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眼睛眨了眨,眼底有泪,似乎要摇摇欲坠。
    他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是,又是怎么样呢?
    因为谢明珠的挑拨,先皇生了嫌隙,导致父子相残。而他的父亲有没有参与到这些党争中,他全然不知。
    因为嫉妒,谢明珠让人去强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杀人尚且不诛心。
    后来,他被魏琅利用,害了小皇子。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真正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谢安捂住了眼睛。
    他不想这样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过去就是一笔糊涂账,谁欠着谁的,他们两个谁能说的清楚?
    他分不清楚过去的爱恨,便想着统统埋葬,难道,这也错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知道了,会抓我回去的,我知道。
    他的性格有多偏执,谢安太过清楚了。
    历来再多的深情在岁月的磨折下都变成了泥土,更何况是帝王的深情。
    皇帝
    早晚会忘记的。
    只要时间过的足够久,只要他不回去。
    梁英关长长吁了口气,将桌前的烈酒一饮而尽。终于对谢安拱手道对不住了。
    为人臣子,他已经说的太多了。
    谢安声音淡淡的梁将军是陛下的人,自然是向着陛下的。
    梁英关叹息你倒是变了不少,同以前在我帐下的时候像两个人了。
    经历了这么多,谁会一成不变?
    谢安没有说话,指尖碰着桌上得酒杯,平静的眼底藏着的东西,梁英关瞧不出来。
    谢公子,烦请您在这酒楼多住几天了。
    梁英关道。
    谢安似乎早就料到了眼前的情形,只是轻轻的勾了勾唇,说不清什么意味。
    谢安被软禁在了酒楼中。梁英关的人待他不错,除了限制他的自由。
    谢安有时候想,也许这几年,是上天同他的一个玩笑。
    他并不恨梁英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说的话做的事都是不同的。容亁也不是一无所有,起码他身边还有韩肖梁英关这样用命护着他的人,只是,他从来看不见罢了。
    在房间里临窗坐着,从楼上往下看,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还能听到不远处的戏台上好听的折子戏。
    桃花开满了枝头,绵延了十里。
    然后有一天,他从窗前看下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年轻的锦衣公子,往楼上迈去。谢安仿佛被钉住了脚,就那么静静的瞧着,楼下的那位锦衣公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往上瞧了眼。
    四目相对,桃花簌簌飘落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皇帝微服找来了~~大猪蹄子这次不会勉强小谢啦~~
    第81章 他的药
    谢安关上了窗户。
    到底还是来了。容亁不会放过他。
    他坐在案前,眼盯着燃尽的红烛,手指微颤。
    容亁进来的时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着这个死了几年的人,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恍惚以为这又是一个梦。
    他想过去碰一碰他,好让他知道这不是一个虚幻的一碰即碎的影子,但是他不敢。
    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咫尺距离,这位大魏的天子,心中竟是生怯了。只是他的表情上一分都瞧不出来,以至于谢安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见了皇帝一张冰冷淡漠的脸。
    你来抓我回去吗?谢安问。
    容亁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你不想回去?
    谢安笑了起来,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缝洒落在那张玉一般的面颊上,便连昏暗的房间都生动了起来。容亁痴迷的看着,到了这个时候,真正见到了这个人,他一路惴惴不安的心才放在了实处。他一生从不信命,直到这时候,才诚心诚意的感谢上天的眷顾。
    我为什么要回去?
    被关着锁着,看不到阳光,用自己的身体取悦陛下,直到有一天被陛下抛弃。
    那个冰冷的地方埋葬了所有他爱的人,连他自己都差一点被一座冰冷的坟墓吞噬,他好不容易在阳光下活的像个人了,容亁还要拉着他去地狱里头当鬼。
    我在您眼里,这么贱呢。
    容亁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到底没有把解释说出口,他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道不会了,以后也不会了。
    谢安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发现自己出了宫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居然还是活着的,我以为在皇宫里的日子,我都死了呢。
    我们谢家欠着你的,人也都死了,该还的也都还了,我欠小皇子一条命,你如果要,现在就拿走,你若是不要,就放过我,让我活的像个人吧。
    你欠我的我也不计较了。
    谢安笑了笑,他看着容亁,一字一句道我原谅你了,容亁。
    他们的过去太沉重,他背负不动了。在听到容宴说了谢明珠对容亁母亲的所作所为之后,他就原谅容亁了。
    我原谅你对我的欺骗,原谅你对我的凌辱,因为你变成今天的样子,都源自我家人的做恶。
    但也仅止于此了。
    有些话谢安不用说出来,容亁便懂了。他手指在衣袖里蜷成一团,咬牙道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谢安怔怔的,忽然笑了。
    是啊,你说我有多蠢,一辈子只喜欢了三个人,还都同你有关。
    他喜欢过沉碧,是因为那双像极了容亁的眼睛。那时候他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
    他喜欢过容王。当容王还是一个孱弱少年的时候,景和宫里他夜夜翻墙,彻夜不眠,只盼着那个病重的少年还能醒过来。可怜这份心思刚刚露了苗头,便被后来的一场宫变,满城的血和泪覆盖了。
    他喜欢赵戎。赵戎对他好。
    可是赵戎就是容亁。
    容亁易容成赵戎欺骗他。
    容亁,你到现在都在骗我,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就是赵戎呢?
    容亁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谢安道围猎的时候你受了重伤,不清醒的时候说的。
    不是这样的
    当时他被人追杀,不是刻意欺骗。
    到了后来,涉及到了赵戎本人的死以及前朝,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把它埋葬掉。容亁是皇帝,考虑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事情是他要活着带进去坟墓的,赵戎的事情就是其中之一。
    谢安摇头,他看着容亁,我说过,我原谅你了。
    他知道事出有因,毕竟谢安出身世家高门,有些事情屡见不鲜,容亁身为帝王,心思缜密,要做的事情必然事出有因,若是纯为了自保,他无可怪责。
    容亁看着谢安的眼睛就知道,他是真的不计较了。时隔日久,连他也几乎忘记了,谢安毕竟是谢家的人,他虽纨绔不知事,却也并不愚蠢,单是高门出身的眼界便要高出寻常人许多了,有些事情不至于想不明白钻了牛角尖。
    谢安站了起来,他走到容亁面前你现在要拦着我吗?
    如果不想要我的命,替小皇子报仇,我就走了,谢老板还等我回去酿酒。
    容亁高大的身子挡着谢安,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安听到了一声叹息,最终容亁让开了身子。
    谢安往前走了两步,听到了身后的容亁忽然道小皇子没有死,死去的那孩子本便病重,命不久矣,你你不必自责。
    谢安脚步顿了顿,有那么一瞬间容亁似乎觉得眼前显瘦的影子,似乎放下了千斤的重担一般,再度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谢安含笑的脸,那还是他们见面以来,他第一次看到谢安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谢安的声音很低,没有人知道,那一瞬他是被从黑暗中拉回了人间。
    容亁安静的看着,直到那个背影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梁英关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的陛下轻轻咳嗽了两声。他叹息陛下,小心龙体。
    容亁笑了声他就是我的药。
    若是他死了,他才真正的药石罔效。
    走吧,去看看。
    梁英关疑惑去哪里?
    去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看看。
    谢家的酒肆这日生意兴旺,人声鼎沸不绝。
    谢安进去的时候,酒肆里忙翻了天,谢老板擦擦额头的汗小谢啊,这几天你可去哪了?听二丫说你被梁将军带走了,没出什么事吧?
    谢安笑笑摇头没什么,同梁将军叙旧。
    老板早知道他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没想到竟是同梁将军还有渊源,可想原来这孩子家中定是富贵之极了。不免感慨命运弄人。
    谢安看出了老板在想什么,道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老板拍拍他的肩膀去忙吧。
    谢安点点头。
    人们说贪吃的人总是最好的厨子,谢安以前贪酒,他能酿出来连先皇都赞不绝口的酒,只是他出身权贵,衣食无忧,人又懒散纵于市井,除了先皇后的生辰,并没有好好酿过几回。
    谢安认真的挑选野菊花的时候,谢家的酒肆里来了两位客人。
    一位锦衣公子,通身的气派,身量甚长,眉目俊美,只是脸上犹带几分病容。身后跟着一位年过而立的戎装作短打装扮的青年,眼神凶悍凌厉。这二人一看便非富即贵,不是好相与的主。
    锦衣公子坐下的时候,那位戎装青年还站着,是防卫的姿态,直到那锦衣青年挥手示意,道无妨,那位戎装青年左右环视了一圈,才跟着坐了下来。
    谢老板过来招呼两位有什么需要,一会店小二过来。
    我们要好酒,最好的酒。
    戎装青年道。声音浑厚,倒是像习武之人。
    好嘞。
    这时候,隔壁一桌又有人喊了声老板,你们这那个娘们似的酿酒师哪去了?
    老板皱着眉头,抱歉的对着这两位贵客笑了笑,便过去招呼那一桌喧哗的客人了。
    梁英关手握紧了剑柄。
    容亁眼神阴沉,但是他还是示意梁英关,先别动手。
    谁料到对面那桌的客人越说越难听听说被梁将军带走了几日,难道是被将军拐上床了?
    那一桌的其他人便都呵呵笑了几声,皆是猥琐之意。
    谢老板摇头。这一桌是熟客了,一群纨绔,张家李家是邑城最大的两家皇商,这一桌都是张家李家的人。早些时候便盯上了谢安,谢安聪明,没被这些纨绔子弟得手,这几位便有事没事的过来滋事。
    谢老板,把你们家那酿酒的叫出来呗,这酒今儿怎么尝怎么不对劲,总要说道说道。
    谢老板无奈,还想解释,却听见身后有人道这酒如何了?
    正是谢安。本在后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一身青步衣衫,面色微沉,手里还有几瓣残留的野菊,身上都是好闻的酒香。
    梁英关看了容亁一眼,见容亁没有出声,便也跟着没做声。
    您可真是难请呢。说话的纨绔叫李世荣,是邑城李家的大公子,一双眼睛从谢安出来的时候就扎在他身上了。
    谢安冷笑。
    要说纨绔,谢安可曾是顶级的纨绔,这些放浪形骸的东西,他还从来不放在眼里。
    酒怎么了,要换给您换了。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打哪来回哪去。
    你怎么说话呢?另外一个男子一拍桌子,此人姓张,邑城张家的人,说话亦是嚣张极了。
    谢安没有理会他们,有人过来扯他的手,冷笑着拿起桌上的酒瓶砸了下去,直直把那位李公子砸的头破血流。
    你他妈反了天了?老子要告官!老子要告官!
    李公子捂着头,咬牙切齿。
    谢安把地上的碎瓷一点一点的捡起来收拾干净,冷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头上撒野。
    要是以前,这样的货色,早就被收拾的连命都没了。
    你去告官吧。
    谢安淡淡道告诉邑城的太守,李家的公子抢了多少良民的田地,占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
    李世荣盯着谢安的眼神几乎要杀人,要不是旁边两个人架着,他这会早就扑上去把人撕碎了。
    你他妈就是一下**色,装什么清高,啊?不就是傍上了梁将军
    他话没说完,又被谢安浇了一头的酒嘴巴不干净,就好好洗洗。
    这一次李公子盯着谢安的眼神,仿佛真正看一个死人了。
    第82章 断袖
    听说你要报官?
    有个声音插进来,李世荣朝着人声处看过去,只见位锦衣公子走过来,眉目疏冷,犹带病容,眼神冰寒刺骨。无端便被那眼神激的有几分生怯。那是只有战场上杀过人才有的眼神,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人已经收敛了很多。
    报报官怎么了?光天化日之下打人,难道老子还不能报官了?
    容亁眼神落在谢安脸上,见谢安只是看了他一眼,眼底波澜不惊的样子,低低叹息一声,再回头看着这几个根本不能入眼的东西,神情冷冽了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欺压平民,谁给你的胆子?容亁贵为帝王,但凡朝廷上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熟悉他的臣子便都知道他生气了,登时便跪倒一片。而这里不是朝廷,眼前的也只是几个不入流的玩意。
    谢老板走到容亁跟前,小声道听公子不是本地口音,想来不知道邑城的情形,李家张家是邑城最大的皇商,邑城太守不作为,这些皇商富甲一方,只手遮天,还是少招惹这些人为妙。
    容亁只是淡淡的瞧了谢老板一眼,那一眼竟让谢老板有一种想立刻跪在地上的冲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谢老板往后退了两步,如今他这酒肆喝酒的人少了,看热闹的人倒是多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谢老板便见一直在后面观望的那戎装青年两步走上前来。梁英关虽然声名正盛,却很少有人见过他,那日市集上尚有一身红衣可揣测身份,到眼下一身戎装短打,几乎没有人能认出来了。
    报官?
    梁英关又笑了一声。这群人怕是还不知道,这大魏最大的官,就在他们眼前站着呢。他看了容亁一眼,容亁点了点头,于是出手干净利落,周围的人还不曾看清楚,只见一片雪亮的剑光,等剑光过眼,入目便是一片血红,李公子抱着他断了的一只手惨嚎起来,他身边一起的一群人脸色惨白。
    围观的百姓倒是见了这惨况恨不得鼓掌欢庆,恶人自有天收,别说断一只手,就是砍了脑袋也是活该。方圆百里的人家,几乎没有不被这几个纨绔祸害的,难得有侠义之士出手,甚至还有人暗暗担心会被伺机报复了。
    李世荣捧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臂,便见那俊美的锦衣公子慢条斯理的走过来,半蹲在他面前,瞧着他的眼神,是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你就是用这只手碰他的?
    容亁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李世荣听见了。然后李世荣就看见这锦衣公子站起来,一脚踩在了他的伤口处,锥心的痛楚袭来,目龇欲裂。
    容亁的脚离开了地上已经仿佛一个死人一样的李公子,盯着一群纨绔,唇上竟然还微微带笑不是要报官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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