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逼着他承认,他魏琅对谢安下不了手,逼着他承认谢安这糟心玩意,成了他的软肋?
    陛下这是开始忌惮他,所以才来寻他的把柄。
    只是,这份忌惮从何而来,他却想不透了。
    他们这位陛下,年纪轻轻,行事却越发看不懂了。
    电光火石间脑海里有一个念头闪过去,魏琅失笑。这怎么可能,皇帝临走前,还说不让谢安好过呢。
    魏琅目光淡下来。历朝历代,皇帝忌惮臣子,是很正常的事,皇帝要找他的软肋,就让他抓着去。
    他魏琅也不是怕事的人,权且看这软肋,到后头,是变成了他心头肉,还是滚刀肉。
    魏琅碰了碰谢安昏沉沉睡着的脸,目光温柔而狠戾。
    只是那时候的魏琅还不知道,容亁,可不只是忌惮他。若是单纯的忌惮,皇帝忌惮的臣子何其多,又能真正,对哪个下手呢?
    他忘记了自己身上,还背着沉碧这条命。
    沉碧这条性命太卑微了,不过是他计划里的小小的一环。他把所有事推到了谢安身上,杀了人,灭了口,以为天下太平,却从来没想过,旧账也有被翻出来的一天。皇帝可不止是忌惮他。
    韩肖知道陛下今儿没有白走这一遭,这位毒蛇一样的魏世子的软肋可不好找,今儿这趟,也不过是看看这软肋,有多软罢了。
    照韩肖猜测,陛下走前最后加的那句,也不过是为了避开魏世子的疑心,让他以为他还因为沉碧的死而记恨谢安,魏世子是个极聪明的人,若是稍微让他看出了端倪,便是转暗为明,失了先机了。
    只是之后要怎么对付这位魏世子,便不是他能想明白的。毕竟,陛下是西南王扶持登位的,后宫的贵妃娘娘,外头人的口诛笔伐,哪一个都是阻止陛下动手的理由。
    更何况真动了手,岂不是寒了一众跟着陛下走过来的将士们的心,狡兔死,走狗烹。就是连老国舅,都说的很清楚,沉碧的仇,不是非报不可。说来说去,其实,按兵不动是最好的选择,就这么将沉碧的事糊涂揭过去,天下太平。
    而只有容亁自己知道,他活的有多清醒。
    他从血与火,阴谋和诡计中厮杀出来,走到天下臣服的这一步,活的比谁都清醒。无论是家事抑或国事。
    魏武帝注定是位名垂千古的帝王,而这位帝王,最嗤之以鼻的,就是名声。
    第16章 大局
    容亁那日从魏琅府上回来,并没有过多动作。
    就在韩肖以为这事可能会不了了之的时候,皇帝让他联系了早就安插在了西南王身边的密探。说起来他们这位太上皇一生都没做过什么好事,他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在西南王身边,安插了一枚暗桩。如今大魏同西南远非昔日的情景,本以为再派不上用场,没想到这时候仍然用到了。此人名唤戴永,跟在西南王身边已有十五年,深得西南王信赖,西南王所有的生意皆是由他手里过,他本是太上皇的人,后来为容亁所用,他所说的话,西南王必定是信的。
    如果是戴永把魏琅窝藏谢安的消息送到西南王手里,西南王必定是信的。魏琅就算说是把当初经过皇帝同意的事和西南王说了,西南王也只会以为皇帝少年意气,报仇心切,且为了大魏同西南如今的局面,自然不敢多说皇帝一句不是,甚至会帮着把皇帝从这事里头摘出去,而魏琅可就不同了,此事由他而起,且是他把谢安囚了数日,极尽凌辱,西南王素来刚正,又同谢宰辅有厚重的交情,谢宰辅对西南王有大恩情,如何能容忍自己儿子犯下如此大错?别说谢家一门荣华,就是谢家没落了,也不该是由他西南王府的人来践踏。魏琅本便不是西南王最得意的孩子,趁着这个机会,扶持自己心爱的长子上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到时候,魏琅只有两个选择,他可以选择认命,西南王府上魏琅那几个哥哥皆视他如仇,魏琅剥了西南王世子的身份,就是皇帝不出手,这魏琅哪里还能活。他也可以选择兴兵反抗,到时候西南就乱了,大魏趁乱屯兵西南,一口吞掉西南这块大饼,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出借刀杀人的戏码,怎么算,皇帝都是不亏的。如果不是出了沉碧的事,容亁甚至打算重用魏琅,扶持魏琅成为新的西南王,只要魏琅安分守己,西南这片土地便算是不战而归。既然容亁知道了真相,自然不会任魏琅逍遥。只是可惜了西南的百姓,要受一场兵祸了。
    容亁向来精于算计。而今他把借口给了西南王,就看这西南王,上不上钩了。
    魏琅是容亁难得高看一眼的人。
    这个圈套也不说多么高明,对魏琅却是有用的。魏琅错就错在,没把沉碧的死捂严实。让皇帝知道了真相,宁愿付出西南生灵涂炭的代价。
    近些时日朝廷太平的很,许多人等着皇帝发落谢家,等着看谢家的下场,却没有想到,皇帝批下来一道折子,准了谢宰辅辞官的折子,谢家一门,竟是保全了。人人以为皇帝是为了名声,又哪里知道,名声在皇帝眼里,同粪土无异。庆阳长公主同宁荷公主得知了消息,这才皆松了口气。
    魏琅是真没想到是皇帝把消息泄露出去的。一开始市井便有些流言,说谢家公子是落到了他魏琅的手里,后来那流言便传的不堪入耳了,魏琅行事隐弊,身边的人皆是心腹,一番排查下来,竟然一无所获,直到他接到了西南王的传书。
    西南王信中说,吾愧有竖子耳。
    这话便重了。是要废了他这世子的意思。
    魏琅险些捏碎了信。他这时候才猜度到,是皇帝做的。皇帝是要废了他,扶持新的西南王,也许,还在等西南内乱。而魏琅就算是知道皇帝的险恶用心也没办法了,他如今逼到了胡同里,再无他路可走。
    他不是引颈就戮的性子。就是死,也不能他一个死啊?
    皇帝瞧清楚了他,他也瞧清楚了皇帝,而他入了这死局,除了往陷阱里走的更深,再没有别的办法。魏琅没有野心,他本想做千古的名臣,现在看来,他是要做流传千古的佞臣了。
    他爱惜名声,更惜命。
    皇帝想借此吞了西南,那便拼一拼,看皇帝能不能,吃的下肚。
    既已经撕破脸皮,他若是能从九死一生中杀出一条血路,又何惧朝廷。
    在一个深夜里,西南新立的王世子遭到暗杀,西南王一病不起,已经近乎弥留之际,此时距离魏琅被夺爵,也不过三天的时间。
    然后,西南便乱了。西南四位王子争位,王城已成血河。直到这时候,魏琅才悄悄的,轻车简从,往西南而去。
    魏琅临走前去见了谢安。
    到这一步,他再拘着谢安也没什么意思。
    他本想带走谢安,又想着西南大局未定,谢安跟着他走,少不得要送了命去,但是就这么把人放了,却实在不甘心。
    魏琅来的时候是深夜。
    谢安只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高大的影子覆盖过来,他病了好些日子,魏琅也没有来招他白眼,伤被几个丫头伺候的刚刚好了差不多,困倦的倒在床榻上,却被一双冰冷的手覆盖了上来。
    他耳边听到了刀戈之音。
    然后,那人脱了自己身上的盔甲。
    谢安知道,这人是魏琅。
    他往里缩了缩,魏琅却扯着他的脚踝把他拖到身下,他背上都是鞭伤,动一动都疼。
    谢安其实,一直都挺信任魏琅的,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魏琅会这么对他。
    魏琅扑到他身上,一言不发的开始撕扯谢安破破烂烂的衣裳,亲吻他的脸。
    他听到魏琅冰冷的,像是毒舌吐着信子的声音。
    又带着几分诡异的温柔。
    如果,我把你这副被男人侵犯的模样,像沉碧那样,丢在闹市的路旁,以后,是不是就没人要你了?
    只有我要你。
    谢安蓦然瞪大了眼睛。
    第17章 逃离
    谢安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他甚至记得被关在宫里,皇后宫里那道墙上的纹路。
    沉碧被丢在了容王府的大门口,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皇后关着他不让他出宫,哭着说,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皇后真心疼他。
    他就像是失去魂魄。到底十几岁的孩子,他唯一能说的三个字,就是不是我,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他有多失败,失败到他的亲姐姐,都不相信他。
    沉碧的样子他没见,想必是极凄惨的。
    后来他跑到了容王府,容王府的人几乎是把他轰出来。
    他想过很多人,对沉碧下手的人,同样从来没有怀疑过魏琅。
    遇见魏琅其实是偶遇。那时候他在碧云台里搂着几个漂亮的姑娘,遇到了一个登徒子,那登徒子下手的不是那些姑娘,反而是他这个嫖客,说着混话,动手动脚,谢安身边跟着的没几个武艺出众的,反倒是魏琅从看热闹的人群中出来,那时候魏琅也不过是个少年,长相清俊,手里拿着柄折扇,三两下便擒住了那人,走到谢安跟前说,这人,可不止调戏他这么简单,是打着杀人的目的。
    谢安悚然一惊,就见魏琅从那人手里,竟藏着暗器。这分明是让他谢安死,而且,要死的极度难堪。
    那是谢安第一次遭到刺客,脸都白了。后来那人便被谢安的人拖着砍死埋了,他向魏琅道谢。魏琅也只是笑笑。从那之后,谢安便当魏琅是个人物结交,当时不懂,现在他却懂了,魏琅哪里是什么见义勇为的好人,往好处想是他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这才出手,往坏了想,只怕那刺客就是他魏琅派的人。
    这个骗子。从一开始就打着接近他的心思。也许是为了这皮囊,也许是为了谢家的权势。
    沉碧死在了魏琅的手里。
    早晚有一天,他要魏琅的命。
    谢安愤恨的盯着魏琅,魏琅被谢安的眼神盯的颤了颤,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轻声笑怎么?不想走沉碧的老路,想为沉碧报仇?
    谢安对沉碧的喜欢,也许有容亁的移情作用,但是沉碧这样的女孩,本身便是珍宝,如何不值得别人捧在手心?竟然就这样葬送在了一个畜生手中?
    谢安一口咬在魏琅的后颈上,似乎要咬掉他的血肉,良久才松了口,淬了口血沫你这样的畜生,血都是脏的,不配提沉碧!
    魏琅被他咬的吃了疼,却也没有动作,反而将他搂的紧紧的,你不要怕,我不碰你。
    谢安冷笑着仰头,果然听到魏琅的下一句留点念想,说不定还能活着回来。
    谢安死命踹了魏琅一脚,魏琅笑着吻了过去,唇舌在血腥味中纠缠,他推拒不开他,只能用力的咬,魏琅却也不怕他咬,鲜血顺着谢安的脖颈流下来,也不知道是谁的血,谢安颤了颤,竟是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抵死缠绵的味道。
    黑夜之中,魏琅的眼睛却是那样的亮。
    后来发生了什么,谢安全然不清楚。
    魏琅击中了他的后颈,他便失去了意识。
    一辆颠簸的马车,带着谢安走了很久很久,最后在谢家门前,将他扔了下去。
    明月还挂在天空。
    凌晨的时候,谢家的大门开了,开门的女使尖叫一声,慌慌张张的往谢家,谢宰辅的卧房里跑去。
    谢家已经树倒猢狲散了,留下来的几个,也都是忠心的,谢家这宅子本便是皇帝赐下来的,这几日自然不能住了,谢宰辅早早起来,准备收拾收拾,搬到远郊的乡下去,那里有几亩薄田,还有一家宅,可供谢家老小安身。他奔波一生,到了这样的年纪,身缠着重病,却还要为一家奔波,自觉平生不曾犯错,却到年老,陷入这样的境地。
    谢家的几个庶出的姑娘都是娇生惯养的,都到了婚嫁的年纪,生生断了前程,和几个姨娘终日后院里哭,谢家除了谢安外唯一的男丁便是谢安的庶弟,也到了科举的时候。谢锦那孩子倒是个出息的,虽然平日里混不吝,到了紧要关头,还是护着谢家的,只是这兄弟两个不合,总是一桩憾事。谢宰辅轻声叹息,他是最尊正统的一干老臣,在他眼里,谢家只有嫡出一子一女算是他的孩子,其他的庶子庶女,喜欢的算谢家的人,不喜欢的,也就那般了,谢锦那孩子,只怕是恨在心里,是以谢安失踪这般日子,竟也没有多问一声。
    到如今,他已经不抱着希望了。
    怕是,黄泉路上,和他姐姐作伴了。
    这时候他听到外头人慌慌张张的老爷大公子,找到了!
    却没想到,是这样,不堪的回来了。
    谢家人没有张扬,悄悄闭上了门,却还是有些声音传了出去,坐实了京城的传言。
    就在这传言沸沸扬扬的时候,朝廷上都是劝皇帝止战的折子。文官怕战,武官主战。大魏文官多,武将少,容亁便被一应折子淹没了。
    到最后,打了七八个文官八十个板子,还是派了兵。
    裴玉和韩肖。出去的都是当年容王的心腹,手握重兵。
    到了这时候,容亁才问起了身边的李公公,谢安的事。他本便是随口一问,李公公却说,谢家那位公子,人是回来了,只是,那魏世子,也是个造孽的。
    容亁挑眉。李公公就小声说陛下,听说那位身上破破烂烂的被扔到了谢家门口,身上都是被虐打的痕迹,甚至还有
    李公公到底没说,容亁也知道是什么。难得,他愣怔了几分,这魏琅当真狠毒。竟是把当初对付沉碧的手腕,用到了谢安身上。
    想到那日谢安虽在囹圄却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禁想到,那日的模样,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容亁早就在谢安从魏琅手里挨了鞭子的时候就知道,他和谢安真正意义的两清了。桥归桥路归路,他以后也不会再为难他。
    然而到这时候,却心生了几分怜惜。也许是因为和沉碧一样的遭遇。
    容亁怔怔的,直到身边的人唤了他一声,这才反应过来。
    李公公很久没见过皇帝这般出神的模样了。
    第18章 冬绾
    冬绾是谢家为数不多的,忠心的丫头。
    她很小的时候,在一个寒冷的夜里,乞讨了一路,那时候南方大旱,像她这样从南方涌入京城的流民有很多,她母亲死在了上京的路上,只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衣衫褴褛,沿街乞讨到了公子的马车前。那时候公子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马车掀开的时候,是一张活色生香的脸。冬绾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这一生都没有见过比公子更加好看的人,包括女人。
    公子只是看了她一眼,凶巴巴的说看什么看,再看割了你的眼珠子。
    冬绾便垂下了头,心里想着,这官家的小姐,原来这么凶。然而满大街看起来和善的人,最后收留她的,却只有这凶巴巴的公子。
    从那时候冬绾就知道,有时候嘴里裹着蜜糖的,未必是真的对你好,偏生那嘴里藏着刀子的,却是个真正心软的。
    她被公子捡了回去,安置在了谢家,并赐了名字。叫冬绾,当然不是不学无术的公子起的名。若是依照公子的意思,她只能叫一一。名字是账房先生在旁边提的,说女孩子叫一一不好听。公子皱着眉一一多简单!大概那时候公子只认识一这一个字。
    最后她还是叫了冬绾。
    公子其实回谢家不多,大部分时候在宫里,然而每次回来,也总是记着她,给她带些宫里的稀罕玩意,嘴上却说,是路上捡的,灰头土脸,和你这丑模样挺配。
    冬绾觉得,整个谢家,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公子了,他其实是个那样心软又单纯的人,只是家世太好,总不免跋扈张扬一些。外头传的公子干的那些事,也不过是纨绔子弟们常干的事,不过是被宠的无法无天,皮一些,顽劣一些罢了。真正害人的事,却从来没干过。然而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家倒了,她没走,公子出事了,她没走,她在等公子回来,然后,她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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