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杨莘看起来倒是像个人样,干的净不是人事。
    他又想到皇帝陛下可不是也是这种心思,干脆安安稳稳的跪着,闭嘴了。
    杨莘是直接被下了狱,连个罪名都没给。那天皇帝发了很大的火,连梁统领都在长阶下顶着烈日跪了三五个时辰,却没有人知道那殿里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等梁英关准备把谢安放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关着谢安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军营的士兵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找了,却始终没有找到人。梁英关这时候才出了一身冷汗,毕竟,人是从他手里丢的,他责无旁贷。
    谢安这么个公子哥,哪里来的本事从重重的禁卫中逃出去,又是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把人带走却不惊动任何人?
    梁英关给皇帝禀过去的时候,皇帝面色很沉,他看不出来皇帝的脸色悲喜,却看到了他微微发颤的手。
    第52章 谋算
    谢安昏昏沉沉的,好像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马蹄达达的。
    有个人似乎把他搂在怀里,用令人寒毛直竖的温柔顺了顺他的发丝。那细长的手指插进他的发丝,像刀片一样冰凉没有温度。
    后来,那手指落在了他眼皮上,轻柔的摩挲。
    他想睁开眼睛,眼皮沉的抬不起来。睫毛惊慌的抖了抖。
    是谁?
    他莫名惊惧,那怀抱他的身体却更像是一汪禁锢他的寒潭,令人发冷。
    他挣了挣,动弹不得。
    手腕被名贵的丝绢包裹着,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了个干净。
    他想喊出声来,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像是许久许久以前,便曾经历过一般,他混沌的大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本能的觉得恐惧。
    后来,意识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一辆马车往东城门外行去,正是深夜,并没有被多少人注意到。只路边繁密的树枝上的鸟儿,鹊起惊飞。
    马车上紧紧搂着谢安的年轻公子,一身青布衣衫,眉宇之间七分儒雅,三分邪气,他的长相无疑是俊美的,只是垂下眼睛的时候,便略有些不引人瞩目了。
    见怀里的人彻底没了动静,弧度漂亮的唇角轻轻勾了勾。而他怀里的人,仿佛就是被禁锢在他掌心的,一个精致漂亮的人偶。黑长的发丝铺散在那年轻公子青色的袍摆上,容颜苍白,唇色佚丽,眉头紧紧的皱着,细长的脖颈从红色的衣领露出来,仿佛垂死的天鹅。
    那年轻公子就这么盯着怀里的人看着,眼底终于泄出了几分阴霾。
    魏琅是被谢锦一箭**江中的。
    两军交战,他清楚的看到了谢锦,那时候的谢锦远没有今日的名气,也不过只是一个白袍小将罢了。偏偏生的同谢安有三两分的相似,于是,便分了神。
    那一箭让他整整昏迷了半个多月,等清醒过来的时候,西南大局已定,回天乏术。
    魏琅一败涂地,带着自己的旧部投奔了突厥人。
    突厥是大魏北方的一块心腹大患,虽然被容亁打回了老家,再不敢侵犯中原,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突厥老可汗去后,对于新可汗来说,中原是块肥肉,但是只有突厥的人,是啃不动这块肥肉的。
    魏琅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许诺事成之后的土地和粮食,将草原部落和突厥用利益捆在了一起,打着容宴的幌子。
    而这一切,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他本是西南王的世子,生来便在虎狼堆里,习惯了高贵和卑贱,也习惯了得到和失去,胜败之于他是常事,并不能惊起他内心的波澜,毕竟在同大魏决裂的时候,就有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准备。
    这代价只能是血雨腥风。
    魏琅盯着怀里的人,捋了捋他的发丝,笑了声。
    到底活着回来了一一
    谢安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些发软。
    他挣扎着坐起来,见自己身处在一处幽静的别苑里,门外有高大的影子看守着,隐约还能看见刀光。
    他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却一片模糊,发软的身子支撑不了他多久,挣扎着下床,眼看要从床上翻下来,一双修长的手落在了他胳臂上扶起了他,魏琅笑着,看着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清晰的,倒映出来了自己的脸,渐渐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的情绪,变成了惊疑不定。
    真想,把自己就这么刻在这双眼珠子上,让他谁也不能瞧。
    魏琅淡淡的想着。
    魏琅?!你他妈没死?
    魏琅勾了勾唇,似乎是心情很好我没有死,似乎你并不开心?
    谢安盯着魏琅的眼睛,一瞬间便像是藏了利爪的小兽一般。他不会忘记魏琅的背叛和羞辱,也不会忘记,沉碧是怎么因为魏琅的一己私欲,本该是飞扑流萤的年纪,便化成了一缕幽魂,如今坟头的草,只怕都有几人高了。
    魏琅便看见那人白皙的下颌扬了起来,漂亮的嘴巴里向来吐不出来什么好话你如今也不过是条丧家之犬,如果死了,老子连烧纸钱都不会给你多烧。
    魏琅笑了声,倒是也不介意,他伸手轻轻抬起了谢安的下巴谢安,容宴没死。
    然后一双眼睛,便扎在了谢安的脸上,看他的神情。
    谢安先是怔了怔,心中惊惧,魏琅是如何得知容宴的事他不清楚,他只知道,魏琅把容宴没死的消息告诉他,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魏琅瞧着谢安平淡的脸色,竟是头一次有几分惊奇原来你知道?
    谢安抿唇,不说话了。
    魏琅便笑这倒是省了我费劲让你相信了。
    如今的魏琅的模样,同谢安记忆中那个亦步亦趋的魏琅千差万别,便是比起之前困住他的时候,都多了几分阴沉。
    他眼睛是笑着的,却透着令人发冷的寒意,再没有人能看透他了。
    靠着你自己的本事,你能从宫中把容宴救出来?
    谢安脸色发白。
    他想救容宴,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凭着自己的本事,如何能把人救出来?
    我帮你把容宴救出来一一
    谢安心中猛然一颤,仿佛被魏琅一脚踩在了心尖最害怕被人踩到的地方。
    魏琅语气停顿了些,便等着谢安开口。
    良久,他听到了谢安干涩的声音道你要我做什么?
    这是我送给小皇子的一点小礼。
    谢安看着魏琅手里的精致的檀香木盒,脸色越发白了。
    那怎么可能一一只是一份小礼?
    魏琅,你到底想做什么?小皇子也是你妹妹的孩子,你又怎么知道容宴的事的?
    谢安质问魏琅,但是他却得不到答案,魏琅将他口中的小礼放在了一边,揪着谢安的领子,将人提起来按在了墙上,目光一寸一寸的,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强硬而暧昧。
    我想做什么?
    也许你伺候好了,我会同你说也不一定。
    魏琅!
    魏琅目光暗沉,落在了一大片雪白的肤色上,到最后还是收了手,谢安,只是让那孩子生点小病的东西,毕竟是我妹妹的孩子。
    谢安怔了怔,想到魏琅能大费周折的把妹妹从宫中救出,应该也不至于对妹妹的亲骨肉做什么。
    他又想到了废宫里的容宴,心脏抽的生疼。他接过了木盒,也没有打开魏琅,你当真能把容宴救出来?
    我能把你从宫中劫出来,容宴自然也能。
    这东西,当真无损小皇子的性命?
    无妨性命。
    谢安抱紧了怀中精致的匣子,最终咬牙道魏琅,你说话算话。
    魏琅笑了笑,他的手轻轻抬起来,似乎是想落在谢安的脸上,被他侧脸避开,低低叹息一声要不,我换个条件吧,你陪本世子春风一度?
    谢安呸了一声。
    魏琅倒是脸皮厚的很,由着他往外走,外头守着的人拦住谢安的时候,魏琅轻声道让他走。
    容亁是当着魏琅的面一刀捅进容宴的胸膛的。连魏琅都没有想到,容亁竟是留了他一条命。
    而这消息,是他救回了他的妹妹时,琼安亲口告诉他的。琼安毕竟是后宫中唯一的一个女人。
    她说,皇帝在废宫里关了一个傻子。
    那傻子是谁?
    容亁清理了宫里所有的旧人,却忽略了他的贵妃。
    琼安出嫁前远在西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理应不认识废太子,只是在几年前,那时候废太子还不是废太子,接了先皇密令去西南视察,这趟西南密行,除了先皇和西南王府的几位公子小姐,并没有什么人知道。
    容亁也不知道琼安,也曾经偷偷隔着男女大防的高墙,瞧过太子一眼。
    时隔几年,琼安也记得不太清晰,只是大抵,是能认出来的。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是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魏琅骗了谢安,他想要了小皇子的命。
    几年不见,谢安还是这样天真。能让男人翻云覆雨的天下权柄,哪里能容得下骨肉亲情。
    一个没有后的皇帝一一
    要让容宴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听说,向来体弱多病的恪王殿下一一过身,也就是这段时日的事了。
    若到时候容亁再出什么事一一容宴,可是唯一有资格坐这位子的人。
    容宴傻了?
    笑话。
    魏琅可不相信容宴是真傻了。
    他想靠着废太子的名头,和突厥人的兵力,把容亁从皇位上拉下来。
    他曾经想做流芳千古的明臣,不过容亁不给他机会。
    那就换个皇帝好了。
    魏琅漫不经心的想着,折断了他手里的竹签,扔在了地上。
    第53章 逃脱
    容亁的人找到谢安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废旧的长街上,怀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淅淅沥沥的小雨淋湿了他的衣裳,如画的眉眼便染上了一层蒙蒙的雾气。容亁穿着一身便服,腰间挂着的仍然是他那柄从不离身的配剑。那时候的容亁,恨不得一剑劈了这不省心的玩意儿,但是到底,见人好端端的没有缺胳膊也没有缺腿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松了口气。
    谢安还不知道,因为他被劫走的事,杖毙了看守的两个玩忽职守的侍卫。羽林卫的侍卫哪个不是达官显贵家的子女,说仗毙就仗毙了,这一次,皇帝是动了真气。连梁英关也没有想到皇帝会亲自出宫寻人。皇帝那日的暴怒尤在眼前,他便知道,谢安对于他们的陛下,是不同的。
    劫走谢安的人手段高明,甚至在内宫中也有安插的眼线。梁英关心中隐隐有了猜度,他想,陛下心里,只怕同样有了底,现在按兵不动,总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梁英关并不知道。
    容亁只是上下看了眼一身湿淋淋的谢安,便皱着眉头还不滚过来。
    谢安先是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容亁亲自出来寻他,下意识的将怀里的木匣子抱的紧了,容亁嗤笑一声,把人扯了过来,于是他身后的人便都垂下了头。
    什么东西,看的这么紧?
    谢安睫毛抖了抖,盖住了两颗乌黑的眼珠。
    没什么。
    他向来张扬,这时候却是心虚的模样。容亁便也没有多问,他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了伞,打了起来,把谢安护在了怀里我们回去。
    他声音很低,谢安甚至从中听出了几分温柔的情意,只是却同他记忆中的容亁似乎慢慢割裂了。很长一段时间,容亁在他的记忆里像是可怕的野兽,用凶残的利爪撕碎了他的一切。
    梁英关在一旁看着,到底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找着了人,能少牵连几个,算几个了。
    谢安淋了雨,身子有些虚,容亁一路把人抱回去,谢安出奇的安静,若是在平日,早便炸了毛,这会儿倒是神思恍恍的,不知道那颗漂亮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谢安没有真正害过谁。哪怕过去的那个无法无天的谢家小公子,也只是顽劣,并没有存什么恶毒的心思。
    容亁是他的仇人,但是那孩子是无辜的。
    一想到在那废宫中疯癫的容宴,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魏琅应该不至于对自己的血脉至亲下手的。
    容亁永远记得那天,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谢安,在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谢安问了他一句谢家欠着你的,都还清了吗?
    谢家欠着他的,还清了吗?
    谢明珠死了,容宴疯了,谢家树倒猢狲散,连唯一的一个谢安,都被他几经折辱。
    掐死他母亲的皇帝也得到了报应。
    容亁是在黑暗的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披着一身锦绣的皮囊,坐拥人间富贵,然而剥开那副皮囊,里面藏着的,是早已腐朽干枯的心。
    他的手上沾染着无数的鲜血,战场上割断了无数颗头颅。他的仇人一个个得到了惩罚一一
    却从来没有让他得到过片刻的安宁。
    反而是他还是赵戎的那段时日里,在谢安还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了一些暖意。
    容亁这个名字像极了诅咒,只要他顶着这个名字,就不配得到救赎。
    那时候容亁没有说话。
    他在心里说,可我欠你的,还没还清呢。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对于谢安来讲有多么可笑,所以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冷着脸,看起来冰冷又不近人情一一直到,对上了谢安终于绝望的眼神。
    还不够,是不是?
    容亁怔怔的看着谢安踉跄离开的背影。
    没有人看的出来,他的心脏已经蜷缩成了一团。
    很多年前,他一个人被容宴折磨,血淋淋的被扔在了冰冷的宫殿,他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的流干,身边只有一个杨嬷嬷,怀抱着他,眼泪成片的落在他的脖颈上,寂静的废宫中只有风烛残年的老人低声的叹息。
    可怜的孩子啊。
    那时候,容亁不过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他恨不得撕咬下来容宴的血肉生吞。
    以前他是一个人。
    现在他坐拥天下,却还是一个人。
    他想把谢安留下来,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要怎么才能把珍惜的人,好好的放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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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安是在偏殿附近,等到小皇子的。
    小皇子不大一只,被紧紧裹在明黄的绸缎里,由乳娘抱着,乳娘轻轻哼着吴侬软语的小调,小皇子便咬着胖乎乎的手指头咯咯直笑。
    谢安同他们隔得不远,他立在树荫下,眼角有些湿。
    乳娘看见他,便抱着小皇子过来行礼,谢安扶起了她,他伸手碰了碰小皇子的脸,小孩儿的脸蛋柔嫩,红润健康,喷了他一脸口水。一双乌黑的眼睛倒是同容亁一模一样。两只小手胖乎乎的,在乳娘的怀里伸手过来抓谢安的手,却没有抓到,抓在了谢安腰间的香囊上。
    那香囊的味道极好闻。
    乳娘要走的时候,小皇子还是不松手,乳娘尴尬的对谢安笑了笑,谢安碰了碰他的小脸,眼底有几分愧疚。但是这些,乳娘并不知道。
    小皇子既然喜欢,就送给小皇子吧。
    乳娘感激的朝着谢安一笑,她要带小皇子去见杨嬷嬷,若是谢大人不肯割爱,只怕又在这里耽误不少时候了。
    谢安怔怔看着乳娘离开的背影,手上还有小孩儿温热肌肤的触感。
    过了没几日,宫中传出来小皇子病了的消息,皇帝已经几日不曾上朝了,小皇子病情甚至几日不曾好转过来,容亁已经没有时间来纠缠他了。
    又过了几日,皇宫的破落的废宫中生了一场山火,灼灼的火光,将历经几代帝王的破落废宫,烧成了灰烬。火势并没有蔓延开,只是听说把一直关在宫中的那个傻子,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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