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买,一路往回去的路上走。
    雨下得大了些,路上的人变得稀少,人与人相隔,每把伞下都是一个世界。
    诶,阿竹,你瞧,那边那个人好生怪异。宋锦遥指着前方。
    那是一个拐角的巷子,有个女人站在那儿,正在偷偷地朝门里面望,那女人头发有些白了,想来年岁应该已经不小,外面还下着雨,她却浑然不顾雨水,偷偷扒在门边往里面望。
    她和楚南竹停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那人还是未走,宋锦遥心想,莫不是遇上了贼人,要去那家偷东西?可看那女人的模样,却怎么也不像,这贼人似乎也太狼狈了些。
    将手中吃食包进一个袋子里,宋锦遥踏上墙头一看,院内杂草丛生,屋顶残破,分明就是个早已败落的屋舍,这女人到底在这里看什么?
    哎,那位......大娘,下雨了,你快些回家去吧。宋锦遥喊道。
    那女人听了她的话回头看来,看面容,是一老妪,年岁看上去约莫五十左右,脸上起了不少皱纹,头发夹杂着些白,那老妪看见了宋锦遥,浑浊的目忽然清晰了起来,满含怒气冲了过来:是你!是你!就是你!
    地面因着雨水有些湿滑,那老妪在途中差点绊了一跤,险些跌下去,最后还是扶住旁边的墙才稳住了身体,然后立刻又朝着宋锦遥冲过来。
    她模样看上去瘦弱,但速度却很快,不到一会儿就到了宋锦遥面前,宋锦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她一把抓住。
    她眼里含着血丝,一双眼睛几乎是要凸了出来,咬着牙,死死盯着宋锦遥:是你!就是你!你这个贱人!贱人!
    宋锦遥被她骂得皱了眉,但那人年老,又还是个女子,是以,宋锦遥并未用灵力去强行挣脱,她抿着唇,道:你放开,我不认得你。
    因着另外一只手还在撑着伞,伞下的两人摇摇晃晃,肩膀上面皆沾了不少雨点。
    你这个贱人,贱人!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那哭着,一边还不忘骂人,说罢,她又叫道:你还我祈儿,你还我祈儿!
    宋锦遥进退不得。
    一只玉白的手抓住那老妪的手腕,那手看上去显得有些瘦弱,但其中的力道却让那老妪挣脱不得,最后,硬生生地把那老妪的手从宋锦遥手臂处扒了下来。
    那老妪对上一双如墨的眸,分明像是湖泊一般平静,她浑身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宋锦遥挣脱开那老妪,捂着手臂,楚南竹视线滑过来:你怎么样?
    掀开衣袖看了看,手臂上面的皮已经被划开,上面深深一个指甲印,也许是因为宋锦遥的皮肤比常人白嫩些,她周边的皮肤已经开始变红了。
    没事的。
    楚南竹垂了下眼。
    言罢,又将目光移到那老妪的身上,宋锦遥本想离她远些,免得她又暴怒抓人,可这一离开,那老妪不免又站在了雨下。
    宋锦遥有个毛病,独独看不得老人吃苦。婴孩夭折、壮年身亡这些令人悲伤的事情确实会让人心伤,但是世间百态,有喜便有悲的一面,虽是不忍,却也还能接受,但独独老人受苦这件事最看不得,每每在书中看见子女恶对高堂,宋锦遥都恨不得把那书里的人捉出来,用鞭子教训一番才是。
    还好,这伞面积比较大,勉勉强强遮了那老妪的身子,不让她被雨淋着。
    那老妪碍于楚南竹在一旁看着她,倒是也不敢再用手去碰宋锦遥了,只用凶狠又憎恶的眼神直直瞪着宋锦遥。
    大娘,我真的不认识你。宋锦遥无奈道。
    三人在伞下站了会儿,瞪人的瞪人,无奈的无奈,盯人的盯人,各司其职,站得像三个树桩子。
    而这时候,隐隐约约,宋锦遥感觉那巷子背后似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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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老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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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儿娘, 祈儿娘......
    祈儿娘,你在哪儿啊?快出来,你快出来呀, 快出来呀。那声音有些浑浊, 似乎是个年迈的老者。
    宋锦遥隐隐约约听见祈儿娘这几个字, 想起方才那凶神恶煞的大娘说的话,让自己还她祈儿, 于是便高声呼喊了一声:这里,在这里。
    楚南竹瞧了宋锦遥一眼,然后往那边巷子深处瞥了一下,最后视线移回这老妪的身上, 那老妪浑身雨水, 衣衫上还混着泥, 想来是在哪里摔了一跤, 看起来颇为可怜,但一瞧见她脸上那副凶恶憎恨的表情时, 又让人对她生不起怜意来了,反倒惹人害怕起来。
    此刻,她死死盯着宋锦遥, 看上去已经迫不及待要往她的脸上挠去, 听见后面那叫声之后,更是有些心急了起来。
    可楚南竹一直盯着她,冷冷的眼神让她寸步不得进。
    这番僵持的场面终于在巷子深处那人走过来的时候有所缓解。
    那是一个老人, 撑着一把油纸伞, 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巷子里面走出来, 那人的模样很熟悉,她二人方才才刚见过, 正是那卖糖人儿的老伯。
    那老伯看见那老妪,急急地就跑过来了。因着宋锦遥几人这边靠近大街,道路甚平滑,不似巷子里面那般泥泞,平地的路,那老伯仍是走得有些吃力,这时,宋锦遥才看出,那老伯左脚似乎有些跛。
    那老伯拉了那老妪的手臂过来,看见她的脸,叹道:祈儿娘,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呀?邻居张老二跟我说的时候,我都急死了,你知道吗?!你真是......唉他语气含着责怪,又不免带着些心疼。
    那凶神恶煞的老妪见了他,软下了面色来,支支吾吾的:我......我出来找祈儿。
    那老伯听见这句话,愣了一下,表情复杂,最后似乎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那老伯才注意到边侧的两人。虽然今日游客众多,许多人都是晃眼就过去了,有些甚至连面目都没看清楚,但这二人容姿太过出色,那老伯自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二位姑娘......多谢你们。方才那老伯见那老妪站在伞下,因着背对着,没瞧见老妪脸上的表情,是以并未想到这老妪是过来找宋锦遥麻烦的。
    是您啊,不必客气,这位是?宋锦遥目光移向那老妪,那老妪还恶狠狠地瞪着她。
    老伯看了那老妪一眼,道:正是内人。说罢,又道:祈儿娘,还不赶紧对这二位姑娘道谢。
    那老妪刚刚才温和下来的面容立刻又狰狞了起来,尖声叫道:贱人,你还我祈儿,还我祈儿!
    她本想上前来扯宋锦遥的衣服,却不料半道突然拦了一只手出来,顺着手臂往上看,老妪瞳孔一缩,顿时止了步伐,抿着唇往那老伯身后躲,瑟瑟缩缩。
    楚南竹是个性情温和之人,平日里也未有太多的喜怒哀乐,此刻脸上也正是这样一张古井无波的脸,却偏生给人一种震慑之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她,更别说,靠近她身后的宋锦遥了。
    宋锦遥侧头瞧着楚南竹板着的一张脸,心里偷偷地笑了几下,觉得面无表情的阿竹实在有些可爱,可看那老妪吓白了的一张脸,这番场面,不由得又有些好笑。
    宋锦遥悄悄拉了拉楚南竹的衣袖,楚南竹瞥过来一眼,睫毛动了动,顿了一顿,然后让开了步子。
    那老伯看这情况自然也是晓得了个大概,定是她家这婆子又将这两位姑娘认成了什么人。
    二位姑娘,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婆子几年前受了刺激,脑子呀,时好时不好的,最近这段时间,吃药也不见效,若是方才冲撞了二位,我老头子在这里给二位配个不是。那老伯说着就给宋锦遥和楚南竹弯下了腰来。
    宋锦遥将那老伯的手臂扶起来,道:不必如此,大娘身体不好,你带她回去好生照顾便是了。
    哎哎,谢谢您啊。
    那老妪看向自己的时候凶恶得很,可站在那老伯身边的时候却又不由自主温和了表情,甚至露出一点委屈、依恋的表情来,看起来,他们确实是一家人。
    这时候,周围的人似乎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形,好几个人围了过来看热闹,周围窃窃私语。
    哎,又是那周大娘啊,这怎么又跑出来抓人了?
    不是说前段时间好些了么?看着模样,倒像是彻底疯了一样。
    谁遭了那么凄惨的事不得疯呀?要我说呀,可真是可怜。
    ......
    周围人渐多了起来,那老妪见着人多,一直往那老伯身后躲,连一双眼睛都怕露出来,宋锦遥见状,道:那你快些带她回家去吧,她身上都淋湿了,再耽搁久了,怕是会染了风寒。
    老伯对她二人弯了两下腰,口中道:好的,好的,我这就带她回去,今天真是谢谢二位了。
    说罢,两位老人就往巷子深处走去,那老伯腿有些跛,走路的时候有些不顺当,旁边的老妪就搀着他,他拍了拍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待得那二人不见了踪影,宋锦遥这才侧头,对楚南竹说道:走吧,阿竹。
    楚南竹嗯了一声。
    周围的人见没热闹可看,天上的雨又大了起来,纷纷作鸟兽散了。
    两人往回李府的方向走,宋锦遥思考着方才四周听来的言语,汇合琢磨一下,也拼凑出了个大概。
    那夫妇二人中年得子,疼爱得不得了,可那儿子长大后,不知哪天却再也不见踪影,那老妪心焦至极,一天早上醒来,就变得疯疯癫癫的了,扯着人就喊,是你抢走了我的祈儿。
    因着周围人都说,那周祈是因为跟人私奔跑了的,所以那老妪便以为是那些年轻女子勾引了她的祈儿,才让他抛下了这个家。
    可依照周围人的说法,那周祈孝顺得很,哪会是为了个女子就抛弃父母的人?
    虽说那老妪一口一个贱人骂得宋锦遥眉心紧蹙,可清楚了这其中缘由之后,反倒觉得她有些可怜了。
    在想什么?宋锦遥瞧见楚南竹在雨中的神情。
    楚南竹只摇了摇头,道了句:没什么?
    宋锦遥脑子转了转,瞥了瞥那一小包东西,忽然叫了一声:啊呀,我的糖人儿不见了,我还没吃两口呢,不行不行,我得回去再让那老伯帮我做一个。
    哎。宋锦遥的袖子被拉住。那摊主已经回家去了,你又去哪里寻?
    宋锦遥作恍然大悟状:哎,好像是诶。她眼珠子骨溜溜一转,把包裹里面的糖葫芦拿了出来,递到楚南竹嘴边:不过,我还有根糖葫芦,给,阿竹,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楚南竹垂了垂眼眸,看着凑到嘴边的糖葫芦,道:我......不爱吃这东西。
    你不爱吃糖葫芦?那......你是只喜欢糖人儿?
    方才那番事故当中,宋锦遥拿在手中的兔子糖人儿啪踏一下掉在了地下,被雨水浸湿,因着两位当事人都在拉扯当中,没人发觉这件事,只有楚南竹瞥过去一眼。这番事故过去之后,就只剩下个签子在地上了,而那糖人儿早已被雨水冲得没了。
    那是她给她买的东西。
    糖葫芦又往前递了递,都挨到嘴唇了,耳边是宋锦遥诱哄的声音:尝尝嘛,真的很甜的,很好吃,我保证你吃了第一颗还想吃第二颗。
    抿了抿唇,楚南竹瞧了那人一眼,微微张开嘴,去咬那糖葫芦。
    哎呀,你要一颗咬下来,一整颗咬在嘴里,然后嚼。
    楚南竹沉默了一下,在旁边那人眼巴巴,恨不得凑上来的目光中,咬了一颗糖葫芦下来。
    诶,这样才对嘛。宋锦遥笑眯眯的。
    楚南竹淡漠着表情,一张脸鼓起,随着嘴里的咀嚼,那鼓起的脸一动一动的,宋锦遥心里简直要笑翻了天,怎么......怎么这么可爱啊。
    偏生这人又要做出一副古波无澜的表情,宋锦遥几乎快要忍不住心里的笑了。
    眉间一拧,楚南竹微微露出了个不大乐意的表情,宋锦遥问她:怎么了?她看了那糖葫芦一眼,吐出两个字:酸的。
    糖葫芦里面是山楂,自然是酸的,方才楚南竹咬到的,乃是外面包着的糖衣,瞧她方才还觉得不错,现在却已经皱了眉头,宋锦遥觉得,这人怕是不喜酸的东西。
    至于甜的东西,楚南竹喜不喜欢......宋锦遥还是估摸不出来。
    因着楚南竹一向不重口腹之欲,什么饭菜都会吃一点,却也不吃多,外人看不出来她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吃酸的?宋锦遥问。
    楚南竹嗯了一声。
    那外面的糖衣好吃吗?宋锦遥又问道。
    楚南竹诚实道:还......不错。
    喜欢糖葫芦吗?宋锦遥问。
    楚南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道:嗯。
    嗯是什么?
    喜欢。
    那...喜欢兔子吗?
    喜欢。
    喜欢糖人儿吗?兔子糖人儿?
    喜欢。
    那......喜欢宋锦遥吗?
    楚南竹:......
    雨水都被挡在伞外,宋锦遥离楚南竹很近,她只见得那人似乎愣了一愣,瞧了她一会儿,抿了抿唇,然后垂了下眼,侧身走开了。
    宋锦遥眨巴了两下眼睛,好一会儿缓不过神来,之后眼里含着一种惊讶的意味,她方才好似看见阿竹的耳朵红了。
    白雪似的耳垂,染上了三途河畔的枫叶红。
    哎哎哎,伞伞,还下着雨呢!宋锦遥在后面叫道。
    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李府门槛了,哪里还有雨,这里面的走廊都盖着顶,一路可以直接通到潇湘阁。
    宋锦遥收了伞,连忙追着楚南竹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111章 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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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 宋锦遥遇到李景,因着走得快,差点撞翻了身上带的东西, 李景帮忙把东西拾起来, 宋锦遥心里忽然一动, 道:李公子,李家是不是有专门的情报渠道?
    上次去找千棠草的时候, 就是李景提供的秦王府的地图,还有藏宝库的准确地点,虽说宝库是在地下而不是地上,但大体方向总也没出了岔子。
    自然, 宋姑娘是要?李景看着宋锦遥。
    我想......让您帮我打听一下城中, 近几年来有多少失踪之人?最近一年发生的事情, 奇怪又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意味, 零零散散的,总也串联不起来, 今日见了那卖糖人儿的夫妇,宋锦遥忽然觉得好似有一条线索隐隐约约现了出来。
    但这猜测太过于异想天开,还是得落到真实的证据上才是。
    失踪之人?
    是。不论是无家人的乞丐和流民, 还是城中有家室的百姓, 不论什么原因,只要是失踪了的,都统计进来。
    好。李景答应, 我一会儿就去让手下人收集这些消息。
    说罢, 宋姑娘这是?李景看着宋锦遥手中的包裹, 又问道。
    宋锦遥一笑,言:我和阿竹去外面逛了逛, 今天不会千灯会嘛,外面挺热闹的。
    确是,千灯宴会乃是厉城最繁华的时节,虽说今年......但也热闹得紧,楚姑娘在府里呆了这么久,出去走走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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