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她这副模样,魏平奚真有些舍不得要她走了。
    收了她不做旁的,整日听她哭哭啼啼的也好。
    她心思翻转,郁枝抓着银子想给她扔回去,四小姐回过神来直接气笑了:敢给我扔回来,今晚你就留在这罢。
    说完不客气地瞪了郁枝两眼,直瞪得郁枝颤着手收回扔银子的动作。
    怪好玩的。
    魏平奚唇角微微翘起。
    好了,你走罢,再不走,我就舍不得要你走了。
    仍是蛊惑人心的温言软语。
    郁枝不上她的当,想瞪回去,却没那个肥胆。
    魏平奚忍笑替她把两锭银子装进腰侧的布兜,大人嘱咐小孩似的,罗里吧嗦:收好了,财不露白,别被人抢了。
    解馋般的她指尖快速掠过郁枝那把杨柳细腰,惊得郁枝眼睛睁圆,捂好布兜往外跑。
    带路的仆妇急忙跟上。
    从手掌心溜走一个娇弱可欺的大美人,魏平奚没了乐子,婢女觑着她眼色为她沏茶倒水。
    宣纸铺开,魏四小姐嫩白的指捏着玉制的笔杆,头也没抬:去请艳姬过来。
    她沉吟笑道:今儿个本小姐想画腿。
    婢女面红耳赤地领命退出去。
    艳姬不单单是一人的名字,而是一群人的名。
    四小姐将人从各地花楼赎买回来,专供她作画。
    有人一对乳儿生得圆润乖巧,被她看中赎回放置在眷心别院,有人腰肢生得纤细柔美,也被她花重金安置在此。
    魏四小姐本身便是玉貌仙姿,身边也素来不缺美人,便是别院为她端茶递水的婢女,放在外面也绝非外人口中的庸脂俗粉。
    她爱好广泛,常常在某个领域钻研到某种程度,兴趣便淡了。
    这些年唯一没淡的还是作画。
    四小姐要画腿,于是被请进来的是别院女子中两条腿生得最好看的姑娘。
    画室燃着清心安神的香,左右婢女领了人来,规规矩矩服侍小姐作画。
    艳姬赤着一对美腿踩在羊毛毯,眸光几欲黏在四小姐身上,魏平奚玩味地朝她笑开:看呆了?
    四小姐
    花楼里一贯勾.引客人的婉转调子。
    魏平奚当即敛了笑,眉头微皱。
    艳姬识趣地不敢再撩拨她,尽管敞着腿儿要四小姐画得尽兴。
    后院养着那么多女人,四小姐寡欲,一个也不碰,顶天了兴致上来画画她的腿,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么多女人,试问哪个不想拐四小姐上榻?
    唯有真正做了四小姐的女人,才是滔天富贵的开始。
    陵南府魏家,养在院儿里的狗当地官府都得敬着,遑论正儿八经的嫡女。
    都说魏四小姐不受宠,性子怪,性子怪是真,这不受宠有哪个不受宠的能一掷千金随心所欲?
    艳姬着迷地看着四小姐,心里一万次地想:四小姐生得真好,这眉这眼,要命地招人。
    清冷若仙,也有温柔如水的时候,似笑非笑,翻脸比翻书快,倘若坏起来,又是不管不顾地释放魅力,一双瑞凤眼,多少人死在她偶然温善的波光下。
    风月口流下细腻绵长的情丝,艳姬想她想得喉咙干渴,脸潮红,眼睛晕着一层水雾。
    可惜魏平奚视若无睹,满心眼想着那个怯怯离去的姑娘。
    郁枝。
    她停了笔。
    四小姐?
    站在书桌前的女子眼里藏着旁人看不明的意味,娇艳的唇扬起柔柔曼曼的笑。
    茶水浇在三寸长的玉笔杆,四月天冒着细微热乎气,被水洗过的笔润泽鲜亮,透着玉的无瑕。
    四小姐
    艳姬掐着嗓子再次轻唤,像极了发.情的猫儿。
    此情此景魏平奚不解风情地笑出来。
    路过那只不安分的猫儿时,玉笔不费劲地塞进去,虽是笑着,语调却冷了下来,如寒冬腊月不会被阳光融化的冰。
    含着,别再流了。
    艳姬被她羞得无地自容,又被她冷淡的态度骇得不敢动弹。
    魏平奚看也没看挥袖走出画室,高傲优雅,身影曼丽。
    来人!
    四小姐。
    奉我的命,去请药辰子前来陵南府,他要什么给什么,只此一点,半月之内,我要见到他的人。
    是!四小姐!
    魏四小姐收买人心很有一套,江湖豪杰愿为她驱使者众多。
    鼎鼎有名的神医药辰子,同样欠了四小姐一份天大的人情。
    大炎地域辽阔,药辰子行踪不定,四海为家,救人规矩多,轻易不被召唤。
    怪人的朋友往往也是怪人。
    玉令交给亲信,魏平奚睫毛轻眨,笑颜美好:不想欠我的?那就拭目以待好了。
    且说郁枝出了眷心别院的门,布兜装着那人强塞来的银子。
    没为阿娘求得一位名医反而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物,她眼圈红着,念头纷杂。
    前世的大恩人见都见着了她却没能回报恩情,可大恩人一心要她做妾,这又是万万不行的。
    她抹了把眼泪,呜咽两声逼回泪意。
    前路漫漫,她迈开的腿沉重无力。
    一会想魏四小姐天仙般的人物怎么就喜欢女人,一会感叹前世四小姐忽然香消玉殒,有多少女人听闻噩耗失魂落魄地赶来为她哭丧。
    殉情的有三四人,哭晕过去的有小一半。
    就连她也为四小姐掉了好多泪。
    毕竟没四小姐当初的一饭之恩,她和阿娘没准还得死在四小姐前头。
    满打满算前世她只比四小姐多活了半年。
    阿娘去后,她一人独木难支,避开了几次还是被流水巷的地痞纠缠,逼到绝境只能以死保全清白。
    郁枝想到前世为四小姐流的那些眼泪,再想想今日见过的四小姐,心底升起怪异的情愫。
    没空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她一路回到流水巷。
    流水巷偏僻,是陵南府最不起眼最肮脏的贫民居,住在这的多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甫进流水巷郁枝被一长相刻薄的妇人拦住。
    呦!郁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第3章 好心人
    生就一脸刻薄相的妇人,巷子里的人私底下都偷偷喊她刁婆子。
    刁婆子夫家姓刁,人也刁,回回见到她郁枝心头都禁不住一咯噔。
    妇人热情洋溢地迎过来,瞧稀罕景一般上下打量郁枝,毫不掩饰眼里的狐疑探究。
    郁枝今日去见贵人,特意穿着自己最好的一件衣裙,洗得发白,隐隐约约能辨认出是一件褪了色的刺绣妆花裙。
    丝带交缠,衬着一把小蛮腰,男人的手若是搭在那,用劲大了说不得人都能掐没了。
    再看郁姑娘眼尾点着淡绯,小脸红扑扑的比涂了胭脂还魅人,弱柳扶风,活生生好大一只狐媚子。
    刁婆子暗暗啐了一口,生出泼天的嫉妒若她生得这副好模样,早就飞上枝头做凤凰去了!
    便宜了这个狐媚子!
    心里这般想着,她笑得合不拢嘴:郁姑娘好鲜艳的颜色,这是做什么去了?
    她绿豆大的眼瞅着郁枝捂在腰侧的布兜,看那布兜似是装着要紧物,她留了心计。
    对上她郁枝不愿多言,她前头才哭过,这会正为没法为阿娘延请名医感到惆怅,谨慎应对两句,问明刁婆子堵她在这的来意。
    嗐,能有什么事?
    刁婆子挥了挥灰扑扑的手绢,身子前倾,鬼鬼祟祟的:这不是郁姑娘年纪大了,怎么也说不上好夫家,你看我家柱子怎样?
    你家柱子?
    郁枝脑海浮现长得五大三粗,一笑能把小孩吓哭的汉子。
    做了多年邻居,前世的经历里她依稀记得过不了半月刁铁柱会因偷窃罪被关进大牢。
    她有心提醒刁大娘一句。
    才张了张嘴,声都没流出来,刁婆子受不了她温温吞吞的性子,以为姑娘家不乐意,登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阴阳怪气:
    你还不愿意呀!我家柱子以后那是要考武状元的,他都不嫌你二十三岁的老姑娘,你这人,怎的这么不识好歹?
    她夹枪带棒好一通奚落,郁枝眸子低垂,道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干脆装哑巴,索性不再理睬刁铁柱的死活。
    刁婆子越说越上头,她早就对这郁姑娘有意见了!
    起先怎么也不同意柱子迎娶这女人进门。
    好好的姑娘,生的和狐狸精没两样,走起路来小腰扭着,屁股上没几两肉,愣是能扭出让男人看直眼的风韵。
    这还是没嫁过人的,要是嫁了人再添几分风情,哪户人家养得起这样的尤物?哪个男人镇得住这样的祸水?
    被她迷死在床上都不稀奇。
    奚落的话说到一半,刁婆子才慢悠悠想起儿子拍着胸膛的保证保证这女人娶进家门,能降得她服服帖帖,为老刁家生个三儿一女。
    刁铁柱年二十五,前年勉强混了个举人,后因做事不厚道得罪权贵被废除功名,勒令三年之内不得再参加武试。
    刁婆子抱孙心切,狐媚子哪哪都入不得她的法眼,可若借着狐媚子的肚子生出几个灵秀的娃娃,也是一桩美事。
    思及此,转而对着郁枝有了好脸色,笑模笑样地去捉郁枝的手,被对方灵活避开。
    她面上不好看:你这孩子,我家柱子哪点不好了?
    郁枝被她拦了去路,拧着细眉看她。
    她二十三岁了,这些年不嫌她家贫来提亲的人家,什么样的家世没有?
    能保住这一身的清白不容易,被她拒绝过的人也不止十家八家。
    好歹在陵南府有点财富名头的都爱惜脸面,对付那些人容易,只要抓住软肋就行。
    但对付早就不要脸的刁婆子,郁枝懒得和她掰扯,口齿清晰: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了,嫁了人也不会生孩子,我要和我阿娘过一辈子。
    她说话轻轻柔柔,刁婆子一愣,趁她愣神的功夫郁枝赶紧往家走。
    走出没一段路身后传来刁婆子聒噪的咒骂声。
    无非是骂她妖媚,不正经,看着是没嫁人,背地里不定早爬了谁的床,今儿个穿得花枝招展的不定又跑去做了哪户人家的皮.肉生意。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郁枝气红了眼,心知不能和这等刁妇计较,长吸一口气,捂着胸口加快脚步。
    刁婆子战力强悍,隔着几道墙都能听到她的骂声。
    在小院苦等女儿回来的瞎眼妇人支棱着耳朵听了几句,听出刁婆子在骂她家枝枝,气得身子直哆嗦。
    门打开,郁枝拴好门,还没来得及擦去额头热汗,惊呼一声:阿娘?!
    我要找她去,我要找她去!
    瞎眼妇人听不得刁婆子污蔑她的宝贝女儿,一心想和人对骂。
    阿娘!
    郁枝抱稳她的胳膊。
    她文文弱弱的好性随了阿娘。
    她不怎么会骂人,阿娘活了几十年也愣是没学会骂人,去到刁婆子跟前保不齐要被喷个狗血淋头,落不了好还惹得一身骚。
    何必呢?
    郁枝好言劝说:阿娘,咱们别理会那刁妇,女儿行得正坐得直,没做亏心事,不怕她乱说。
    妇人握着她的手直颤:可是枝枝,已经好几年没人家来咱家说媒了,可不是这刁婆子坏了你的名声?
    妇人眼睛看不见,面相生得倒是好。
    常言说见到了女儿便能想到当娘的,话反过来,见了她这位当娘的,就不会疑惑为何女儿能生得如此娇美。
    阿娘随她说罢,嘴长在她身上,咱们哪管得了?
    郁枝知道阿娘最大的心愿是要她嫁个好人家,可她做不到自个潇潇洒洒嫁人,留阿娘孤零零凄苦度日。
    那些上门提亲的人家只想要一个温顺可人的尤物,哪肯白养一个瞎老太婆?
    见过一张张挑剔丑陋的嘴脸,郁枝嫁人的心早就冷了。
    她不愿多提自己的婚事,笑道:阿娘,今天女儿碰见好心人了。
    好心人?哪来的好心人?
    她扶着妇人进屋,关上门,从布兜摸出两锭银子交到阿娘手上:这就是好心人给我的。足足二十两呢。阿娘,咱们有钱买药治眼睛了。
    妇人被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坠得心里发慌,脸白了又白。
    思及刁婆子不堪入耳的话,她急得差点咬了舌头:银子哪来的?怎么就平白无故给你银子了?枝枝,你别吓娘,你是不是被谁欺负了?是不是?
    没有
    郁枝摇摇头,脸蛋发红:阿娘,我没被欺负。
    魏四小姐只是请她赏画,画不正经,也没真想欺负她。
    听她说没有,妇人到底是信她的,心悬在嗓子眼:那这银子
    我早年帮过她,也是阴差阳错帮了一把手,谁知道人家还记得我这个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说是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她请我吃饭,我急着回来见您,没去吃,饭钱被换成了银子,我不要,她非塞给我,不要不行。
    一番话真真假假的被郁枝流利地说出来这是她一路提前想好应对阿娘的说辞。
    话说完,她脸红得不行,脚趾蜷缩,指尖搓了搓耳垂,一阵汗颜。
    分明是四小姐对前世的她与阿娘有一饭之恩,重活一回事实被她颠倒过来,哪怕魏平奚没在这,她也羞得抬不起头。
    真的?
    妇人半信半疑。
    真的!我不要,她凶巴巴地塞到我掌心,不要还不肯放我走呢!
    她语气若有若无地流露嗔怪,妇人一惊:那你这朋友性子真够霸道的。
    可不是?郁枝努了努嘴。
    枝枝,你这、你这朋友可是男子?
    是女子。郁枝打心眼里夸赞道:长得可美了,全天下的姑娘加一块儿都没她一个指甲盖漂亮。
    听说是女子,妇人悬着的心彻底回到肚子,是女子,总该不会对她家枝枝起了垂涎之意。
    不过她对女儿的话不赞同:怎么就比天下所有的姑娘都美了?我家枝枝最美。
    不对,是阿娘最美。
    妇人被女儿的甜言蜜语哄得眉开眼笑,烦心事也随之散开。
    既是人家知恩报恩送你的银子,可别乱花,得收起来攒着当嫁妆。
    当什么嫁妆?郁枝对嫁人之事不热衷:银子是要留着给阿娘请好大夫的。等眼睛治好了,咱们母女俩勤劳点,何愁养不活自己?
    傻姑娘。妇人忽的起了哀思:娘可陪不了你一辈子。
    郁枝才消下去红眼圈,须臾又起了泪意:我不管,就是要给阿娘攒着请大夫的。
    她打小就爱哭,妇人如今眼瞎了,见不到她哭红眼的样子,更怕她哭,好说歹说劝停她滚在眼眶的泪。
    郁枝破涕而笑:阿娘,你就听我的好了。
    妇人拍拍她的手,怨恼一把老骨头帮不上忙,反拖累女儿拖到二十三还没出嫁。
    夜深,服侍阿娘睡下,郁枝蜷缩身子卧在小木床,身上盖着薄薄一层被子,回想白日的见闻,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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