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筠抬眸睨了眼正拿着本游记看得昏昏欲睡的纪怀光,指尖微动,有什么东西便直直打向他的膝盖。
    谁!
    纪怀光被打得膝盖一痛,立马从椅子上跳起做防备状。
    若是敌非友,你已经死过一回了。临清筠淡声道。
    啧,纪怀光草草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至于吗?不就打扰了你们一会儿,还用暗器打我。
    还不是怪你府上的地龙烧得太旺了,我才一时松懈。
    纪怀光放下随手拿的游记,走到长案边。
    以往再冷你也从不用地龙,今日怎的转性了?
    临清筠沉默不语,只是打开放在长案一角的京都舆图。
    是因为公主来了吧?
    纪怀光揶揄道:怕人冷着怕人饿着,方方面面体贴入微,以前怎么不知道临大将军这么会疼人?
    临清筠并不否认,只瞥了他一眼,看来昨日进宫收的见面礼还不够多。
    纪怀光觉得自己膝盖的疼痛又重了些,别提了,被皇上罚跪一天一夜都没你刚才那一击疼。
    不过我还真听到了点消息。
    纪怀光收起调笑,正色道:皇上和江柔似乎想让殿下去和亲。
    临清筠神色沉凝,垂着眼睑看向舆图中宫城所在的位置。
    不知死活。
    第十三章
    静谧是将军府的底色。
    府上没有侍女,护卫们也都依令没有靠近打扰,冬日里薄薄的暖阳追着江殊澜的脚步走过回廊和池塘。
    不知不觉绕到靠近临清筠书房的院子时,江殊澜没有再往前。
    她想早些拉近两人的距离,却也明白需要拿捏其中尺度。
    临清筠的卧房她不请自入,是情急之举,也更多只与他和她的私事有关。
    而书房是整座将军府最重要的地方,牵涉军中要务,此时的她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进去。
    江殊澜忽然想起,上一世临清筠和她住在那个清净避世的小院子里时,书房里放了很多他们给彼此画的画像。
    那时他不是将军,只是她的夫君,书房也是他们两人合用。江殊澜身子弱,临清筠担心她画久了疲累,故而也大多是他来画她。
    她的一颦一笑都被他留在画里,她死后,那些画也成了陪伴他最久的东西。
    江殊澜重活之前最后看见的画面,便是临清筠带着那些画最后一次回到了他们的家里,在见证他们结为夫妻的那园子红玫瑰前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她死前曾让他答应自己,要记得替她看看那些玫瑰三十年后的模样,他便孤独地生活了三十年,然后在她的忌日死去。
    一天都不多。
    闭眼时,他几十年来惯穿的玄色衣衫也换回了他们初见时的荼白色。
    用狠辣手段替她报完仇之后,旁人眼里的临清筠励精图治,揆文奋武,是大启子民人人称颂的皇帝。
    但陪他度过了无数个难眠长夜的江殊澜明白,他其实只想当她的夫君。
    江殊澜心里酸酸涨涨地疼。
    夏问。
    江殊澜知道他一直不远不近地守在附近。
    卑职在。夏问很快现身。
    有作画的纸笔和颜料吗?
    有,卑职送去立雪台可好?
    嗯。她很喜欢那儿。
    临清筠重伤未愈,纪怀光此时找来,事情应是比较重要。他们可能还有一会儿才能谈完,江殊澜准备先做点别的。
    夏问准备的颜料很齐,连最珍贵少见的几种宝石颜料也有。
    江殊澜只以为是平日里临清筠作画用的。
    但夏问却很清楚,这是将军昨日吩咐他备好的。
    她爱画画,也许用得上。
    没想到今日便用上了。
    落笔前,江殊澜已经想好要画她离开之后的临清筠沉默寡言,气质冷硬,眉目间再无柔和笑意。
    那样的他让她万分心疼,她却只能隔着虚空与生死的界限看他,从未靠近过。
    她不会让这一世的临清筠变成那样,却也不愿让自己忘记那个他。
    那个临清筠是因她而来。
    她必须记得。
    或许,岁月流转世事几易,也只有她还记得。
    江殊澜细细回忆着,一笔笔画下那个她未能拥抱触碰过的临清筠。
    许是因作为一缕残念在那样的他身边待了很久,他的气质风范悉数落于江殊澜笔尖。
    但江殊澜并未勾勒画中人的五官神态,也未画下面具,而是在几番犹豫之后选择了留白。
    很不恰当的留白位置。
    但她不忍画出,也画不出他心死的模样。
    一幅画毕,江殊澜想起今晨他站在廊下看向她时的模样。不及多想,手中的笔已经行云流水地开始勾勒。
    这样的临清筠她已经画过很多次,颀长的身姿和温文儒雅的气质很快便跃然纸上。但江殊澜仍然选择在同一位置留白。
    画上面具便是今日在廊下等她的临清筠,画上五官便是上一世在竹林初遇时的临清筠。
    两个都是他,哪个她都舍不得不选。
    留白之后,她便可以任性地认为都选了。
    连着画完两幅画,江殊澜才放下笔,轻轻揉了揉有些酸软的手指。
    歇了会儿,把两幅画瞧了又瞧,江殊澜又这边补几缕发丝,那边落几片衣纹,哪幅都不愿薄待了。
    两边都是她的夫君,她舍不得画得不够好。
    *
    日头越攀越高。
    冬末的干燥暖意引人犯困。
    临清筠回到立雪台时,江殊澜正撑着脑袋浅眠。
    立雪台几面透风,但他命夏问备在几角的炭盆把这方小天地烤得暖融融的,江殊澜瓷白的小脸也微微泛红。
    一缕发丝被风吹动,耍赖般地落在她唇边便不愿离去。
    临清筠只犹豫了一瞬,便无声靠近,把那缕发丝从她唇边拨开,带至耳后。
    许是感觉到发丝轻抚而过时的酥痒,江殊澜无意识眉间轻蹙,伸手蹭了蹭颊侧,嘴里似乎还轻轻呢喃了句什么。
    原来睡着时这般可爱,像只性子软糯无害的小猫。
    临清筠听夏问说江殊澜在府里走走看看之后想画画,以为她也许是想画假山园景。
    但目光落在她手边的画纸上时,临清筠微怔一息。
    她竟画了他。
    一袭荼白色衣衫,玉冠束发,左手负于身后,安静站在廊下。
    是今日她看见他时的模样。
    笔触细致,连回廊的阴影处都刻画得很认真,足以见落笔之人用的心思。
    但没有勾勒面容。
    是因为他戴着面具,不知该如何画吗?
    瞥见这幅画下面还有一张画纸,临清筠犹豫了片刻,垂眸看向还未醒来的人。
    只看一眼就好。
    他绕到江殊澜另一侧,轻轻拿起上面的画纸,很快便看见第二幅画。
    但他突然僵住了,像是遇见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一贯冷静沉稳的神色间难得有了几分空茫。
    画里的人着玄色竹纹锦袍,腰间系黑玉腰带,气质冷肃,即便面容留白也不难感觉出他的凉薄狠绝。
    这幅画上的人,更像他。
    是他更熟悉的,不愿也不敢让江殊澜看见的,原本的临清筠。
    心底似是被什么灼烫了,临清筠很快把画放了回去。
    他甚至不敢再多做任何停留,快步离开了立雪台,只吩咐夏问去请江殊澜到正厅用午膳。
    *
    江殊澜醒来时未发现任何不对,她把画纸卷好后用丝带系上,让夏问送去了府门外公主府的马车里,准备晚上再带回去。
    她本想让临清筠看了之后夸夸她,但又担心他问起那幅特殊的,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用完午膳后,江殊澜见临清筠无事要忙,便拉着他下了会儿棋,又赶他回卧房休息。
    林谨都说他的伤很重,可以想见当时的处境有多凶险。她觉得临清筠还是得多歇歇。
    按来时的打算和临清筠一起用过晚膳后,江殊澜才想起自己又该回府了。
    这里还不是她的家。
    我明天可能会来得晚些,你认真用膳服药,别随便应付。
    还没回暖,要不你还是多穿点?虽然可能会不太习惯,但现在毕竟是在养伤。
    江殊澜有点不放心,恨不得方方面面都嘱咐一遍。
    这段时间最好还是留在府上养伤,哪儿都别去,以免伤口又崩开了
    殿下是在担心末将吗?
    看着她认真时眉间不自觉浮现的蹙痕,临清筠忽然问。
    江殊澜准备要唠唠叨叨好一阵的话还没说完,听他这么问,没忍住凑近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没被面具遮住的脸颊。
    不知道他身上哪些地方有伤,不能乱戳,只好选这儿了。
    这还用问吗?
    临清筠薄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就算要问,江殊澜想了想,也应该问我明日什么时候来。
    这样我会觉得你很期待明日再见到我。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温声道:嗯,末将很期待明日再见到殿下。
    江殊澜愣了愣。
    不仅听进去了,竟还认真重复她的话。
    突然觉得他有点乖,有点可爱。
    这和他将军的身份或是温润的气质都不太符,但江殊澜就是这么觉得。
    这样的临清筠让江殊澜很想引他变坏。
    以后不许叫我殿下了,也不许再说末将。
    感觉他离她很远。
    嗯?
    江殊澜又戳了戳他另一边脸,唇角含着笑,你可以叫我澜澜。
    以前他便是这样。
    耳鬓厮磨间,他总爱在她耳边这样唤她,声音时而酥懒如叹,温柔缥缈,时而滚烫迷离,满含欲求。
    澜澜。临清筠在心里默念几遍后,轻声唤道。
    这两个在他心里埋藏了数年的字,第一次从他唇齿间掠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江殊澜白皙的面庞上染了些浅红。
    嗯。
    她应道。
    送江殊澜离开将军府后,临清筠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带着很多画像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子。
    把玄色锦袍换成今日那身荼白色的衣服之后,他眉目深情地一一翻看那些画着江殊澜的画纸,再走到了屋后的园子里。
    那儿开着一簇簇鲜红娇艳的玫瑰。
    而他一直看着它们,直到死去。
    作者有话说:
    此时一位路过的秃头作者放下了小碗碗,默默等待小天使们的收藏评论和贴贴~
    第十四章
    屋内昏暗,只有层层单薄的月光悄声从窗棂探入,映照在那束还未开始枯萎的红玫瑰上。
    从漫长的梦里醒来,阵阵钝痛不断在临清筠心底叩击,催促他去做些什么。
    一道清瘦矫健的身影自将军府隐入暗夜。
    哥,你说以将军现在的身体,能行吗?
    屋顶上,看着黑影离开的方向,夏答忍不住问。
    夏问瞥了眼他,幽幽道:好好说话。
    嗯我的意思是,将军还受着伤,翻墙之类的事,是不是最好别做?
    那你敢去劝吗?
    夏答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哪儿敢啊,你没见我都不敢跟上去吗?
    平日里,哥哥夏问在明为亲卫,弟弟夏答在暗为影卫,两人都跟在将军身边。
    但有些时候,他们都知道自己不该也不必跟去。
    比如现在。
    审完荷雪了?
    审完了,是个蠢的,三言两语就被人蒙骗了,竟敢给公主下药。
    夏问蹙了蹙眉,将军知道了?
    对,让人今夜把她送回那边地牢去,也算是她自食恶果。
    她不能死在将军府里,但若是云月公主不留她的命,也怪不得别人。
    不过夏答不太明白,将军为何要让他把今日公主没喝的那杯玫瑰乌龙茶灌给荷雪。
    茶里没毒,最多是凉透了,但荷雪却被吓得丢了魂,跟被关在满是老鼠和蛇的暗格里时一样尖叫不止。
    哥,你明日的差事是什么?
    夏问顿了顿,给将军买衣服。
    夏答:?
    夏问摇了摇头,没多说。
    将军让他去制备些和今日这身荼白色外袍风格相似的衣服,应是觉得公主喜欢。
    但这话就不必告诉夏答了。
    *
    一室馥郁,芳香满床。
    江殊澜不爱熏香,寝殿内只放了些当日采摘的红玫瑰和药草,阵阵花香和药香助眠安神。
    临清筠静静地立于红漆描金拔步床前。
    她的睡颜安静乖巧,似是毫不设防,可以任他欣赏,采撷。
    被最亲近之人背叛时,她在想什么呢。
    先帝和先皇后都已不在,她那般信任那个侍女,应少不了心痛无助,也许还曾因此垂泪难眠。
    但那些时刻,他不仅不在,甚至一无所知。
    他自以为能护住她,却仍让那些该死之人有了可乘之机。
    若是她未发觉,喝下那杯被下了药的玫瑰乌龙茶
    他不敢想。
    临清筠无声靠近,眉目低垂,眸光缱绻不舍地自她的细眉流连至花瓣一样的嘴唇。
    安静注视了良久,终是忍不住,临清筠俯首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又吻向她温软的唇。
    他终于亵渎了他的神灵。
    唇瓣相触,停留几息后他才退开,温柔地用手背摩挲她的颊侧。
    他不会再离她那么远,那么久了。
    在江殊澜身边一直守到寅时末,临清筠才最后眷恋地凝望了她一眼,转而步至她的梳妆匣边。
    临清筠打开最下层的匣子,把一只小巧精致的红玉耳环放了回去。
    三年前,他摘了面具等在她回府的路上,刻意制造了离京前的最后一次偶遇。
    两人只那一瞬的错身而过。后来的几年里,他只能在四方的军营里遥望京都,盼她夜夜好眠。
    那日江殊澜还未走远时,临清筠便发现她常戴的红玉耳环落了一只在他身旁。
    但他没有叫住她,而是悄悄捡起了那只耳环,随身带着直到今日。
    物归原主时,他想要的已经更多。
    似有所感,临清筠侧身看向不远处的紫檀雕竹纹长案
    上面放着江殊澜在将军府里作的那两幅画。
    虽无清晰面容,但临清筠清楚,梦里在玫瑰园中死去的他和画上身着玄色衣衫的他,一模一样。
    隐隐的,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一闪而过,却又在他看清之前便消散了。
    *
    寒意渐退,晨光透云。
    之前接连几日都没怎么睡,江殊澜醒来时才终于没那么累了。
    她今日得先去办一件事,才有时间去将军府看临清筠。
    江殊澜带着叶嬷嬷和几名护卫到了城北隆宝堂,却没直接进去,而是先到了对面茶楼的二楼雅间里。
    殿下可是想买些新的珠钗首饰?
    见她不时注意着楼下的珍宝店,叶嬷嬷问。
    江殊澜摇了摇头,今日不买珠钗,等一个人。
    她只知今日这里会有事发生,却不清楚具体时辰,便只能先等着。
    好在,没过多久她便看见楼下出现了一个眼熟的人崔言修。
    上一世的今日,崔言修被隆宝堂的伙计打断腿落下了残疾。
    后来他弟弟重病不治而亡,他错过了今年的春闱。来年崔言修虽高中状元,却也一直受范明真排挤打压,郁郁不得志。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偏执将军不装了(双重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作者:夕阶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夕阶酒并收藏偏执将军不装了(双重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