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寺乃是国之重寺,隐门之首, 存于世的时间只怕是比楚南竹还长, 寺里所藏的典籍更是数不胜数, 宋锦遥知晓灵惘会回去看望了然, 若他此时正好在上京,她想请灵惘帮她查一查临安寺里面的典籍。
    在这世上, 是否有什么不世出的医道宗门,是否有过剔骨换血的先人记录。
    她了解阿竹,但凡阿竹还有一点点控制嗤蛇脉的把握, 她都不会走的, 不会离开宋锦遥,不会离开段城。
    涂山,浮云间, 是他们几人说好了的, 待此间事了, 便一起回去,闲云野鹤, 度过这辈子余下寥寥时光。
    楚南竹控制不了,她也奈何不得,唯一的希望就在白依然的那句话上面,如果真正的白依然还活着就好了,宋锦遥心里想道。
    旁边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那是四海客栈的甲等房,宋锦遥知道是谁弄出来的声响,没怎么在意。
    房门被叩响,宋锦遥道了句:进来。
    江子依洗干净脸,心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放下手中忙活的事情,回了房间,取了一件东西出来,她低头看了会儿手里的东西,然后敲响了宋锦遥的门。
    师姐。江子依进来叫道。
    宋锦遥笑了笑:怎么,闲下来了?
    江子依有些尴尬,她近日都在厨房忙活,很是给店里的厨子添了乱,她们二人,清月轩这两师姐妹,厨艺都不怎么好,两两相比,不过半斤和八两罢了。
    江子依揭开手里的布,把里面的东西递给宋锦遥,道:这个,是我那晚上在树上拔下来的。
    软布包着的东西熟悉,一柄长剑,没有剑鞘,剑身古朴,略带银光,剑尖部分,缺少了一小截。
    避世。
    楚南竹的佩剑。
    宋锦遥看了会儿,伸手拿了过来,她手拿着剑,看着银色的剑刃,隐约间,剑刃处,似乎还残留着一抹红色的血。
    长剑染血,便带了灵性。
    宋锦遥看了会儿,然后抬起头对江子依笑:谢谢你,子依。语气真挚。
    江子依似乎还没有受过宋锦遥这么正式的感谢,有些尴尬,她挠了挠头,瞥见避世的剑尖,又忍不住问道:楚姐姐的剑,怎么断了一截啊?
    楚南竹的剑,乃是她亲自炼成的,用了寒冰之铁,青玉之石,最后还融了一丝本命精血进去,本来以为会生出个剑灵来,最后却没有,仍是这副寻常模样。
    这柄剑,凡铁斩不断它,只有某些特殊的东西才可以。
    譬如,天罚。
    宋锦遥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她没有细说,只是对江子依说了几句话,简略带过这件事情。
    江子依点点头,倒也没有多问,看她师姐心情有些不好,便说先走了。
    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旁边屋子里面发出来的声音,段城经过,江子依问道:这是怎么了?
    段城瞧了眼白依然的房间,淡道:别怕,你师姐抓了个诡物回来,折腾一会儿便不闹了。
    江子依哦了一声,没去探究,瞧见四周似乎没什么人,又偷偷看了眼后面宋锦遥的房门有没有关紧。
    然后拉着段城到一个角落,鬼鬼祟祟的,段城好笑得很,这是要干什么?
    江子依盯着他:你说,楚姐姐的那把剑的剑尖,是不是有什么故事,为什么我一问,师姐就不说话了。
    剑尖?
    避世。
    段城瞧了江子依一会儿,见她实在好奇得紧,便拉着她回了她的房间,将这件事情讲给了她听。
    江子依知晓宋锦遥曾经叫遥之,段城也确实算是她的哥哥,但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段城说了避世剑尖断了的事情,江子依神情奄奄的,心里似乎很是有一番愁苦。
    她最初还总是觉得是楚南竹抢走了她师姐,这下知晓原委,才晓得,分明就是她霸占了宋锦遥这么多年。
    江子依又忍不住拉着段城问以前的事情,段城倒也不藏私,把自己晓得的七七八八都给说了出来。
    楚南竹是个内敛的人,这份内敛不仅让遥之总也接近不了她,还让她自己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心,段城一直在她身边,有些时候,瞧得甚至比她自己还要清楚。
    日头一点点往西,江子依的神情变换颇为有趣,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忍不住地开心,到了最后,心情复杂得很,不晓得为何,忽然叹了一口气出来,道:原来是这样。
    还好后来楚姐姐和师姐又重逢了。
    只是......江子依脸色又愁苦起来,可是楚姐姐现在还在别人府里,师姐可怎么办呐?
    段城看着她在那长吁短叹的,本来有些低落的心情也被她逗得好了起来,她这副模样着实可爱,段城这时心里倒也有几分清楚为何宋锦遥一贯那么宠着江子依了
    他开口:你这是做什么呢?
    江子依用一只手支着下颌:我在想,怎么让楚姐姐回来?
    段城用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这破瓜脑子,能想出个什么法子来,锦遥早有办法了。
    江子依听了眼睛一亮,倒也顾不上他叫自己破瓜脑子,连忙问:真的?
    段城点头:嗯。
    段城这边对宋锦遥这么信任,可宋锦遥自己却对这件事很是摸不清楚,她那日送了信给灵惘,此后也没有闲下来,反而是日日都到白依然那里去,让白依然一遍一遍把那件事的细节讲出来,白依然被她烦得不得了,眉头皱得紧紧的,要不是受制于人,她简直恨不得拿把刀架在宋锦遥脖子上。
    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复述,白依然简直都会背了,宋锦遥耳朵却还没听出茧子来。
    两日后,她又送了一封信给厉城李家庄的李复,段城不晓得她信里写了些什么,不过看篇幅,比写给灵惘师傅的那封信少了不少。
    不只是李复,楚南竹也接到了宋锦遥的信。
    也许是这几日字写得实在是多了些,连带着宋锦遥的字迹都似乎好看了些,她这番在信里问字迹好坏,楚南竹忍不住有点想笑。
    这封信其实不长,相对于上一封的来说,甚至显得有些短,楚南竹拿着信,专心看着,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慰藉。
    子依带了不少东西过来,看这模样,她似乎短时间不会回清月轩了。我闲暇来清理旧物,发现了不少从前的物事。
    你可还记得,当初阿城哥哥邀你为李阿婆画一副画,之后你画完,便也为我画了一副,其实不只是我,是我们两。
    涂山有一棵很大的枫树,在山腰的位置,你可还记得。那地方视野广阔,能瞧见满山云海,遍地林叶,若是有人上山,也免不得经过那地方。
    以前我和阿城哥哥下山的时候,你总也不过问,但我晓得,每每黄昏夕阳时刻,若我们还未归,你就会在那里等我们回来。
    一如......我不在的那些年,你总也等在下面一样。
    那棵树,过了这么些年,居然还一直长着,长得更大了,枝叶繁茂得能遮住大片荒野。
    你晓得我最喜红色,最爱枫叶。那处地方是个颇好的去处。
    若你有一日,因为不得已的缘故远行,归期未定,我会在那片枫树下面等你。
    阿竹,我会等你。
    正如你也会等着我一样。
    风吹起了楚南竹手中的信纸,文字下面染了墨,又被滑了一横,似乎是执笔人还想要再写些什么,但是后面却因为一些原因,被废弃了。
    纸中的话语寥寥,比不得当面言语说得清楚。
    楚南竹盯着最后那行字看了很久,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谷欠望,一股无关于嗤蛇的谷欠望。
    她想见宋锦遥,想见她,很想很想。
    云海辽阔,天际茫茫,喏大天地间,似乎没有谁会与谁永久陪伴,正如枝叶终究会离了树干,游人终究会离开故土一般。
    了然知晓,灵惘有一天,终究也会离开临安寺。
    但万事万物最后都会有一个归处,枝叶离了树干会腐烂在树根旁边的土壤里,游人看过了千山万水最后也会杵着拐棍回到故乡。
    了然希望有一日灵惘也会回来,回到临安寺。只是他不知晓,这一天来得这么晚,晚到他已经垂垂老矣,连灵惘的样子都要看不清了。
    院子的门打开,灵玉走出来,轻声说道:你进去吧,记得带上门,师叔的身体受不得风。
    灵惘愣了一下,点点头:嗯。
    房子里面有些暗,因为门窗都关着,不大的卧房里面躺着一个人,满脸皱纹,骨架瘦小,看起来颇有些可怜,灵惘的心忽然有些堵,眼里隐隐有一股酸意冒了出来。
    他早就晓得,生生死死乃是人间常事,但是看见了然这模样,心绪仍被拨动了来
    他走进几步,缓缓跪在床铺旁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口中叫了声:师傅。
    了然睁开眼,脸上带着一股死气,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低沉:回来了?灵惘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了然侧过了头,看着灵惘:你的道,找着了吗?
    灵惘低着头,答道:找着了。
    了然似乎笑了下,有些释然的意味在,他喃喃:找着了,找着了......就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第184章 不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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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锦遥没有料到灵惘竟然会亲自过来, 她本以为他会回她几封书信,书信里的内容她也能够猜到,大抵是寻不到的, 灵惘寺典籍何其多, 隐门几百年来发生的事集成册几乎堆满了屋子, 仅仅只是清理,就得花个一年半载的。
    可不过半月, 灵惘就来了浙西。
    浙西战事又起,朝廷那边似乎和西戎人没有谈拢,和气不成,反而加大了矛盾, 秦王陈景誉为浙西军队主帅, 昨日便秘密启程回了边境坐镇, 留下李苗守着楚南竹。
    宋锦遥从外面买了东西回来, 都是些日常所用的,她走到四海客栈门口, 见得段城坐在大堂,正在不断向这边打量,她笑了下, 走过去把东西递给他, 道:看什么呢?
    段城见得来人,顾不得理会她手里的东西,拉着她就往楼上走, 楼上是客房, 是他们三人定的房间, 宋锦遥有些纳闷,这是做什么?
    段城把自己那扇房门推开, 江子依早已经坐在里面,瞧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似乎还有些兴奋,而在江子依对面,则是一个素雅僧人。
    若说前些日子见到的灵惘身上,还有几分锐意在,那么这时候的灵惘浑身就只剩下平和,他眉心的红痕依旧,妖异少了,却多了几分飘渺。
    他瞧见宋锦遥,眼睛弯弯,轻声道:锦遥姑娘,别来无恙。
    段城是早知道宋锦遥写了信给灵惘的,他不晓得信里写的什么,但想来应该跟楚南竹的事情有关,今日宋锦遥出了门,客栈只留下他和江子依二人,正午时分过了,客栈来的人少了,段城便也想着出去喝几杯茶,一到大厅,就瞧见这光秃秃的和尚。
    是以,宋锦遥一回来,他就把她拉过来了。
    四人齐聚,坐下时,仿佛又回到了在厉城的时光,但唯独缺憾的是,少了那一抹白影在。
    灵惘知道事情的紧急性,便也没多言,只是简单问候了几句,便进入此次来的主题。
    灵惘缓道:锦遥姑娘,你上次托我查的这句话,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后来回不踏歌,还了瑶光之琴以后,不踏歌掌门与我说了瑶光之琴的由来,我才似乎摸到了一点线索。
    闻言,三人视线都盯着他,灵惘本也不想卖关子,但这件事牵扯到瑶光之琴,只能从这里说起:瑶光之琴是不踏歌的镇宗之宝,你们可知它为何会到了我的手里?
    江子依摇头,宋锦遥试探性说道:明姑娘?
    灵惘笑了一下:嗯,好些年前,我和又柳去了东海,被卷进了一场事故,又柳身死,灵魂入了瑶光之琴里,它认我为主,只能为我所使用。
    可我拿着瑶光之琴,名不正言不顺,不踏歌那里也不会任由一个宗外之人拿着宗族宝贝,后来,我便入了不踏歌,当了长老,瑶光之琴才能一直在我手里。
    说到这里,不晓得你们会不会有疑问,瑶光之琴是不踏歌至宝,它又怎么会会出现在东海?
    灵惘喝了一口茶水,见三人脸上表情,道:不踏歌族里一直有一位执琴之人,这人出于宗族,却不能为凡事所困扰,也就是说,掌管瑶光之琴的人,不能够任宗门掌门一职,在宗门中,乃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可这执琴者,每每都是天赋异禀之人,生于宗门,被精心培养,最后却被一个不如他的人夺去了最高位置,心中感受估计都不会好。
    有些人不在意,而有些人即使是不甘也不会表现出来,可是......灵惘停住:可是好些年前,有一代的执琴人与掌门互相厌弃,因着一些原因,宗门长老尽数帮着掌门,执琴人心中愤恨,拿着瑶光之琴,入了魔......
    入魔。
    寻常诡物都是修诡道,炼邪气,残害生人,可魔却不一样,就如同修行者与神明的差异,诡物和魔也是一样天壤之别。
    一旦入了魔,便是舍弃了生生世世,只为这一辈子的疯狂和纵横。
    清月轩典籍里面曾有记载,魔者,可当万千诡物。
    那时候的具体情形如何,灵惘不知道,但那掌门说过,最后那魔头几乎杀了半数宗门之人,手中之琴堪比万千刀剑,台下门人数数惨死,包括了那掌门和一众长老。
    后来不晓得为何,那魔头脑海里似乎有了一丝清明在,他看这眼前场景,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长叹一声,葬入东海,连带着的,还有瑶光之琴。
    然后呢?江子依眼睛亮亮的,似乎对灵惘讲的这故事很感兴趣。
    灵惘笑笑:他那时去的其实不是东海里面,他进入了一片域。
    域,乃是一种脱离于凡俗的空间,可大可小,可荒芜可繁盛,有些域里面布满雷电,有些里面则是常年风调雨顺,那魔头去的那地方,叫作不净域。
    不净域?宋锦遥喃喃,她蹙起眉来。
    灵惘接着说道:它位于东海之中,自那魔头进入后,东海附近,就再也没有了这片域的踪迹。
    段城琢磨道:难不成那魔头没死?
    灵惘:虽没见到尸体,但以瑶光之琴无主的情况来看,估计是不在了。
    宋锦遥抿着唇:所以,要让阿竹去东海?
    灵惘摇头:不净域早就已经消失了,隐门这么多年探寻消息,也没能找到,我们几人去,也没什么差别。
    江子依有些没理清楚其中关系:等等,那个什么......不净域跟楚姐姐什么关系?
    段城敲了她的脑袋一下:笨。江子依眼一瞪,咬牙:你再敢打我头,我就.....眼看这两人又要吵起来,宋锦遥及时道:灵惘师傅,你先说。
    灵惘点头,他为江子依解了惑:执琴之人入魔,与之相连的瑶光之琴本身也会沾染魔性,再不能用,后来瑶光之琴出事,阴差阳错到了我手里,却没有半分魔性在,至于其中原因......
    灵惘看着宋锦遥,声音略沉:掌门告诉我,那不净域......能换魔骨净魔血。
    宋锦遥一怔,换魔骨净魔血,那如果,阿竹进去,是不是也能被换骨净血,她生来就带有的嗤蛇血脉也不会再长在她的身上?会被洗干净。
    宋锦遥一想到这里,心绪就是忍不住地动,她定定凝着神,几乎是迫切地问灵惘: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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