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院寂静,魏平奚沐浴过后躺在床榻呼呼睡大觉。
    是睡觉,也是修行。
    这便是水自流境界的绝妙。
    她关起门来不理世事,颜晴回到流岚院,一只胖得不能再胖的信鸽累得毛都炸了,蔫头耷脑地落在窗前。
    二指宽的纸条被取下来,胖白鸽懒得走,李乐喂了它一把米,这才将其打发。
    夫人,您的信。
    颜晴慵懒坐在半人高的浴桶,李乐弯着腰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进来。
    隔着一道屏风,颜晴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
    放下罢。
    是。
    二指宽的小纸条放在茶桌。
    李乐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打扰。
    房间内密室的门打开,一身白衣的孤辰子气定神闲走出来,眉眼飞扬:我总觉得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她近前来居高临下瞧着不.着寸缕的颜二小姐,眼神不老实。
    颜晴闭着眼不想理人。
    女道赞叹两声,越过屏风取来那信。
    信展开,她笑意扩大:二小姐,你输了。
    颜晴眼睛猛地睁开。
    小纸条被送到她面前。
    怕她看不清,孤辰子一手拄着浴桶边沿:真正的年婆子藏在乾宁宫偏殿,帝后摆了咱们一道,你那好女儿八成也早知你真面目。
    不可能!
    孤辰子神色温柔,捉过她湿淋淋的手在衣袖擦拭几下,擦干了,将纸条放于她手心。
    不信的话,你自己看。
    哗啦啦的水声,颜晴自浴桶站起。
    福寿宫。
    大宫女宁游跪在太后脚下,殿内气氛沉冷。
    你当真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那人正是年娇娇,她化成灰了奴都认得!
    燕绘神色变幻,忽而笑道:你为何来找哀家?
    只有太后才能留奴一命。
    你是颜袖的人。
    娘娘眼里不容沙子,不会允许一个叛徒活着。
    你来投诚?
    宁游高呼:奴今后就是太后的马前卒!
    一个背弃旧主的蠢奴,燕绘笑了笑:回去罢,哀家这里记你一功。
    奴谢过太后!
    宁游战战兢兢离开福寿宫。
    皇祖母
    姣容公主脸色苍白,身子微微战栗:现下该怎么办?娘娘和陛下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大呼小叫做什么?
    燕太后心情算不上美妙。
    光阴一寸寸流逝,季青杳噤若寒蝉等候她的指令,等了又等,腿都站麻了也不见死老太婆有何举动。
    她心中焦躁,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一个奴婢的话,谁会当真?
    祖母的意思是
    按兵不动。
    不动?
    燕绘瞥她:不动。
    她人就在福寿宫,季萦再是不忿,难不成还能靠着一个奴才扳倒当朝太后?
    真是痴心妄想。
    孤辰子烹茶静坐。
    一盏茶饮尽,她翘着二郎腿不发一言。
    颜晴披着外衣一动不动坐在榻前,两指宽的小纸条被揉碎,同样被揉碎的还有宁游盖在上头的红泥印章。
    她成了活哑巴,孤辰子一手托腮:二小姐怎么蔫了?
    回应她的仍是一片静默。
    她不以为忤,等着这人想通。
    以她对颜二小姐的了解孤辰子唇角翘起:怪乎今儿个觉得有好事发生呢。
    还真是天大的好事。
    阿四娘的好阿四
    魏夫人喃喃低语。
    大小阿四你都得不到,贫道早就说了,能陪你的只有我,肯对你一辈子好的也只有我。
    求不得
    是求不得,你看看你,坏事做尽还指望你的好女儿当你养在院里的金丝雀,想什么呢?
    颜晴落下一滴泪,痴痴笑起来。
    笑够了,她木着脸:那就杀了罢。
    杀了?杀谁?
    她看着孤辰子,容色冷漠:当然是想杀谁就杀谁。
    不愧是丧心病狂的颜二小姐。
    孤辰子笑靥灿烂,继续往她心口捅刀子:你看,你十八年的心血不也是一场空?你想要她陪你一辈子,但你终归是她的姨母,纸包不住火,如今连姨母都做不成了。
    你想和她长相厮守,她想和别人双宿双飞。不在你掌心的鸟儿,留着也无用。
    你说够了没?
    够了。孤辰子搂她入怀:你狠我坏,咱俩才是天生一对。
    魏平奚再次梦到前世身死的情景。
    忘忧的毒素扩散开来,肠穿肚烂的疼连绵不绝,生机慢慢被剥夺。
    到了这时,死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不能立即死。
    断头台上刽子手一刀砍下好歹人和脑袋立马分家,她这呢,若用人和脑袋来形容,大抵是一刀落下来脑袋和脖子藕断丝连,又吓人又狼狈。
    疼得她喘不过气。
    优雅从容的步调就在此时传来,一声缥缈的叹息。
    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昏昏沉沉的梦,魏平奚是被疼醒的。
    一觉睡醒仿佛忘忧的毒还在她体内肆虐。
    冷汗浸湿内衫。
    窗外天黑黑,无星也无月,她瘫坐在床榻,心有余悸。
    寻常这时候噩梦惊醒她还能和郁枝说几句话,哪怕不说话,抱着她也好过自己一人反复体会前世死前的遭遇。
    她身形落寞。
    睡了一觉,慈悲降魔法已至二境五层,感受着澎湃的内力在筋骨血液里激荡,魏平奚深呼一口气,索性不再睡,潜心修炼。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那股要命的危机感悬在头顶,催促她不可懈怠。
    侯府,颜晴与孤辰子颠鸾倒凤沉溺其中,有趣的是仪阳侯和魏老爷子的屋子烛火仍在亮着。
    这一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有人动了杀心百无禁忌,有人以不变应万变,也有人奋发图强要和前世的命运彻底做个了断。
    有人修行,有人行路。
    天黑黑,远方有行人。
    北域的圣女打马而来。
    南方,胡子拉碴的刀客提着一壶酒边走边喝。
    东面来了一群勾肩搭背的叫花子。
    西方有人背负横琴闭眼走路。
    陆陆续续有人赶往京城,敢来赴约,便不惧生死。
    天边现出鱼肚白。
    魏平奚一夜踏入问青天。
    一只鸽子在窗前咕咕叫,她起身下床,花窗打开,刚成年的鸽子亲昵地用脑袋蹭她掌心。
    四小姐面容有了笑意,她一笑,更添惊心动魄的美。
    喂饱了白鸽她看着鸽子飞远,飞回浩瀚的江湖,心中蓦的一定。
    这一世她不是孤军而战。
    前有亲人,后有友人。
    魏平奚关好窗。
    白纸黑字徐徐展开。
    忘忧。
    她露出一个苦笑,密信化作齑粉。
    又两日,天光大亮。
    惊蛰院里的下人按部就班地忙碌。
    饭菜摆上桌,魏平奚坐在桌前一味出神,看起来食欲不佳。
    翡翠玛瑙知道她又在想郁姨娘,哄着她吃了几口,又见她闷闷不乐,不知该怎么才能哄得她展颜。
    小姐,您这是怎的了?
    是患了相思病不成?
    魏平奚看她们两眼,暗道人傻是福。她收敛心神,对着一桌子饭菜领悟心有慈悲。
    慈悲降魔法越到后面越难修。
    母亲要对她动手了,很快她就要迎上孤辰子这样的天下第一大高手。
    可叹她才修到三境五层,距离以慈悲问青天还有很远很远。
    慈悲法师不愧惊才绝艳之名,那得了他武学传承的悬阴老祖该有多可怕?
    她沉下心来,克制着不去想那些。
    脚步声越来越近。
    魏夫人含笑迈入惊蛰院。
    下人们恭声喊夫人。
    魏平奚按下那份苍凉,眉毛轻挑:来了。
    第70章 不想死
    时间退回两日前,刚成年的信鸽穿过云层雾霭落在高高的皇城,喘口气歇了会,继续振翅飞翔。
    天还没亮,巡逻的禁军看见那鸽子,想起上面的吩咐,假装自己是个瞎子。
    鸽子有惊无险停在乾宁宫的一扇花窗。
    咕咕声传来。
    季萦看了眼浅寐的皇后,颜袖果然被吵醒。
    事实上连着半月颜袖都没睡好,一旦睡下不是梦见她的女儿倒在血泊,就是梦见女儿口口声声喊着母后救我。
    寝食难安,皇后模样清减两分,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单薄。
    再睡会,我去看看。
    颜袖小幅度摇头,拥被坐起身:我与你一起。
    她执意不睡,季萦无奈,悉心为她穿好衣。
    纤白的指穿过乌黑亮的发,他心肠顿软:阿袖,那也是朕的孩子,有朕在,没人能伤害她。
    陛下
    皇后依偎在他怀中。
    刚成年的鸽子不懂成人的情情爱爱,不耐烦地一直咕咕。
    季萦笑着迈下大床,赤脚踩在地上厚实的羊毛毯。
    窗子打开,鸽子冲着大炎朝最漂亮的天子绕了一个圈,嘚瑟展示它成年的优美身姿。
    皇帝陛下被逗笑,信手取下绑在鸽腿二指宽的小纸条。
    阿袖,你看。
    颜袖垂眸看去,不知怎的倏然想起噩梦里奚奚倒在血泊的一幕,腿脚发软险些站不住:她、她怎么敢
    是啊,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胆子伤害朕的骨肉!
    季萦搂着心爱的女人,艳丽的眉眼流出一抹深沉煞气。
    他生在冷宫,如履薄冰长大,成皇路上遍地荆棘,前有杀母仇人燕太后,后有诸兄弟争得头破血流,侥幸得阿袖喜欢这才有了太师府作为助力,
    要说此生唯二的庆幸,一为有妻,二为有女,女儿流落在外十八年,贼人仍不休。
    来人!
    大太监杨若闻声前来,不敢冒犯娘娘,只候在门外恭听。
    传朕旨意,朕要春狩,即刻派人去办。
    是,陛下。
    季萦临窗望着福寿宫的方向,半晌低笑:按兵不动,若朕给你报仇的机会呢?你是动,还是不动?三皇兄的英灵可在天上看着你这位母亲呢
    昔年先皇诸子中最有希望夺得储君位子的是燕太后嫡子,皇三子。
    可惜,三皇子不知何故惹怒帝王,帝王心思一转,总算在七个儿子里面看清谁才是他最好的儿子。
    先帝病重,属意皇四子为储。
    三皇子不满,对季萦暗行刺杀之事,反被聪明绝顶的季萦反杀。
    燕绘生有一子一女,皆爱逾性命,季玔死得不能再死,先皇驾崩,传位十一岁的皇四子季萦。
    明面上季萦奉燕绘为母,尊为太后,背地里两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都巴不得对方死无全尸。
    燕绘恨不恨季萦?
    当然恨!
    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恨到午夜梦回愧对早死的儿子。
    季萦恨不恨燕绘?
    更恨。
    毫不夸张地说,燕绘此人是季萦幼年悲剧的开始。
    燕绘十五岁入宫为妃,彼时后宫之主还是殷筠,殷筠一代贤后,可惜遭燕绘陷害被先皇贬为妃打入冷宫。
    季萦出生在合欢殿,寒冬腊月殿内烧不起木炭冷得牙齿打颤的感觉他至今还记得。
    他更记得,燕绘是怎样鸩杀了他的母后!
    十一岁的季萦斗赢诸位兄弟坐上帝位,前前后后隐忍蛰伏二十年,成就四海公认的圣明帝皇。
    他本身便是一个传奇。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夺女之恨不见血难消。
    春日微冷,晨风吹进来,帝王春狩的消息如潮水似地涌进福寿宫。
    这是一个机会。
    杀死季萦为皇儿报仇的机会。
    燕太后沉沉坐在宽大的雕花椅,季青杳一颗心惶惶,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一看就是没睡好。
    皇祖母
    仪阳侯那里怎么说?
    她一愣:魏汗青想保住女儿,魏老爷子拦不住儿子,生怕颜晴所做之事牵连自家,一直拿不定主意。
    不过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做个决断,是拼一把搏个前途安稳,还是等着帝后秋后算账,只要老爷子不想断子绝孙,就会选择前者。
    再者,仪阳侯对陛下有恨。
    何恨?
    季青杳笑道:夺妻之恨。
    美人榜上排名第一的帝皇,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深闺梦里人。
    颜晴钟意季萦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毕竟季萦的个人魅力比他的长相还要出挑。
    昨夜哀家梦见皇儿了
    这话季青杳插不上嘴,也不敢贸然答话。
    罢了。
    燕绘做出决断:带哀家的手令,你秘密出宫一趟。
    大事在即,季青杳干脆利落:是!
    如今唯有帝后身死,太后掌权,她才有活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姣容公主头也不回出了福寿宫。
    苍穹风起云涌。
    春狩,试问以何人为猎物?
    帝王指令一出,狩猎一事火速被推上进程。
    颜晴一脚迈入惊蛰院,与此同时,季萦与颜袖的銮驾经过两日奔波抵达【流云猎场】。
    \见过夫人。
    见过夫人。
    惊蛰院的下人颇为敬重这位当家主母,却不知看似温柔的美妇人心底藏着如何的怨毒。
    魏平奚在竹松堂闲来烹茶,真气自由地在体内流转,生生不息。
    一身素白的衣袍,发间并无任何装饰,保养极好的长发被一根玄色发带系好,腰肢纤细,腿长而直,优雅散漫地倚坐,眸如星,唇色殷红。
    颜晴跨过门槛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美人卷。
    她身形一顿。
    舍不得的情绪与水藻一般纠缠心尖的怨毒争斗,她看着魏平奚掩于眉眼的惑人出众,心有刹那的动摇。
    这动摇并不明显。
    等她身子站稳,想杀人的心又强烈起来。
    母亲。
    颜晴不错眼地看她,没再像往日做出温温柔柔的回应。
    魏平奚不动声色地专注烹茶一事。
    翡翠玛瑙早早被小姐打发出去,不知院内发生的一切。
    气氛凝滞。
    颜晴像是要在这养了十八年的女儿脸上看出一个窟窿,看来看去,她心生叹惋:你很像他,又不像他。
    一身渺渺仙气随了颜袖,容色不如季萦艳丽,却也学了季萦的专情。
    你怨我吗?
    母亲这话从何而来?
    你该当怨我的。
    颜晴自说自话:我害了你的一生,让你生下来无爹娘陪伴,我给了你一个家,给的是不完全的家
    上辈子可没这些事发生。
    前世魏平奚死得糊里糊涂,到死是谁害了她都不晓得,今世重来,这毒害了她的女人竟连装模作样都懒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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