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叹皇姑姑情深,二十多年用来等一个不知生死的旧人,世上有几人能做到?
    她衷心道:恭喜姑姑心想事成。
    季容眉眼喜色溢出来,仿佛回到年轻时的岁月:也恭喜你又多了一位好岳母啊。
    柳薄烟和女儿女婿交了底,拉着女儿往屋里说体己话,这边厢姑侄俩头探头挨着说小话,长阳公主笑嘻嘻:皇姑姑终于要成家了。
    一脸比姑姑先成家的骄傲样。
    云章长公主心情好,不和小辈一般见识:还得多谢你的良策。
    啧。
    季平奚腹诽:事没成前是馊主意,事成了就是良策,她家姑姑这张嘴真是太老实了。
    房门关好,郁枝扶着阿娘在桌前坐下。
    她们母女俩向来无话不谈,柳薄烟眉间洋溢春.色,迫不及待想和女儿分享,按捺着矜持关心一番女儿洞房花烛的感受,郁枝发自心坎回一句甚好,极为善解人意,问题抛出去:阿娘呢?
    阿娘也甚好。
    她不好直言,偏偏挠心挠肺地想说,只能装作不经意说漏嘴。
    郁枝明白她的含蓄,体贴地装作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刻意,很是惊了一下。
    长公主竟是下面那个啊。
    她看着自家阿娘,一脸可惜的表情。
    枝枝,你这是?
    怎么都不夸夸她?
    哪怕房间只她们母女二人,郁枝还是觉得羞,看眼窗外,在亲娘疑惑眼神的不断催促下斟酌道:其实躺平更舒服。
    既省力,又持久。
    灵魂都要升空的酥.麻畅快。
    她一副阿娘你亏了的惋惜神色,柳薄烟蓦的脸红红:可是、可是容姐姐真的很美啊。
    看着女儿眉间柔弱含媚的风情,她心中慢慢升起一股明悟,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道:枝枝你怎么,怎么那么娇呀。
    第96章 一家人
    柳薄烟跟着云章长公主离开,季平奚送走岳母和姑姑,溜回郁枝身边,冷不丁想起岳母走前看着她时的复杂表情,问道:你和岳母说什么了?她干嘛那么看我?
    郁枝耳根生热:她怎么看你了?
    说不清。季平奚仔细揣摩一番:总之就是看起来怪怪的。
    她眼睛微弯:你没告我的状吧?
    我才没有。
    没有就好。她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我也没什么可让你告的。
    她和枝枝刚成婚,新婚夜才过,最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她事事伺候地周全,样样做得漂亮,枝枝哪能不满意?
    她问:你对我还满意吗?
    郁枝侧身看她认真的眼睛,手指揉搓一下耳垂:满意。
    伺候地实在太好了。
    你脸红什么?季平奚明知故问,惹来美人含羞嗔看。
    公主府充满欢声笑语,寸寸和有有在阳光下撒欢地冲着对方叫,似要努力争一争谁才是府里叫得最威风凛然的狗狗。
    柳薄烟和季容的婚事定在十月初八,有陛下为长阳公主赐婚在前,云章长公主娶一个女人为妻显得也就没那么惊世骇俗。
    皇室是令臣民信服爱戴的皇室,帝后是万民称颂的帝后,大炎朝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至于谁娶妻谁二嫁,过过耳朵听听就罢了。
    长明殿内烛火幽幽,上了年纪的燕太后一连几宿都没睡好。
    昔日垂帘听政把持朝政天底下最最权势遮天的女人,失去了权势精气神大不如从前。
    燕绘对着虚空叹气,不知叹自己眼瞎,竟然真信了季萦是只温顺的绵羊,还是叹时运不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生不如死。
    她是不折不扣的野心家,从多年前设计陷害殷筠时她就对九五之尊的位子有着惊人的渴想。
    可她没终究无缘大位。
    大位落在年少的皇四子身上,皇四子季萦奉她为母,苦心蛰伏多年,成就真正的宏图霸业。
    确实很厉害。
    她输得不冤。
    不愧是殷筠那女人的骨血。
    贤后殷筠,是她那个时代的传奇,天下贤良女子的表率。
    可惜太贤良,名声比帝王还大,先帝忌惮殷家,担心外戚做大早想借机整治殷家。
    先帝的确爱殷筠。
    又爱,又敬,又怕。
    所以得知殷筠与人私通,那个男人根本听不进其他人的话,勃然恼怒。
    一个男人可笑的自尊和自卑,在他这体现的淋漓尽致。
    正是拿捏住这点,她得以将殷筠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合欢殿内殷筠面对她的步步紧逼散漫从容,至死都从容,仿佛饮的不是丧命的鸩酒,而是世间难寻的玉液琼浆。
    不仅先帝害怕殷筠,燕绘也是怕她的。
    所以殷筠必须死。
    她死了,燕绘才有把持朝政的可能。
    燕太后叹了又叹,常年打鸟,终被鹰啄了眼。
    见过陛下。守在殿外的宫人躬身行礼,季萦身穿天子袍走进大而空荡,死气沉沉的长明殿。
    长明殿,偿命殿。
    帝心深不可测。
    他步步沉稳地走到燕绘身边:你女儿要成亲了。
    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
    母子俩博弈多年,他懂得怎样开口最能刺激面前的人。
    燕绘抬起头,死死看着羽翼丰满举手投足有帝王风范的男人:荆河柳?
    季萦轻笑:不然呢。他闲适地坐在檀木椅子:你该庆幸皇姐不像你,否则朕必杀她。
    她可真是有出息。
    季萦笑得更明艳,雄踞美人榜三十年的魁首,笑起来令这天地都为之黯然:你这人,挺有趣的。
    哪里有趣?
    不见棺材不掉泪。
    燕绘不与他做口舌之争,成王败寇,她败在季萦手上心服口服。
    两方明争暗斗,季萦隐忍多年一击必中,给了对手应有的尊重,功成,自该享受胜者的骄傲与荣光。
    她笑:殷筠死的时候,你看见了?
    对。
    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看得看清楚,以至于燕绘一倒,他对燕氏一族下了狠手。
    你母后燕绘顿了顿: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人心。
    这倒是,她太完美,完美地好像没有破绽,才会败得凄惨。世间不需要圣人,多得是凡夫俗子。
    季萦低头数脚下的方砖,视线兜兜转转落回绣金的靴面:等皇姐婚事告一段落,朕赐你一杯鸩酒,到时你就可以去死了。
    多谢。
    英雄惜英雄,争权夺位的路上,他们曾有过短暂携手的时光,只是立场不同,只一个皇四子是殷筠之子,燕绘就不能对他放心。
    但她轻看了他。
    容得他乘风化龙。
    我还有最后想问的。
    季萦身子一顿:问。
    燕绘被他判了死刑,死不死的到她这份上没那么可怕,失去炙手可热的权势无异于是抽掉她的骨头,活着是一种煎熬。
    当年她给殷筠痛快,如今殷筠之子给她痛快,这很公道。
    她眯着眼:你到底是男是女?怎么会有男子生得如你一样漂亮?你若是女子,青瓷、青釉怎么来的?以你对颜袖的疼爱,定舍不得要她借种生子。季萦,你心机太深了。你比我强,是天生的帝王。
    活该成为这天下的皇。
    这是她给对手最高级别的颂赞,也是对输掉的这一生写下的最好注脚。
    季萦眉目温柔:你错了,我不是天生的帝王。我也想有家人疼爱,也想有不需要付出就能得到的偏爱和轻松。没人生下来就该受称皇的苦,走到今日,是你们逼我的。
    为了自保,他只有坐上那位子。
    苦?燕绘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你说称皇是苦?我也想有这份苦。
    大炎朝圣天子闻言笑笑:你想,所以你不能。
    你太想凌驾在所有人之上,所以你不是众望所归。
    皇姐,你可以进去了。
    季容对这个皇弟自幼怀有怜悯,彼时又多了敬畏,得到他的应允长公主迈入长明殿。
    八月秋风席卷而上,太子殿下亦步亦趋地跟在父皇身后,父子二人谁也没说话。
    一路走向皇宫最深处,一道道宫门敞开,守在这儿的俱是帝王最忠心的死士。
    门开了一扇扇,又一扇扇关闭。
    开了,关了,封锁世间幽深的秘密。
    黄金殿中居废人。
    废人不是没能耐才称的废人,而是缺了一只胳膊,被人剜去一只眼,右边的衣袖自由垂落,纯黑色绸带斜斜遮住骇人的眼眶。
    然他姿容美艳,雅致斯文,极容易引起人的好感。
    从旁照顾他的是名容貌清秀的女人。
    女人对季萦的到来表示出温和的善意,匆匆瞥了眼站在季萦身后的太子殿下,不敢多看。
    嫂嫂。
    季萦喊道。
    季青釉瞧着女人,眼睛泛红,得到父皇的示意,他起身上前,敛衣跪地:娘。
    女人退后两步,目光无措:阿萦?这
    他该喊嫂嫂一声娘,儿跪生母天经地义,嫂嫂尽管坦然受之。
    得了他的允许女人搂着儿子流眼泪,十月怀胎的血脉,哪能不想呢?
    季萦来到男人轮椅前俯身在他耳畔轻语:阿兄,我带青釉看你们来了。
    坐在轮椅的男人穿着素白长衫,身形偏瘦,容貌与当今陛下有九分像。
    殷筠这步棋走得甚妙,生出一对孪生兄妹,显一个,藏一个,当年被藏起来的是妹妹,兄妹二人都唤作季萦,
    男人睁开眼,眸子隐约惺忪:阿萦来了?青釉也来了啊
    季青釉一脸孺慕,想靠近又不敢动弹,被季萦踹了一脚方有勇气挪步。
    爹。
    季萦面带笑意:怎么还这么害羞?近前来,让爹爹好好看看。
    季青釉赶忙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爹爹,孩儿好想你和娘。
    傻孩子。
    他依依不舍地移开眼:青瓷和她媳妇怎么没来?
    怕搅了兄嫂清静,改天再带她们来。
    季萦与兄长感情极深,没有兄长,便不可能有登极御四方的当今陛下。
    在黄金殿逗留半日她领着魂不守舍的太子离开。
    咱们的青釉长大了。
    嗯,小妹把他教得很好。
    你还是太拘束,以后在小妹面前不必担心她不喜。她敬你为嫂,你也该当她是家人。再者母亲亲近儿子,儿子跪母亲,此乃天经地义,一家子骨肉,莫要生份了。
    女人纠结半晌,柔声道:她毕竟是帝王
    男人闭上眼:在我们面前让她做一个平凡人不好吗?我与她同名,同命,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这样事事看她脸色,她会伤心的。
    父皇。
    季萦停下脚步:嗯?
    父皇不要介意母亲生份,她只是害怕父皇的帝王威严。
    季青釉说出这话小心脏扑腾腾的。
    还以为要说什么要紧事,季萦不客气地揉搓他的脑袋,直接将大炎朝储君的头□□成鸡窝窝。
    她哼笑:越大越不可爱了,朕是那么小气的人?还帝王威严?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赶明去和你皇姐学学,怎么讨好父皇母后。笨得你!
    当天季青釉跑到公主府和皇姐诉苦,父皇不爱他了,父皇有了女儿就嫌弃儿子是榆木疙瘩啦,父皇这父皇那,听得季平奚怀疑她的好皇弟近来政务太少,闲得。
    太子在嫡姐这里得不到安慰,反得来一句要不要喝杯水,午膳莫要吃太多盐的调侃。
    郁枝兴致勃勃看着殿下欺负太子,仿佛她的奚奚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季青釉颇为受伤:有媳妇的感觉真好啊,也不知父皇何时才能为他赐婚?
    要不要在府里用膳?
    要!季青釉小脸扬起笑皇姐还是爱他的!
    结果一顿饭用到一半太子殿下直接借机溜了皇嫂对皇姐无微不至,这就是有媳妇的好吗?他好酸啊!
    第97章 睡我心上
    你作何要刺激他?
    我哪有刺激他,是让他知道有媳妇的好。季平奚捏着长筷为妻子夹菜:多尝尝这个,清甜爽口。
    郁枝做了公主府名副其实的第二个主子,对公主殿下的畏惧少了大半,为妾时她对季平奚百依百顺,柔顺里藏着许许多多前途未卜的慌张。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她美眸含笑:你就是爱欺负人。
    关起门来欺负她,走出门去连没成人的皇弟都不放过。
    季平奚瑞凤眼扬起,理直气壮反问:国之储君,关乎国之安稳,早些为皇室诞下皇孙才是正理,莫非你觉得有媳妇不好?
    有媳妇当然好,夜里抱着睡,压着睡,正着睡,反着睡,怎么睡怎么香。
    郁枝脸红,低头夹菜吃,不再吭声。
    入夜,郁枝趴在她身上手指卷着殿下那缕秀发,长阳公主眸子半睁半阖,懒洋洋的,一副餍足的神情。
    奚奚?
    嗯?
    季平奚掌心贴着她后脑,微微用力,郁枝潮.红的脸儿埋在她温软的胸前,羞得耳朵快要冒烟:你又闹。
    一声浅笑。
    殿下手松开,美人得以抬起头,水眸情意昭昭,续上之前的话题,问道:你那晚喂给我吃的丹药,是什么啊?
    药辰子当日老不正经的话回荡于耳,季平奚笑笑:天下第一风流物,总之吃了大有裨益。
    第一风流物。
    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正经东西啊。
    郁枝拿指尖戳她脸,柳叶眼眯成一条线:我说这几日为何气血旺盛
    怎么个旺盛法?兴致上来她搂着美人:想要?
    话音刚落得了美人一记粉拳。
    你又捶我!
    她发出抗议。
    郁枝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有欺负回来的一天,小腿踢了踢公主殿下的小腿,笑里藏媚:我捶不得你?
    捶得,当然捶得。
    不仅捶得,还踢得。
    季平奚很没骨气地抱着她哄谁让她就吃她这一套呢,做那事时乖媚,歇了那事凶点未尝不是情趣。
    这么想着她眼神流露痴色,郁枝被她目不转睛笑吟吟看着,骨头发软,捡着最得她心时问道:奚奚,你会喜欢我多久呀?
    嫁人后的甜蜜日子令她总觉得过往是梦一场,又或是现在的甜蜜才是梦,她害怕美梦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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