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挑眉关你什么事。
    容亁将他揽过身子,一双眼睛依然落在了他的唇上,伸手轻轻碰了碰,有些粗暴,却不至于弄疼他,是莫贺?
    谢安不语。
    容亁冷笑出声,一拂衣袖,眼底冰寒四溢。我杀了他。
    这时候容亁还没有发现,谢安这一次,并没有抗拒他的亲近。
    他走了。
    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谢安轻声道,言语间竟还带几分遗憾的意思。
    竟然还觉得遗憾,容亁觉得耳朵被刺的生疼。
    这么遗憾怎么不去找他?
    谢安竟是抿唇道去找他也不见得不行
    朕不准!
    谢安的眼神冷了下来陛下,您在用您高贵的身份不准?
    容亁知道他又把谢安惹恼了,无奈道是我的错。
    他就不该在这陪谢安耗时间,最好就直接把人捆了,带回宫里,省的一堆人觊觎。
    阴暗的念头一闪而过,容亁摇了摇头。
    不能那么做了。
    他曾经那样做过。得到了什么,得到了噩梦一样的五年,得到了一个支离破碎,到现在都不肯正眼瞧他的谢安。
    他差点毁了他的心头肉。
    若是再毁他一次,他会先把自己弄死的。
    谢安没有和他说话,容亁安静的跟在他身后,忽而便听到谢安说当初,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呢?
    他说的,是宫变的那一天,还是后来的种种,容亁不知,他不听他解释的时候太多了,以至于现在问起来,他都不知道谢安问的是什么。到这个时候,连他自己都绝望了。
    他到底是凭什么觉得谢安还能毫无芥蒂的留在他身边?
    谢安似乎懂了他的茫然,轻轻笑了声也没什么。
    他问的是宫变那天。
    如果容亁但凡听了他的解释,后面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容亁心脏蓦然抽的生疼,这五年来都没有真的疼过,那一瞬间的谢安对于他而言遥远的像是在天边,如同一个伸手便能戳破的幻觉。
    他活着痛苦了五年,而这五年来所有的痛苦加起来,都没有方才那一瞬间锥心。就像是一寸寸的被凌迟,眼前一片红色的雾。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容亁上前搂住了谢安,紧紧的,就像是把他这个人要镶嵌到了怀中似的,但是他是隐忍的,已经隐忍到了极致。
    耳畔传来容亁干涩的嗓音。
    如果我留下来
    谢安推了推他。
    他觉得容亁仿佛在讲一个没有人相信的笑话。
    容亁是皇帝。
    然而容亁却似乎是认真的,他有生以来都没有这么认真且卑微过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了
    黎民百姓,皇权江山,他费尽心机得来的一切,如果他都不要了
    你不是不喜欢皇宫吗,那就不回去了,我也不回去了
    谢安在他怀中挣扎半晌,他力气太大了,谢安一时间没有挣脱开,到最后容亁得到的回应,是响亮的一巴掌,那一巴掌打掉了容亁脸上所有的表情。
    谢安从他怀中挣扎出来,细长的眼睛睁圆了容亁,你疯了?
    容亁沉默着,脸上没有了分毫表情。
    也许他真的疯了。
    清醒的容亁,怎么会说那种话?
    可话说出了口,竟也不觉得后悔。
    那一条血路其实没什么好走的。不过是为了报复,为了赢得一切,他不想被人踩在脚下,只能往上爬。时势和仇恨推着他越走越远,到这一刻,最初的那个容亁本该是个什么样的人,谁知道呢?真正的容亁早就被他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抛弃在了冷宫了,也许到现在还仍然瑟瑟发抖的缩在某一个角落,手脚镣铐加身,周围尘灰一片,等着那个人一步一步过来,拿着钥匙替他解开锁链,扑尽尘灰,然后露出柔软的笑意。
    谢安没有理他,容亁便沉默着,这次没有跟在谢安身后。
    他只是安静的站着,脚下还踩着春日的桃花,月色下的身影无端显得有几分孤寂,良久才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循着那人走过的路而去。
    第88章 将来
    容亁疯了。
    可他却是清醒的。
    他踉踉跄跄的回到了自己住的房间,却看见那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半歪着一颗小脑袋在他的床褥上咂巴着嘴睡的正香,口水浸湿了一片。窗外沁凉的月光落下来,谢安才发现,这孩子闭上眼睛的时候,蹙眉的模样竟是像极了容亁。
    他的手指便轻轻落在了他的眉间,抚平了他眉宇间的褶皱。大概是感受到了微凉的触感,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小孩子揉着眼睛睁开了,见是谢安,又往他身边蹭了蹭,继续闭着眼睛陷入了黑甜的睡梦中。正是夏天,小孩儿额头上沁着冰凉的汗,谢安抹了把他额头上的汗珠,轻轻替他打着小扇,正是春夏之交,他的手却冰凉的可怕,一双眼瞳黑沉沉的,内里藏着的茫然和悲恸一瞬间让他失语。
    莫贺说的话言犹在耳,他承认自己终究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心。
    容亁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谢安想。
    容亁似乎也知道了谢安的选择,所以第二日谢安同他摊开的时候,他的神情甚至没有分毫意外。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谢安没有说话,隐约听见耳畔容亁几声苦笑我说过,这次我不会强迫你回去的。
    谢安微微仰头,容亁比他高,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大片的光影却没有给他压迫之感。
    他们距离很近。
    容亁俯身,伸手,似乎是想碰一碰他的脸,谢安往后退了一步,容亁的手便落空了。容亁忽然便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事,那时候的谢安对他只有惊惧,竟然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容亁轻轻咳嗽了两声。
    谢安垂下了眼睫,没有再看他。
    心脏沉沉的痛了起来。
    容亁站直了身子,眼睛死死的盯着谢安,始终没有等到他抬头。
    他抬眼看了看外面京城的方向,表情便淡了下来在邑城,确实逗留的不少时日了。
    他伸手抬起了谢安的下巴,仔细的睨着那张让他魂牵梦萦了整整五年的脸,忽而咬牙切齿的,眼底翻涌着的也不知道是爱还是恨让我走也可以,你不准娶妻。你娶一个,我便杀一个。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眼看着那双漂亮的眼底灼烧出了冰冷的怒火,容亁心底凄然笑了声。
    没关系,我也不会娶的。
    我陪着你。
    容亁!
    容亁淡淡应了声,他眼底仍然是红的,神情却是淡漠的,仿佛一瞬间回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谢安仍旧是他手里玩弄掌心的猎物。
    可只有容亁自己知道,那不是猎物,那是他毕生所求。他无法想象这个人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的模样,他只是想想便嫉妒的发疯,怒火烧没了神智。
    好,我答应你,你马上滚!
    谢安指着门外,面上再无表情。
    容亁拂袖而去。
    后来,容亁再没有出现在谢安面前。
    谢安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知道了赵戎死讯的那一天。他有些呼吸不过来,眼睛干涩的流不出一滴泪,扶着桌子,轻轻喘息,连额头上都沁出了细汗。内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样就很好。
    桥归桥路归路,他做他的皇帝,他做他的升斗小民,每日为柴米油盐奔波劳碌,生活早已将曾经的富贵公子打磨的满身风霜,他以为他自己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却到了真正失去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空了一部分。
    那是他的过往。
    容亁与他的过去同气连枝,挖出来的时候血肉模糊。
    他就那么怔怔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此后再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纠缠不清了。
    容亁何必。
    他这样的人,和哪家的女孩儿在一起都是害了人家,他这一生早便绝了娶妻生子的心思了。
    谢安笑了声,晃了晃手中的酒瓶,清冽的酒香扑面而来,一饮而尽。
    邑城这座边塞小城,没有人知道大魏的陛下曾在这里逗留了两个月之久。时隔不久,邑城最大两家皇商被从京来的一道圣旨满门流放,全部财物充公,没有人知道到底为何,只隐约流出些小道消息,说是上头得罪了人,到底是哪个上头,就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谢老板见两个贵客一夜之间走了干净,心里不免觉得没钱可赚略有遗憾,时常旁敲侧击,从谢安那里得不到什么答案,便悻悻不言,反倒是容允时常跑来谢安这里蹭吃蹭喝,谢安每到他来,便给他藏着点心和糕点,这孩子嗜好甜食,林家人不敢随意给他吃食,所有的食物都是宫里出来的人备的,有些时候,带着容允长大的嬷嬷都比林家人之于他亲近。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日,容允也渐渐不来了,秋天的时候,二丫也出嫁了,丫头穿着火红的嫁衣,满面羞涩的嫁给了前来迎亲的白袍小将。谢老板满脸喜气,还不无遗憾道是个好丫头,小谢你没有这个福气。
    谢安含笑点头,真心道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他身在市井,偶尔还能从坊间杂言里听到些宫里的消息。听说陛下在宫中废了选秀的旧例,听说陛下杖责了不少大臣。听说陛下出征了,吞并了西南边陲好几个部落,听说陛下战场上受伤了,听说韩将军的军队受到了埋伏。
    市井流言不知凡几,真真假假谁又能分的清楚。
    战场上刀剑无眼,却不知他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这样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容亁从邑城回来便病了场,梁英关和韩肖都在身边,那一晚上咳嗽不止,甚至带着血。到了第二日才将将好了些,太医说是旧疾复发,容亁的旧疾,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到了后来将将身体好了些,便连夜召见了几个武将。大魏西南边陲有不少部落,他们同突厥不同,分散在海岛,勾结海盗,以打劫大魏商船为生,从前朝至今已有几百年历史了,没有一任中原的皇帝平息的了这股猖狂的势力,且在西南被大魏收复之后,西南涌过去了许多流民,这些部落的势力便比以前更加强大,已成大魏西南心腹之患,倘若此番能平乱,是功在千秋的好事,亦能震慑邻邦,此后大魏,便是真正的天朝上国。
    决定让容亁亲征的是大魏最大的一艘前往西洋的商船被劫,商船上有三位顾命大臣,悉数被残忍曝尸。容亁还在邑城的时候,便收到了韩肖从京城传来的信,所以他想留,也留不成了。
    没有人知道容亁为什么这么着急,总之他亲自上了战场,杀红了眼。梁英关拦不住他,韩肖也拦不住。海上的交战不比陆上,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大魏的军队在海上,胜算少有,全凭帐中谋策。
    他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韩肖,裴钰,梁英关,甚至是谢锦。
    这一场仗不能决定大魏的过去,却能决定这个国家的将来。
    容亁和谢锦仍然是君臣关系,只是谢锦除了公事,并不怎么说话,想来心里还是记恨着容亁,梁英关看在眼里,有心解释,却被容亁阻止了。
    容亁受了不轻的伤,若不是韩肖替他挡了下,这时候的容亁已经是一具尸体。
    韩肖不明白,他知道他们的陛下从来不怕死,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不要命的模样。
    他是为了什么?
    天边红日将尽,战场的血染红了碧蓝的海水。
    这场仗如火如荼的打到了第二年的十月份,才得了捷报,举国欢庆。
    谢安远在邑城,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容亁从邑城走后第三年的春天的时候,谢安听说,皇帝剥了已故的恪王殿下膝下长子的世子之位,堵住了因为皇帝膝下无子而意图拥立恪王长子为太子的大臣们的嘴。紧接着,皇帝便一病不起了。
    第四年年初,皇帝才从宫外接回了皇子允,彼时皇子已长到十岁,当年那桩陈年旧案,自此随着皇子允的回归,方得世人窥见。至此当初拥立恪王长子的大臣们方才明白,皇帝一早便有了打算,有亲生的皇子藏在民间,谁愿意过继别个的,当初那几十梃杖,实在不冤,又生怕陛下和皇子对他们这些人心有嫌隙,皇子允才回宫不到两日,朝廷上拥立太子的折子便堆积如山高。第四年三月,皇子允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第四年四月,皇帝病重。
    第四年五月,皇帝下了诏书,提拔寒门士子,替太子扶持了足矣和世家匹敌的寒门势力。
    第四年六月,皇帝开始完善自己早就修建好的陵墓。
    第四年九月,皇帝托孤。
    第四年十一月,皇帝病逝,满城哀告。
    十岁的皇子允登基为帝,史称魏宣帝。
    后世史书记,武帝得位不正,然短短在位十许年,在外收西南,和突厥,灭海寇,并外夷,海陆升平,八方拜贺,在内反贪吏,提寒门,百姓安居,民风开放,实乃盛世也。
    魏武帝很年轻,去时也正是壮年,史书记载是战场上受了伤,伤重不治。他短短的十几年在位时间完成了前朝几百年几十位皇帝都不曾完成的事,留给了他的太子一个盛世江山,开启了大魏的鼎盛时代。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向来都是戏台上的事,一个年轻英俊的将军的逝去远比一个垂垂暮年的老者的死亡来的更加震撼与值得世人怀念。是以很多史学家都做过假设,倘若魏武帝并非英年早逝,大魏会是怎么一番模样,而这假设却是世上最不可能的事。
    关于这位大魏史上最传奇的帝王的后宫事,无一流传下来,据说,起居注被帝王病重的时候,一并烧了干净。
    只野史零星记载,他一生都不曾立后。后宫中只一位妃嫔早逝,也就是魏宣帝容允的生母。是以也有些帝王不爱红妆的传言,然而这些相比于他的功绩,不过白璧微瑕而已。
    * * * * * * * * * * * *分割线* * * * * * * * * * * *
    举国大丧,满城皆是白幡。
    十一月份的时候,邑城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谢安就这么怔怔的看着谢老板撤下了酒肆的红幡,挂上了刺目的白色。
    那白色几乎要灼瞎了他的眼睛。
    他扯开了谢老板的手,眼睛盯着那刺目的颜色你这是做什么呢?
    谢老板疑惑的看着他陛下已经唉,咱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谢安怔怔的瞧着手心里的白幡,看见自己的手背上,重重砸了两滴眼泪。那是他自己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背,一步一步的退了出去,直到退到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他穿的单薄,一身白衣,时间仿佛没有给脸上刻上任何痕迹,却都刻进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他跌跌撞撞的走出去,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雪,白雪间依稀可辨是猎猎的白幡。
    他怔怔的在雪中茫然的走了两步,全身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他一脚踩进了雪里,摔倒在了地上又爬了起来,渐渐的眼底已经无泪可落。
    容亁
    容亁
    那一瞬间,他竟然可怕的发现,这个没有容亁的人间,他失去了每一个人都会有的归属感。
    他轻飘飘的,变成了一片羽毛。
    仿佛很快就要被这滔天的风雪覆盖。
    容亁等了他五年,到他离开他,很快又将是一个五年。
    而他再也不会像当初的赵戎一样,笑着提一坛酒,立在他门前勾唇笑了。
    容亁竟然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他心上。
    他的死完成了最后一个笔画,也是最狠毒的一笔,深可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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