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落在院墙,郁枝耐心听阿娘说话,听到要入宫陪公主殿下玩,眼睛一亮:好呀!
    对上阿娘的眼,郁枝悄悄红了脸,软声问道:不能去么?
    柳薄烟不好再逗她,玩笑道:就这么想去?
    郁枝回想记忆里见过的小公主,记忆放在此时已经不太清晰,然而小公主比小仙童还灵秀的认知在她心板刻得牢牢地:想去。
    原本阿娘还想带你回外祖家
    啊?
    一时之间,是去外祖家还是去宫里陪小公主玩,两个念头彼此在她小脑瓜里打架,她纠结地皱着眉毛。
    不过现在只能暂缓去你外祖家的事宜了。娘娘派人捎信来说想你,不仅她想你,小公主也想见见我们枝枝。
    大人为她做了选择,用不着郁枝为难,她笑着扑到阿娘怀抱,言语满了娇气:阿娘,你又逗我!
    柳薄烟搂着她笑。
    第105章 青梅4
    红日东升,阳光洒落仰春殿的金瓦,卷起层层光辉。
    夜里的凉薄气未散,显得天儿微冷,嫩绿的叶面挂着晶莹露珠,几乎是起床梳洗结束,季平奚迈着萝卜粗的小腿往外跑。
    她生来说话早,能跑能跳也比一般的小孩早,趁左右宫人不备一溜烟跑出去,身后缀着一群小尾巴
    殿下!殿下慢点!
    嬷嬷捧着绣金的春衫与其她婢子拔腿追。
    季平奚回头望了眼,看她们实在着急忙慌,干脆停下来,由着几步追上来的嬷嬷为她穿好外衫。
    她打了个哈欠,远没先前在御花园对王嬷嬷发作时的小大人模样,说话还有点奶声奶气:小木人带上了没?
    带上了带上了!得到她的同意,嬷嬷牵着她软乎乎的手稳稳当当地往乾宁宫走。
    带上了就好。
    小公主殿下安分下来,对之后的见面充满期待。
    听阿娘说她与郁家姐姐还有些缘法,阿娘养了郁家姐姐两年,这才等来她住进阿娘肚子。阿娘是极喜欢郁家姐姐的。
    小长阳忽然问道:郁家姐姐可爱还是我可爱?
    宫人被小主子逗笑,忙不迭齐声道:当然是殿下可爱!
    天下第一可爱的长阳公主沾沾自喜进了乾宁宫。
    她来得甚早,早到与陛下折腾半夜的皇后娘娘还没从床榻起来。
    大宫女隔着帘子回禀,颜袖埋在香软的被衾叹口气,拥被坐起身,细软长发散在脊背:这个孩子
    她低声嘀咕一句。
    听见娘娘宠溺无奈的小话大宫女忍住不笑。
    小殿下再是胡来,娘娘不还是宠着?
    不多时颜袖穿好里衣,柔声吩咐:进来罢。
    伺候娘娘梳洗打扮的宫婢这才敢入内。
    赖在乾宁宫蹭了顿早膳,长阳小公主仰着小脸任由阿娘捏着帕子为她擦拭沾了羊奶的唇角:阿娘,她们什么时候来?
    颜袖嗔看她: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猴急?
    猴急。
    小公主红了脸,假装听不懂,正襟危坐在位子,不再朝门口方向张望。
    阿娘讨厌,她才不是猴子呢!
    她这反应着实有趣,闲着也是无聊,颜袖兴致上来逗她两句,看她气鼓鼓又脸红红的样子,当真是满心怜爱想搂在怀里好好揉搓女儿嫩白的小脸。
    回禀娘娘
    宫女屈身行礼,话没说完小公主从座位站起来,眼睛发亮:人来了?
    回话的宫女一头雾水,眸子撩起看清殿下的模样神情便知她误会了,小声道:是云章长公主来了。
    皇姑姑?
    小长阳沮丧地哦了声,欲盖弥彰:皇姑姑来我也挺高兴的。
    她脸上写满了高兴,颜袖眸子笑盈盈的,季容一只脚迈进来:小没良心的,白疼你了。
    小公主委屈地撇撇嘴,人小,礼数却丝毫不落,恭恭敬敬朝皇姑姑行礼问好。
    季容最是喜欢这个侄女,上手揉她脑瓜,掌心还没触到侄女发顶,被灵活避开:姑姑又要揉乱我头发!好不容易扎的!
    一会她还要见阿娘给她找的玩伴呢,万一头发乱了,人家觉得她是邋遢小孩,看不上她怎么办?
    她防备地躲到娘亲身边,长公主与皇后面面相觑,纷纷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长阳揉揉发红的耳垂,背过身不理这两人。姑姑欺负她也就罢了,阿娘也爱看她热闹!
    还是父皇好。
    可是父皇去上早朝了。
    她孤立无援,更气了。
    气鼓鼓的,你这样是要把人吓跑的。季容漫不经心道。
    吓跑?
    小长阳正和两人单方面怄气,闻言下意识放缓脸色,指尖戳了戳鼓起的脸颊,天真的心思全放在了脸上:这样就不会把人吓跑了罢?
    季容噗嗤一声,不给面子地笑了。
    她这个侄女呀,怎么能这么可爱?
    不笑还好,一笑,小公主气不是,不气也不是,整个人都要自闭。
    到底是看不过长公主频繁欺负女儿,皇后饮了口清茶:好了,你姑姑在和你开玩笑呢。
    姑姑真讨厌!
    长阳公主脸埋进阿娘怀里,只给她讨人厌的皇姑姑后脑勺看。
    却说季容今日可谓盛装打扮,金雀钗、玉指环、暗色纹样的乌金云绣衫,衣襟前用金线绣着一幅盛开的牡丹,束腰,窄袖,衬得腰是腰,腿是腿,坐在皇后娘娘一侧的位置,是两种浑然天成的美。
    一个风华美艳,一个雅致如仙。
    季容早早来此可不是专程来气她的好女儿,为的是谁可想而知。
    皇后娘娘心里通透,揉了小公主一把,惹来长阳别扭的哼声。
    半刻钟后,小公主重新在位子坐好,婢女为她梳好两个小揪揪,得到阿娘和姑姑不绝于耳的称赞,她这才勉强原谅她们的所作所为。
    小孩子没定性,偏偏她竟真坐在这好生等了小半个时辰。
    回禀娘娘,人来了。
    季平奚呼吸一紧,眼睛不自觉地看向门外。
    长公主的反应不比小侄女好多少,紧张地指节绷白,脸上闪过一丝情怯郁文去后,她有好久没见过烟儿了。
    唯一压得住场子的皇后笑起来如若春风,冷静自若岿然不动地坐在上位,有着这个年纪这个身份最端庄不二的美。
    宫人领着郁夫人母女穿花拂柳终于来到娘娘的寝宫,柳薄烟牵着女儿的手目不斜视跨过脚下这道门槛。
    进门叩拜、行礼,道万福。
    盯着那道纤弱的身影,季容呆呆怔住,压抑的情愫在心尖激荡叫嚣,她眼眶微红,克制着垂眸,不敢多看。
    郁枝随着阿娘一同屈身,三岁后的记忆她隐约记得,晓得娘娘是这世上再温柔不过的人,是以并不畏惧。
    打破一霎寂静的是一道软糯的童音
    郁家姐姐,抬起头来,让我瞧一瞧。
    这话直指郁枝,郁枝心里陡然一慌,不由自主顺着声源看去
    是小殿下呀。
    看起来好乖好漂亮。
    郁枝眨眨眼,不自觉冲她一笑。
    她看清人的同时,长阳也照样看清她,尤其那一笑,激得她再也坐不住从座位跳下来。
    地上凉,枝枝姐姐快起来。
    原来殿下知道我的名字。
    郁枝被她扶起,与阿娘坐在皇后娘娘下首右侧。
    长阳小公主规规矩矩坐在阿娘身边,眼睛不住往小伙伴身上瞥,她在看郁枝,忽然发现枝枝姐姐也在偷偷看她,当即腰身挺得更直。
    她身子坐得端正,郁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坐姿,不知怎的也慢慢调整。
    大小孩子脊背个顶个平直,颜袖无意瞧见这一幕,感叹她们的童趣天真。
    看来奚奚很喜欢这个枝枝姐姐。
    她放下心来。
    另一头柳薄烟自打见了云章长公主,面对娘娘的问询看似对答无错,心里却生出大片无措,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夫君去后她一直在逃避,可他临终点破的那层窗户纸,解开她心底最深的隐秘和惑然。
    原来是喜欢。
    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她不敢看长公主。
    大人彼此间的暗涌小孩子不懂,好不容易熬过阿娘放行,季平奚一手抱着小木人,一手握着小伙伴的衣角,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说悄悄话。
    你还记得这个小木人吗?是你送我的!
    她认真看着郁枝的眼睛。
    她发现她的眼睛很好看。
    弯弯的,像细长的柳叶一样。
    彼时的长阳公主尚且不知何为勾人,彼时的郁枝姑娘还没长成成熟的荆河柳,天真无邪的对话在春风中展开。
    郁枝郑重点头:记得!
    小公主眼睛轻转,黏黏糊糊地凑近她:别人一般喊我殿下长阳,我喊你枝枝姐姐,你喊我奚奚怎么样?
    她身上带着一股奶气。
    郁枝眉梢轻弯:好呀,奚奚。
    小孩子的友谊总是来得很快,今日认识,明天就能勾着小手逛御花园。
    枝枝姐姐,我把我的羊奶送给你喝,喝了奶,你能长得结实点!
    她眼睛黑亮黑亮的,盛羊奶的瓷碗都雕刻栩栩如生的大白兔子。
    盛情难却,郁枝头回跟着阿娘出来社交,头回用别人的碗,也是头回喝小孩子才喝的羊奶。得了小公主一声姐姐,她自诩年长殿下五岁,行事不免要装出两分姐姐的派头。
    看她迟疑着不肯喝,季平奚难过地耷拉眉眼:你嫌弃我?
    没有!
    郁枝当着她面喝完瓷碗里的新鲜羊奶,羊奶里加了蜂蜜,经御厨特意加工除了膻味,喝起来有股醇和的香甜。
    好喝吗?长阳小公主喜笑颜开。
    郁枝笑着放下兔子碗:嗯!
    一碗奶的友情自此建立。
    比起两人的自在温馨,柳薄烟这里远没女儿快活。
    喜欢是藏不住的。
    爱一个人若要隐藏,是要受苦的。
    她坐在这苦苦煎熬,命运下个最后通牒,终于不肯再给她躲闪的机会。
    季容鼓足勇气笑着问候她。
    柳薄烟张开口。
    容姐姐
    中宫成为为大人小孩牵线搭桥的大好人,皇后娘娘看破不说破,深藏功与名。
    长阳小公主有了形影不离的玩伴,郁枝年长她五岁,性子柔弱,兜兜转转的又几年发现旁人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只会嫌弃她是没有爹的孩子,唯有在小公主身边她才能得到片刻的自在。
    于是两人关系更为亲密。
    春去秋来,白驹过隙。
    这一年,郁枝十岁,季平奚五岁。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阳公主殿下毫不意外地被中宫宠坏了,提早迎来猫憎狗嫌的顽皮年岁。
    第106章 青梅5
    殿下!殿下快下来!太危险了!
    仰春殿的婢子嬷嬷们仰着头看坐在树上的小公主,九月秋,急得脑门全是冷汗。
    五六人成年人高的槐树,最为粗壮的树枝上长阳公主殿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人们,嘴上不在意:不要打扰我,我要吹风赏景。
    吹的哪门子风赏的哪门子景,再不下来仔细摔了你!
    宫人们为她捏把汗,守在树下五大三粗的侍卫们想纵身一跃把人带下来,偏生小殿下是个执拗的,没够风赏够景愣是不肯动弹。
    正所谓站得高看得远,借着树高,季平奚两条小短腿闲适地晃悠,清澈灵动的眼睛看着不远处抱着书卷朝这边走来的枝枝姐姐,心思一动,瞅着眼巴巴在下头急得团团转的宫人:我要下去了哦,接好我。
    为首的大内侍卫上前一步,其他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这可是帝后当做心肝疼的女儿,万一有个好歹仰春殿全宫上下的人赔进去都不足以平息帝王怒火。
    殿下五岁,一改几年前的乖,行事跳脱,风一阵雨一阵,旁的且不说,乾宁宫皇后娘娘的寝宫,猫儿见了小殿下都得绕着走。
    半月前殿下可算逮着娘娘养的猫,到她手上堪堪半日,橘猫脑袋上的毛都被薅秃了!
    她们对小殿下又爱又无奈。
    娘娘也是,宠孩子宠得快要溺爱的架势,就说这胆子,殿下的胆子简直比天大!
    季平奚话音刚落从约莫六人高的树上跳下来,侍卫长提气离地,顺顺当当将人抱回地面。
    伺候小殿下久了,没个强大的心脏真不行。这会宋嬷嬷的心还狂跳呢。
    好在小殿上树到下来前后不过半刻钟,事情才传进乾宁宫皇后娘娘的耳朵,季平奚人已经稳稳当当站在这片黄土地。
    颜袖惊得手中的棋子跌落棋盘:她怎么又上去了?
    来传话的婢子一脸惆怅:是奴没看好,眨眼的功夫殿下就上去了,娘娘快去看看罢!
    不等她说完,颜袖起身朝殿门外走去。
    哎呦我的殿下啊!宋嬷嬷捂着心口上上下下检查长阳公主有没有被树枝划伤。
    季平奚三岁习武,年纪虽小却着实有种习武之人不可娇气的自觉,忍了一会她推开嬷嬷在她身上乱翻的手:我没事。
    您没事,我们快要被吓死了!九月出头,再多来几次可不就提前见阎王去了!
    哪有你们说得那么严重?她想了想,再三瞧了瞧宋嬷嬷苍白的脸,有点过意不去:好了,我以后不爬树了。
    底下人千恩万谢,就差道一句祖宗。
    郁枝怎么也没想到小公主支使她拿书卷的空当竟然又爬了一次老槐树,等她知道,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喜滋滋地冲她笑:枝枝姐姐,不要说那些烦人的了,我们去钓鱼怎么样?
    钓鱼?
    郁枝不声不语睨她,心想,你那哪是钓鱼,是喂鱼。
    枝枝姐姐?
    郁枝低头为她整理微乱的衣领,眉心添了一缕愁:又去水边,要再栽进去怎么办?
    上次吓得她小半条命都要没了,她胆子小,经不起这么强烈的刺激。
    不会了,上次那是意外,这次我学会了凫水。
    不行。
    我真学会了凫水!不信我游给你看?
    看她去的方向是广明湖,郁枝急忙一把扯住她,颇有做人姐姐的风范:入秋了,你还小,哪能轻易碰水?
    你不信?
    不是不信
    季平奚忍着恼:我一定比你游得好!
    这可不见得。
    郁枝嘴上不说,心道:再是聪明你也差了我五岁,豆芽大,口气倒不小。
    反正你就是小瞧我。小公主别扭地挣扎两下,挣不过,气鼓鼓地看着她。
    郁枝打小性子柔和,脾性多暴烈的人遇着她这般的人,满身的火气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
    她一脸无辜:你看我做甚?总之我是不会同意你去钓鱼的,阿娘说不要轻易靠近水边,淹死的都是会凫水的。
    周边的婢子面色不由古怪,觉得怪稀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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