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气的眉眼注视着他,忽而勾起了唇角一笑,整张俊美的脸都生动起来,碧绿的眼睛似乎藏着万种深情,语气轻柔。
    谢言之,你得等我。
    谢安淡淡垂下了眉眼。
    这还是谢安第一次注意到,这突厥的可汗,原来还是个英俊的男人。
    对面的人便也不说话了,只是懒懒散散的瞧着他,打马而过渡口。
    五座新坟茕茕孑立,终于于一片风沙之中,模糊了影子。
    此一别山重水复,后会遥遥,再相见物是人非。
    大魏历史上对这位可汗的记载实在繁多。最为出名的就是邑城一战后魏同突厥达成的邑城之盟。此后两地通商,商贾往来不绝。邑城之盟与其说是一场和平盟约,不如说是双方都迫于无奈达成的妥协,这是魏武帝在位间签署的,唯一一个和平盟约。
    而这所有的记载中,包括野史,都没有一个叫做谢安的名字出现过。
    第63章 归来
    四处寻找谢安的人都已经撤了。
    皇帝执拗的寻了整整三个月,拖着大军不肯班师。
    容亁站在冰冷的江岸边,忽然觉得,这风,未免也太冷了些。
    谢锦在他身边垂眸道:皇上,该回了。
    回?
    回哪去?
    容亁看了江水一眼,眼底翻涌着的些许情感便被黑沉沉的雾气掩了过去,他背过了手,谢锦从背后看过去,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有什么,仿佛不一样了。
    他安静的想着陛下同自己哥哥的关系一一
    陛下,您是把他当做玩物吗?
    如今的结果,可还满意。
    谢锦眼底有泪,终于忍了回去。
    容亁手脚冰凉,他惯来不肯示弱人前,喝退了众人,年轻的皇帝立足江畔,如今这片土地战火的影子渐渐褪色,尸山血海还是昨天的事情。
    而容亁就站立着,克制不住的想着,谢安,就是从这里被带走的。
    或者不是带走,而是被就地
    这里的每一寸枯长草木,也许都沾过他的血。
    也许尸身就在这江水中,为鱼鸟蚕食,面目全非。
    容亁怔怔的看着,喉间血气翻涌,竟是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陛下!
    不远处的韩肖惊唤了一声。
    谢安进了邑城,一路寻到了邑城的军营。
    谢锦还在排兵部阵。
    谢安被挡在了外面,他道:告诉里面的谢大人,就说,谢安回来了。
    那小兵如何不知道前些日子翻了天都要找的那位公子,只一见本尊,慌慌张张便跑了过去。谢锦手里的枪便落在了地上。
    谢安便眼看着谢锦飞扑了过来,带进了满身的尘土。
    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十多年的误会,没有十多年的伤害。
    谢安?他听见谢锦小声道。
    谢安点点头。
    那高大的青年又唤,哥哥?也许谢锦生的这么大,甚少管他哥哥,谢家在的时候,也只是表面生疏有礼,
    心里是瞧不上他的。
    只这一声,却仿佛道出了十几年的亏欠。
    谢安点点头。
    于是,他便看见,谢锦直直在他脚边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知道谢锦有多骄傲,如今这样跪着,只怕这些日子心里不知道被怎么折磨着。
    谢安扶了他起来,臭小子,见我回来,不开心么?
    谢锦忽而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护身符。
    他伸出手,轻轻的,将护身符系在了他哥哥的脖颈上。
    这护身符能保我平安,日后也定能护着你。
    谢锦苦笑。
    辗转许多年,他送给谢锦的护身符,便又到了他手里。
    有时候血脉联系,当真不是一纸空言。
    我要见皇上。
    谢锦眼神复杂的看了眼谢安,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谢安走在帝王的军帐外,却又有些生怯,等到里边的公公出来传唤,这才愣怔着进了去。
    也没有跪。
    年轻的皇帝立足案前,脸色雪白,案前氤氲着一盏热茶,薄薄的雾气后,神情模糊。只一双凤眼定定瞧着他,他们都说你死了。
    声音竟是平淡的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而不是在讲着生死。
    谢安竟是无端心间一恸,端的模样却是满不在乎的:命大,没死透。
    皇帝只是眼瞳上下打量着谢安,没有人知道皇帝内心的波折。
    这还是从谢安因为小皇子的事被下狱后,第一次两个人不是剑拔弩张的见面。
    眼前的人瘦了些,黑了些,以前那个纨绔公子的影子几乎磨折的不见了,倒是长高了些,稳重了不少,过去眼底的嚣张气焰也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
    容亁听的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当初的谢安,那个纵马风流的嚣张少年一一
    他去哪了?
    臣被莫贺所掳,侥幸逃脱。谢安抬眼看过去,皇帝的脸色似乎好了些,便继续道:为求和而来。
    竟然会用臣这个字眼了。
    皇帝听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咬文嚼字,竟是生了一种奇异的违和感,一时间没有听清楚谢安的话。
    皇上,邑城一战各有伤亡,不如谈和,何必兴师十年,尸骨如山?
    皇帝安静的看着他,眼神漫不经心,确实是个好主意,你有什么办法证明那可汗是诚心?
    这仗打的太长,大魏穷兵黩武,容亁没有主动起兵的打算,但是若是突厥人还不见好就收,真打起来一一
    最坏的结果就是用几十年战乱,换日后百年太平。
    谢安拿出了那封莫贺留给他的信,呈在皇帝面前。
    容亁修长的手指拆开信封,只睨了一眼,竟是坐直了身子,待细读完,将信扔在了一边。
    竟是一封降书。
    信中说,将归还大魏叛贼魏琅,及大魏前太子,容宴。
    讲到容宴,容亁竟是少有的咬牙切齿的意思。
    容宴是谢安求了魏琅放走的。
    这才有了后来小皇子的事。
    容亁心知肚明。
    这深宫里,在乎那个废太子的,只有谢安这个傻子。
    谢安听到容宴这两个字,微微颤栗了一下,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能不能饶他一命
    事到如今,这些事情是魏琅做的和容宴做的,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哪怕容宴叛国,你也要护着他?
    容亁忽然死死盯着谢安。
    谢安被叛国那两个字刺的红了眼睛。
    哪怕叛国
    他救容宴之前,只希望带他走,远离这是非之地,却没想到着了魏琅的道,眼看着容宴走了一条不归路。
    他本没有那个脸替容宴求情的。
    容亁忽然冷笑着从案前站了起来,慢条斯理的走到了谢安身边,他伸手将谢安的脖颈提起来,死死的掐着,迫使他的眼睛看向帐外,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着信子,谢安,你看看这邑城,十几万突厥人,七万大魏英魂的埋骨之地。
    你再看看大魏边境,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
    今天的风雪这样大,你知道有多少人冻死在饥寒交迫里?
    容宴可无辜?
    你谢家人的命金贵,别的什么人,就都是草芥了?
    谢安只是怔怔的,眼底终于有泪翻涌,他想到了边境五座冰冷的荒坟,他知道自己有多么不要脸一一
    他在容亁的禁锢中挣扎起来。
    我替他偿命我去地下替他偿命我替他去死
    不是不知道他罪无可恕,只是每每想起来谢明珠那一声言之,照顾好阿宴。一一
    那是他姐姐失而复得的血脉啊
    刀山火海,他去替容宴赎罪
    容亁几乎气笑了。
    他松开了手,只看着谢安,怒上心头,容宴是个什么狗东西,值得你替他偿命?
    容亁推了他一把,却没想到失了手,重了些,谢安摔在了地上,容亁终于注意到了他伤痕累累的手。
    有些伤口虽然痊愈了,但是仍然留着疤痕,黄金窝里养出来的皮肉,竟也磨损成这般了。
    一瞬间如同有一块石头梗在了喉咙间,他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的,谢安,告诉朕,出了什么事?
    谢安只是愣怔着,紧紧抿着唇,牙齿都咬出了血。一言不发。
    容亁和哄着孩子一样哄他,谢安过来
    谢安只是流着眼泪,不说话,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梦魇中一般,脸色惨白一片,大颗的汗珠从发间沁了出来,全身都开始抖,像是一片飘零的叶子。
    容亁抱着他,抱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这样的轻,像是捧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把他放在塌上,轻声哄他是朕太着急了
    谢安
    滚开!滚开!
    怀里的人仿佛还不曾从梦魇中醒来。
    太医!太医!
    太医来了之后,情况好了很多。容亁看了眼熟睡的谢安,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太医不知道床上的人是谁,他连脸都没看到,常年往来宫中,不为人道的事见了不知凡几,是以面上波澜不惊。
    他只是战战兢兢道这位小公子,心病还要心药呀,这症状皆是惊厥过度,以前怕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微臣开个安神的方子,一日两次,先给小公子服着。
    容亁沉着颜色,直到太医走了,召了韩肖过来。
    帮朕查一查他失踪时候的事。
    韩肖抬眼,只看见皇帝雪白的脸色,和眼底的万丈寒冰。自那次皇帝急火攻心呕了血,将将调养了几天才见了起色,如今这一遭,只怕这些日子又白养了。
    陛下您也注意身子。
    容亁站了起来,短促的笑了声朕能有什么事,他回来了,朕的病就好了。
    说话间,眼神竟然也不曾离开床上的谢安半分,仿佛错一错眼珠,就此生再也见不到了一般。
    皇帝的手在床上那人的伤口上一寸寸的抚过去,竟是微微的颤抖了,良久,目光阴鸷起来。
    是谁伤的他,朕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韩肖领命而去。
    第64章 红妆
    过了几日,邑城的冰雪未消,王驾还不曾班师回朝,草原的降书便传遍了大江南北,与之同被押解归魏的,还有西南王世子及其残部,以及废太子,容宴。据说这废太子当年兵变时候逃到了突厥,假死逃生后竟是当了叛军,与那西南王世子的势力勾结妄图夺回中原,许草原部落及突厥可汗中原百万土地,这才有了邑城血战,大魏伤亡精锐数万人。
    一时之间民间骂声一片,反而在这一仗中得胜的谢锦,被加封一等忠勇侯,这是世袭罔替的功勋,头一次,落在了高门庶子身上。陛下念及兄弟之情,留了废太子一命,终身监禁大理寺,西南王魏世子残部全数就地格杀,只魏世子一人下了死牢。关于陛下弑兄的谣言,也在那一日散尽了。
    突厥不足为患,内忧已解,容亁不过当了三四年的皇帝,便已然四海升平。
    当初小皇子的案子已被尘封,主要的嫌犯谢家公子被皇帝亲自提出了大牢,不知所踪。
    历代以来的帝王家,便是唱了一出又一出万众瞩目的折子戏,有恶鬼踩着活人的肩膀爬上至尊高位,也有活人爬到最高位的时候,便成了恶鬼。
    让百姓富庶,海宴河清的那座皇城,从来都看起来花团锦簇。
    容亁把人送到景和宫的时候,杨嬷嬷直叹了两声冤孽。陛下!您如此一意孤行难道不怕报应?
    却见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忽然蹲在她身边,脸悄悄的埋在了她膝盖上,这是自从容亁当了帝王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过的亲昵了。一时间竟是拉不下脸呵斥。手掌触到了温热的液体,杨嬷嬷心猛地被便被烫了一下。
    容亁哭了。
    杨嬷嬷紧紧搂住了这个孩子。
    不管这孩子有多大,有多尊贵,始终是和她扶持着走过来的啊。
    嬷嬷,报应早就来了。
    谢安这一生都不会对一个叫容亁的人动心。
    这报应莫非不够么。
    陛下你怎么就这个瞎眼的老人终于老泪浑浊。
    杨嬷嬷听到她的孩子伏在她膝上说嬷嬷,我只有他了
    一个富有四海的皇帝,到最后竟然只能在自己瞎眼的嬷嬷面前说一句,除了那个人,他一无所有了。
    她的陛下也不过是一个无人心疼的孩子罢了。
    旧地重游,谢安没有闹。
    他只是安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同他无关。
    看起来,似乎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平息了。
    皇帝到底没有杀了容宴。
    其中有多少是因为谢安,只有他自己知道。
    谢安幽魂一样被禁足后宫中,皇帝的后宫没有一个女人。唯一的一个女人,小皇子的生母,也在魏琅被抓的时候,被突厥人一同捆了起来,扔给了中原。皇帝赐了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宫中以前其实还有一个女人。
    宁荷。
    只是宁荷在春天的时候,被皇帝一道圣旨送去和突厥可汗的义弟结了亲。
    所幸的是那位突厥可汗的义弟,突厥贤王年少有为,人品尚可,据闻善骑射,善弓马,当初突厥可汗平乱,这位贤王有大功劳。突厥遣使者在这节骨眼上前来为贤王求大魏公主,背后的寓意谁都明白,公主便是非嫁不可了。
    公主出嫁前在景和宫闹了一场,她带着红衣和烈酒,眉眼像是灼烧着,绽放着的一簇火,在天亮的时候将要燃尽。
    宁荷一生尊贵,而皇室的女人,越是尊贵,越做不了自己的主。
    昭君出塞的时候在想什么?
    活生生的枝头鲜艳明媚的花,就要凋零在泥土里了。
    谢安哥哥,我明天就要出嫁了,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我知道皇兄把你藏在这里了。
    到底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宫人说的,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你让我看你最后一眼好不好?
    谢安没有见她。
    若是见了她才是害了她。
    任由她在门前拍打,斥责宫人,胡闹,到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烈酒洒了一地。
    第二日,宁荷穿上了嫁衣,听说,那天大魏的公主,美的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大魏最尊贵的公主,十里红妆穿上嫁衣的时候,嫁的不是自己心爱的人。
    宁荷离开的时候掉落了一方手帕。
    谢安捡起了那方手帕,只看到手帕下方,歪歪扭扭的绣着前朝诗人的两句诗。
    宁荷不善于女工,能绣出来,已经颇觉惊奇了。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谢安不太懂那些生硬晦涩的诗,他便问身边的宫人,宫人默默垂泪道若是连来生的缘分都没有指望,能不能换来您今生的夜夜相思?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宫人低声叹息。
    谢安心头微恸。
    可他,却不是那个为她唯将终夜长开眼的男人。
    他们之间不是夫妻,只有兄妹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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