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以后的事了。魏平奚漫不经心:姨母何等人物,生出来的女儿竟不堪大用,我这是帮她调.教一二,省得跑出去丢人现眼。
    魏夫人面色不改,不紧不慢捻着佛珠:你就狂罢。
    那是,我相信姨母是帮理不帮亲的人。道理站在我这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去他娘的!
    亏了她是公主,她若不是公主,谁稀罕和她玩花招?我一只手就能摁死她。
    不可满嘴粗俗。魏夫人小心察看她额头的伤。
    这不是说着有气势嘛。魏平奚恹恹地躺回床榻:母亲,我想要枝枝陪我睡会。
    女儿受了伤,做娘的难免迁怒。
    颜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美人,忍着不悦点点头:好,你们歇着。
    枝枝,快上来。她一拍床榻。
    郁枝解了外衣躺到她身边。
    魏平奚轻声一叹,不乏得意:你说那公主,气量是不是太窄了,竟能气得吐血?
    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哪样?
    郁枝和她面对面对视,眼眶噙泪:别再拿自己的安危当筹码,我被砸一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为何要忍?纵她是公主,你还是我的妾呢!
    我的女人,能在床上忍,在桌子上忍,跪着忍趴着忍躺着忍,那也只配我欺负。
    其他人算什么东西?他们想欺负你,就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我答应,除非是我脑子不好使,我不答应,天王老子来了咱们都不能退。
    大不了一死。我这辈子活着就不想再忍,谁想让我忍,那就去他娘的!
    郁枝感动了没多久被她一句粗话坏了气氛,破涕而笑:你不要这么说话
    这么说话怎么了?乍听也挺有趣的对不对?
    当着娘娘的面她声泪俱下也不全是装的,磕那几下的确疼,伤上加伤。
    她轻轻皱眉,郁枝忙着为她抚平:还是很疼吗?要不要再请太医看看?
    太医住在我这,这伤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好的。
    郁枝眸子漫上一层水雾:你说你,可真傻,逞意气之争。
    意气时不争,那才是傻。
    你得罪姣容公主,借着娘娘的手打杀了她的人,就不怕娘娘为难?
    魏平奚挑眉:你道我姨母是怎样的人?
    郁枝沉心思索,很快懂了她的意思。
    先撩者贱,那婢子为讨好公主跑来得罪你,这是她的取死之道。
    她搂着郁枝,和她窃窃私语:你说,这皎月公主莫不是帝后捡来的?这宫里我就她一个仇人,小时候我俩就不对付,见面就掐。
    背地里编排皇嗣血统此乃大罪,好在两人猫在被窝旁人想听也想不着。
    郁枝想了想,小声道:我也觉得,帝后俱是聪明人,容貌倾城
    而后不知四小姐说了句什么哄得她不住发笑。
    深夜,魏夫人推门而入为女儿盖被子,见着她们身着里衣相拥而眠的情景,抑制不住地朝皇宫西南方望了眼。
    第38章 倒是有趣
    西南方,皎月宫。
    吐血昏迷的姣容公主脸色苍白地拥被而坐。
    知你输在哪里吗?
    季青杳苦笑:输在不得母后疼?还是输在没她魏平奚撒娇耍赖?
    你输在心胸狭窄,手段不入流。
    母后?
    皇后娘娘手捧一盏香茶慢饮,茶水润湿她的唇。
    烛光映照下,她眸子清亮恍若洞察一切:早年的不快记到如今想必很累罢?她入宫是奉我命而来,我想见她,你心底不好受。
    不好受可以争,不痛快可以说,你知道天家子女与寻常百姓最大的区别吗?
    季青杳沉思良久:天家子女,生来富贵滔天,手掌权势,是寻常百姓高不可攀的存在。
    不全对。
    哪里不对?
    天家子女也是凡人肉.身,会疼会累会叫苦会软弱。天生富贵权势加身,从来不是让他们凌驾众人之上,而是被众人心甘情愿捧到高处。
    你懂其中的区别吗?
    姣容公主垂眸不吱声。
    你支使奴婢砸人,到头来砸了自己的脚,这便罢了,顶多一句任性妄为孩子气。
    但你之后偏偏为早就掉在地上的颜面与人争辩,争辩不成吐血昏厥,最后一分体面都没落着。
    你是我大炎朝的公主,想要什么要不来?你的身份和你所行的事委实给皇家丢脸,所以本宫护不住你,更不想护你。
    皇后娘娘深深看她一眼:你好好休息罢。
    她要走,季青杳挣扎着起身:母后为何不能像对魏平奚一样对儿臣?儿臣才是母后的亲骨肉,她不过一个外人。
    她虽耍赖,胜在磊落有胆魄,阴谋阳谋不惧与人争,她争的方式我喜欢。简单、干脆、不拖泥带水。
    母后!她跪行两步:母后为何总是偏心她?
    因为你让我失望的次数太多了。回榻上歇着罢,天冷,风寒。
    凤驾离开皎月宫,金尊玉贵的姣容公主跪在光滑明鉴的玉砖,眼里的悲哀瞬息泯灭,化作满满的嘲讽。
    原来母后喜欢聪明人。
    她站起身,轻弹衣袖,唇角勾起:谁还不是个聪明人了?偏心还不承认,可笑。
    娘娘,娘娘您慢点。
    大宫女宁游提着灯笼为她照亮脚下的路。
    出了皎月宫,苍穹渐渐落起雪,雪花飘在发间,宫人立时寻来油纸伞撑在娘娘头顶。
    娘娘,娘娘您莫公主的气,她小孩子,难免任性。
    她不是任性,她是太笨了,自以为聪明。
    颜袖活的年岁不长,是人是鬼见过的却不少。
    她与陛下青梅竹马的情谊,陛下并非太后亲生,登基执政没少惊现波澜。
    这些年她跟着季萦一起闯过来,说句不客气的,无异于是在人心险恶里辨明是非。
    她这女儿,心比天高,蠢笨至极,想试探奚奚用什么法子不成?
    偏选最不入流的。
    支使婢女用绣球砸人,颜袖笑了笑,她三岁都不干这事了。
    她疾步穿行在风雪:折花殿怎么样了?
    四小姐用过晚膳,吃过药,这会已经睡下了。
    带路。
    颜袖神色微冷,周身的渺渺仙气在风雪里扶摇,一身气势远非常人能避视。
    她不止一次怀疑过杳儿不是她与陛下的女儿,更不止一次揣测她的女儿就在她的身边。
    以她与陛下的姿容,生出来的女儿不说倾城倾国,起码脑子不会是笨的。
    颜袖想到心上人的好颜色,冷凝的眼眸流出一抹笑,若冰山裂开一道细缝陛下的女儿,怎能是中人之姿?
    倘真如此,便是老天不公。
    季家既做了天下之主,老天怎会不公?
    慢慢来。
    颜袖在心里安慰自己。
    是黑是白,是真是假,深潭下潜藏的图谋终有一日会浮出水面。
    十八年都等了过来,再等几月,无妨。
    她一脚迈进折花殿的门。
    翡翠玛瑙跪拜行礼。
    魏夫人夜里不睡守在女儿榻前,眼睛里的情绪多到要淹没她自己。
    夫人,娘娘来了。
    颜晴从沉思里恢复清醒,眸心闪过一抹警觉。
    床榻上的人睡着,内室仅余一盏灯火,皇后娘娘压着步子走进来:她怎样了?
    没破相。无需娘娘惦记。
    碰了个软钉子,颜袖不声不响观她眉眼神情,没理会作为母亲对女儿受伤的愤怒,她走上前,玉手挑开床帐。
    见到魏平奚着了锦绣云纹样式的里衣搂着妾室安眠。
    她睡着的样子很乖,和小时候一样乖。
    皇后不自觉多看两眼,目光停在她白布裹着的额头。
    睡梦中魏平奚抱着她的宠妾皱了皱眉,翻身埋入女人的胸怀。
    颜袖笑她睡着了都不忘占人姑娘的便宜,忍着摸她脸的冲动,倒退两步放下帐子。
    本宫已经教训过杳儿了,她受到应有的惩罚,你也不必介怀。
    臣妇岂敢。魏夫人油盐不浸,大有不领情的意思。
    皇后挥袖离开。
    过去不久,魏夫人也叹息着离开。
    烛火幽幽,躺在床榻的四小姐无奈地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
    看来母亲和姨母的关系并没外祖母所说的亲厚,寻常姐妹都不会如此搭话,她们二人倒是有趣。
    左右睡不着,她抱着美人调整好舒服的睡姿,顺势剥了郁枝的衣裳。
    穿着衣服手感总差了些,入夜不会再有人推门而入,她行事能放肆些。
    这么多年她念念不忘的始终是母亲挂在墙上的那幅画,白衣儒服,艳绝天下。
    以前在魏府她经常夜里失眠,睡不着就会跑到母亲寝居室的房顶,久而久之看过不少活.春.宫。
    母亲每每与父亲行.欢都要跪伏在那画像前。
    母亲与父亲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
    谁又能想到堂堂仪阳侯不过是女人家用来消遣的器物。
    魏平奚想过很多次她是不是魏家的女儿?若不是,她真正的父亲会是谁?
    她怀疑陛下是她的生身父亲。
    然而白日她有留意母亲与陛下的接触。
    陛下是大炎朝勤勉治国的好陛下,更是皇后娘娘痴情不改的好夫君,全程与母亲只有一次对视的机会,目色坦荡,不似有旧情。
    倒是母亲,一腔情意不敢泄露,只是那情意她看的出来,娘娘自然也看的出来。
    娘娘身为颜家嫡长女,嫁给陛下为后的同一年,母亲成为魏汗青的正妻。
    既然不爱,为何要嫁?
    既然嫁了,那至今仍在房间悬挂陛下年轻时的画像,岂不荒唐?
    魏平奚睡不着。
    上一辈复杂禁忌的纠葛刺激着她的心,她不知自己的身世,也为母亲所做之事,对娘娘、对陛下,抱有深切愧疚。
    一觉醒来,后宫的天似乎变了。
    皇后娘娘为给外甥女出头,杖毙了皎月宫的奴婢,没给公主半点脸面。
    姣容公主挨了斥责禁足在宫,没允许绝不踏出一步,日常窝在寝宫抄佛经,为太后祈福。
    风向一变,魏平奚在宫中成了无人敢招惹的存在,她走到哪,哪都是奉承阿谀声。
    连同她的妾,多少人捧着,郁枝受不了那场面,渐渐地也不爱出门。
    她正是在御花园闲逛才招来无妄之灾,吃一堑长一智,任凭魏平奚怎么忽悠她都不上当。
    再者说了,额头顶着包出门,有碍观瞻。
    她打死不肯挪窝,魏平奚索性在折花殿陪她。
    金石出宫送信,银锭清清喉咙继续为姨娘朗读话本。
    闲来无聊,郁枝迷上了听话本,她嫌看书费眼睛,忽而有一天得知银锭会口技,变着法的要她用不同的声音演绎话本里的精彩。
    银锭嗓子眼冒烟,一个完整的故事念完,她苦兮兮地喝杯水:姨娘,要不歇会?
    手中的话本被抽去,魏平奚挥手道:去罢。
    谢谢四小姐!银锭脚底抹油跑开。
    郁枝睁开眼:把人赶跑了你念给我听?
    念就念。魏四小姐掀开下一个故事,刚要与她的妾共享情趣,翡翠赶来:小姐,太子殿下登门。
    太子殿下?
    有姣容公主这么个事精,郁枝只当这位储君是给嫡姐抱打不平来了。
    莫慌。魏平奚合上话本:既是太子登门,和我一起去迎迎?
    郁枝起身整敛着装。
    当今太子,年十六,生下来被立为储君,昨日不见原是他奉陛下旨意前往塞北督军,回来没多久来到折花殿。
    魏平奚有几年没见他了。
    昔日矮她一头的表弟摇身一变长成秀美少年郎,个头窜了不少,腰细腿长,颇有陛下三分颜色。
    她在看季青釉,季青釉也在看她。
    恍惚之间阳光照在女子身上,太子殿下以为见到了母后。
    不说旁的,出场自带仙气那是常人难及,但若细看,又觉得她只是气质随了母后,眉眼更有父皇的神韵,季青釉忍着心神激荡,唇瓣扬起笑:表姐!
    少年人声色清清朗朗,一派光明,一笑有雨后彩虹般绚丽。
    魏平奚噙笑走上前:表弟安好?
    好着呢!季青釉眉梢含喜:表姐意气风发,姿容比几年前更甚,威风更不减当年。
    听出他打趣之意,魏平奚哼笑:是她先来招我,你若不服,就恕我不招待了。
    服,怎么不服,皇姐这几年行事确实有不妥之处。你不和她一般见识,我就很开心了。
    已经计较过了,就不计较了。
    季青釉看她额头绑着白布,料想她伤还没好,从袖中摸出一瓶药:这是两年前偶遇药辰子前辈得来的外伤药,送给表姐。
    你自己收着罢,他的药我那还有许多,你若要,我送给你。
    药送不出去,太子殿下遗憾收回,话音一转:这位想必就是表姐的妾室了。
    郁枝福身一礼:见过殿下。
    无需多礼。他笑容真挚,眉目带着少年人的清新干净:我听说母后将另一只玉镯送给你了?可要仔细收好,来之不易。
    是,殿下。
    魏平奚以拳抵唇清咳两声,眼神嗔怪:少听他胡说,长大了管起我的事来了?
    不敢不敢。
    当今太子随了陛下的性情,纯良温厚,论起治国手段,也是一脉相承不可小觑。
    有些人只是看着好欺负,实际是藏锋的虎,虎轻易不下山,下山是要吃人的。
    而在后宫,除了执掌凤印的皇后娘娘,还有另一只年迈的虎。
    季青釉道出来此意图:不瞒你说,我回来时恰好看到太后喊了皇姐去福寿宫,太后一向宠爱皇姐,恐怕这事还没完。表姐,要不你去母后那避一避?
    不避。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太后要治我不敬皇族的罪,那也得讲事实讲道理。你来的正是时候,带我去见陛下,我有事相求。
    第39章 只要这个
    御书房,大太监杨若恭声道:陛下,太子与四小姐求见。
    季萦抬起头:哦?快宣。
    儿臣拜见父皇!
    臣女拜见陛下!
    她二人一前一后进来,季萦很是好奇,手中的御笔搁置在笔山:起来,有何事,说罢。
    季青釉少年心性,摸摸脑袋:儿臣刚从个塞北回来,想念父皇,想多看看父皇,一解被塞北风沙荼毒之苦。
    大炎朝的九五之尊,性子出奇的温良和善,既有天人风姿,待人接物亦无不令人感到愉悦享受,称得上大炎有史以来最受臣民爱戴的好皇帝。
    这么一位统御九州的帝王,私底下平易近人,面对太子的溜须拍马,温和笑笑:那你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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