽然废了筋骨,但十几年的武学底子不会白费,至少在你最无防备的时候,这一刀,本来可以直接要了你的性命,但她没有。
    李瑨眼睛一亮,心儿,你是说?
    三娘子没下狠手杀你,也许是对你有那么一分情义,也许是顾忌你太子的身份,杀你会给自己和裴漠带来麻烦。
    听到这句话,李瑨的眼睛又黯了下来。
    李心玉冷静地替他分析,意味深长地劝解道,皇兄,听我一句劝,你可以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对她好,但一定要尊重她的意见,绝对不可以操之过急,更不可以逼迫她。而且,你要做好打算。
    什么打算?
    最坏的打算。
    我知道了。李瑨烦闷地抹了把脸,下台阶时见到了大门外等候的裴漠,眼中生出几分艳羡来,问道,同样是裴家人,怎么我遇上的就这么难讨好呢?说起来,你是怎么看上裴漠?
    怎么看上他的?
    李心玉乐了,想也不想道:自然是,他生的好看呀!
    李瑨有些不甘心地摸了摸自己细嫩的脸,又抬起手臂,指了指上面并不存在的臂肌道:我也好看,嫣儿怎么就不喜欢我?
    你呀!回头我让太医院配一瓶祛疤生肌的药膏给你,放心,我不会透露你受伤的事。说罢,李心玉摆摆手,挽着绫罗一路小跑着下了石阶,朝门外的裴漠跑去。
    裴漠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李心玉笑着给他擦了擦汗水,道:怎么不去凉亭中坐一会儿,在这傻站着,多热啊。
    裴漠也笑了,眉眼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变得深沉而英俊。
    看见你才会发热。裴漠凑到李心玉耳边,小声道。
    见他一本正经地说荤话,李心玉心痒痒,在他腰上摸了一把,说:回去给你降火。
    裴漠眸色一深。
    李心玉又贼兮兮地补上一句:想什么呢?本宫说的是喝冰镇凉茶。
    调戏完,她一溜烟儿跑了。
    裴漠无奈,大步追上去,悄悄牵住她的手,与她并排行走,问道:不坐辇车么?
    不坐。今日没有太阳,天气凉爽,我想和你散会儿步。
    方才,你与太子在聊什么?
    说起这个,有件棘手的事情。李心玉露出苦恼的神情,裴漠,你知不知道皇兄喜欢你姑姑?
    看得出来,怎么了?
    三娘子近来还好么?
    挺好,我前天才去见过她。
    李心玉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只委婉道,你对她和皇兄之间的事是如何看待的,觉得他们之间有可能吗?
    三娘子有心结,一时半会儿解不开,所以我并不看好你皇兄。裴漠看了李心玉一眼,坦诚道:不过,若是三娘子愿意接受,我也不会反对。毕竟三娘子是长辈,她的事,由她自己决定。
    也是。李心玉点点头。
    她拉着裴漠的手晃啊晃,倒退着行走,忽然笑吟吟地道,裴漠,你喜欢我吗?
    裴漠嘴角一勾,这个答案,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可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她的笑映着黛色的宫殿屋檐,映着多云阴翳的天空,恍如骄阳般灿烂。
    李心玉又问了一遍,声音稍稍提高了些许:说呀,你喜欢我么?
    不喜欢。
    见到李心玉骤然垮下来的脸,裴漠忍笑忍得辛苦,温声道:是爱你,殿下。
    李心玉这才眉开眼笑,凑上去在他嘴角一吻,说:回答得好,本宫赏你的。
    不够。裴漠意犹未尽,抓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怀里,下一刻,手已经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压在树影隐蔽的墙上。
    微风徐来,撩起二人的衣袂翻飞,青丝交缠,迷离了双眸。在时有时无的蝉鸣声中,裴漠垂首,与她交换了一个带着夏日气息的吻。
    吻毕,李心玉张着湿润的唇,光线透过叶缝洒入,在她眼中投下斑驳的剪影。
    我也爱你,裴漠。她一把拉下裴漠的脖颈,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扬起脑袋,张嘴叼住了他的下唇。
    裴漠的声音已经开始变了,低哑道:回清欢殿,好不好?
    李心玉笑了声,刚要回答好,便听见拐角处传来了脚步声。
    顾及外人在场,李心玉想也不想,下意识就将裴漠推开了些许,从他怀中扭了出来。
    来人一身藕荷色的礼衣,妆容精致,行动间步履生风,眼神沉静而英气,正是琅琊王的胞妹,毓秀郡主。
    今日她只带了两个侍婢随行,而那个叫星罗的小变态并未在她身边。这就奇怪了,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待在滁州么,怎么会突然来宫中?
    莫非,她在长安等着与郭萧成亲?
    李心玉心中飞速计较,却没有留意到裴漠因被打断好事而阴沉下来的脸色。
    毓秀郡主。李心玉舔了舔湿润的唇,笑着打了个招呼。
    襄阳公主。李毓秀行了个礼。
    没想到在这遇见你,进宫有事吗?
    陛下赐婚,身为臣女,自当进宫谢恩。
    说着,李毓秀的视线在李心玉和裴漠身上扫过,又平静地调开,说,公主气色不错。
    是呢,比你气色好点。
    李心玉向来不太喜欢琅琊王,但李毓秀生得好看,光是看着就养眼,李心玉对她讨厌不起来。回想起郭萧的人品,李毓秀真要嫁给了他,当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暴殄天物。
    想了想,李心玉对李毓秀道:听说郡主和郭萧定亲了,本宫倒有两句话想同你单独聊聊。
    皇上本来是想招郭萧做女婿的,结果半路被李毓秀截了胡,此事长安人尽皆知。襄阳公主要同毓秀郡主聊聊?怎么看都像是要开撕的节奏。
    李毓秀的两个侍婢对视一眼,皆是心生忐忑。
    李毓秀本人倒是坦荡,吩咐侍婢道:去一边候着。
    待侍婢走后,李毓秀的视线落在裴漠身上,若有所思。
    李心玉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裴漠是我的人,不必回避。
    公主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好。郡主是个爽快人,本宫也就不同你绕弯子了,就两句话,我说完便走。
    云层散开,阳光倾斜,照得李心玉眯了眯眼。她想了想,方道:本宫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的是非,但我见你生的好看,不愿你受到蒙蔽。郭萧这个人,我是略知一二的,虽然仪表堂堂,但品行如何,郡主恐怕得多打听打听才行,莫要一味贪图权势,抱憾终生。
    李心玉这番话没有任何恶意,李毓秀闻言微微诧异,只是一瞬,又回归了平静。
    她说:我知道。
    你知道?这下轮到李心玉诧异了,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愿意嫁给他?
    并不是每个女子都想公主您一样幸运,可以毫无顾忌地嫁给自己喜爱的男人。李毓秀抿了抿唇,说,对于我而言,嫁给谁都一样。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不过,还是谢谢你。
    等等,李毓秀。李心玉叫住她,疑惑道,郭萧身边红粉不断,你真的不在意?
    在意有什么用。李毓秀停住了脚步,用极其平静的,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成婚之后他若负我,杀了便是。
    听李毓秀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这般霸气之词,李心玉倒是愣了,半晌才嗤地一笑,是本宫多虑了。你这样的女子,郭萧欺负不了你。
    李毓秀的眼中依旧毫无波澜,低头行礼,便径自离开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清瘦的背影看似潇洒,却给人一种萧索之感。
    我以为你不喜欢琅琊王府的人。身后,裴漠的声音幽怨传来。
    是不太喜欢,但李毓秀生得貌美呀!
    说罢,她一回头,发现裴漠绷着脸,神色复杂。
    你怎么了,不开心?李心玉摸了摸他精致英俊的脸庞,笑道,吃醋啦?放心,李毓秀虽然好看,但我对女人没兴趣的。
    不是这个。裴漠按住她的手,闷声道,你不愿和我在外人面前亲近,李毓秀一来,你便将我推开了。
    那本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李心玉当时并未想太多。
    想了想,李心玉笑道:我没有冷落你的意思。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做亲昵之事,总归是不好的,我自个儿倒不怕,唯独担心你在朝中根基未稳,有人借此弹劾你,不是给你平添烦恼么?
    裴漠这才笑了声,握住李心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小声玩笑道:我还以为,殿下不要我了。
    胡说。李心玉白了他一眼。
    裴漠一手牵着李心玉,一手握着长剑,明朗一笑:看来我得多多努力,早日强大起来。
    哦?李心玉挑眉,强大到什么地步?
    裴漠不假思索道:强大到可以肆意同你恩爱,却无人敢非议的地步。
    大丈夫当志在江山社稷,头一次听说是为了能四处恩爱而变强大的。李心玉心中温暖甜蜜,嘴上却嫌弃道,说真的,你以前跟着李砚白造反的时候,至少还有实权在手,如今跟了我,成了一个虚名国公,心中可会不平衡?
    不会。裴漠望着她,认真道,我虽没了实权,但得到了你,此生足矣。
    李心玉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朝裴漠勾了勾手指,你俯身过来。
    裴漠弯腰,然后李心玉仰首在他嘴上吧唧一口,砸吧道:以前怎的没发现,原来你嘴这么甜?
    因为以前,你并未没给我机会。裴漠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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