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
    安阳侧过身,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发丝如绸缎般散在背后。
    殿下若是有意,花神节的时候也可以带着它出去遛遛。
    褚卫走到她身后,有些生疏地从妆奁中拿出金链和玉梳。
    从发顶一梳梳到尾。
    他手一顿。
    褚公公其实只是想帮她将这一头青丝束起来,以免她脖颈后面刚用药擦过一般就又被捂出汗。
    他只是突兀、忽然想到了民间的习俗。
    镜中的少女悠然又从容,手中还捏着小巧的簪花,没注意到他的走神。
    也或许是褚卫隐藏得很好的缘故。
    对。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他的思绪骤然停住,亦或者说是他必须强制自己停住那漫无边际的放肆妄想。
    人要学会克制,更何况他是个太监。
    天生就会克制。
    想到这里他竟然觉得有些好笑,即便这笑下隐藏着无尽的卑微与黑暗。
    苦中作乐,哪个太监不会。
    天生处于最底部的残缺者,连最凡俗的外人都会嘲着太监上青楼的笑谈。
    手中的玉梳光滑又色泽清澈。
    褚卫用金链给她简单地在耳畔扎了两束发,而后簪上了芙蓉花饰,带上一如既往的笑容,指尖是她细腻的发丝。
    殿下,可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时间设错了是我的问题otl
    第29章 下棋
    ==============
    夕阳西下。
    公主卧房。
    少女发丝间金丝缠绕, 精致的脸上带着笑意,她坐在椅子上,双腿上赫然是一只鸭。
    褚卫也觉得和一只傻乐的鸭斤斤计较的自己也很愚昧。
    但少女的柔荑在鸭身上捋了一遍又一遍, 它还时不时嘎一声, 动动翅膀。
    褚卫的凝视逐渐变了味。
    区区一只鸭子!
    两人面前赫然是棋盘,就目测而看, 白子势危。
    安阳眯着眼笑, 又一子落下。
    玉石造的黑子光滑细腻, 从她相夹的指尖落下哒地放置于棋盘之上。
    承让了。
    褚卫视线一挪, 叹了口气。
    是奴技不如人。
    他起初是想拿把琴来,为安阳公主奏乐的, 却不想她今日没有听琴的兴致。
    算起来,安阳也已经许久没有召乐师了。
    宫内除了美人撕头花吵架以外的娱乐少,她就拾起了棋盘放置于桌中央。
    安阳提出在崇雅宫内,既要在下棋, 便不可无注,这项临时编篡的规矩。
    反正在崇雅宫她说了算, 谁敢置喙。
    褚卫点头接受。
    他又能有什么不能给的?即便是身家性命,即便不压为注, 难道就不是安阳的了吗?
    因此这局于他而言, 几乎无任何损失。
    至少当时,他是这样想的。
    殿下可有要求?奴无不尽力。
    他坐于椅上,看向安阳。
    褚公公不知, 安阳究竟有什么事需要通过下棋的赌注这种方式来达成的。
    却没想到,她摇了摇头。
    不急, 再来一局,结束后本宫再与你说。
    少女的笑容清甜, 仿佛山间清露。
    褚卫收拾棋子的时候有些困惑,还有什么要求是有必要攒着几个一起说的吗?
    但他也没问。
    原本长着两只脚坐在安阳大腿上的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在那小片地方摇着翅膀挪了几步。
    褚卫拿着棋子的手一顿。
    他的视线落在那只仿佛大智若愚的鸭子身上,眉头不自觉的一跳。
    而坐在褚公公对面的安阳,她没有在意在自己腿上兴风作浪的鸭不过就是个宠物动一动罢了。
    她看着少年太监用食指与中指夹住白子,那细瘦的手仿佛比那玉子还要再白一些,像冬日的瑞雪。
    安阳思绪一晃。
    又想起了那个燥热的下午,正是这双修长的手来回抚弄,明明同样青涩,却又来势汹汹,比往日的柔和要用力许多。
    她眨了下眼,就这样等着褚卫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和安阳下棋哪里能这般走神。
    她勾着嘴角,知晓褚卫的注意力时不时会挪到她怀里的鸭子身上,即便他伪装得很好,也不恼。
    垂下的发丝时不时扫了鸭子的脑袋上,让它不习惯地晃晃脑袋。
    褚卫本就没有求胜之心,只是会认真地挣扎一下而后放弃。
    不到几盏茶的时间,第二局安阳也喜得了胜利。
    殿下还要下吗?
    褚卫输了之后起身,出门从守在门口的禾夏手中拿了一壶热乎的花茶进来,为她倒上,顺便问道。
    现下不算晚,但也已经到可以入睡的时间了。
    安阳不以为然的一挥手:这才哪儿到哪儿。
    褚卫:
    下午没睡好也没能让她晚上能早睡但凡一点是吗。
    他浅浅地叹了口气,却已经有些惊人的习惯了的感觉,站起身,出门拿了少许茶点进来。
    安阳瞟了一眼。
    真的是少许,基本就是一两口的量,像是生怕她晚上积食似的。
    她顺手将早已在她怀里又坐又被撸得有些毛躁了的鸭子放到地面上。
    鸭子啪嗒啪嗒地走了出去,仿佛出入无人之境。
    别人满不满意不知道,反正褚卫是满意了,又拿了一盆洗漱的水,一旁的红木托上的瓷器小盒还放着香膏。
    安阳非常习惯地抬起手,任由褚卫拿着帕子与浸了花露的水,从里到外地将自己的双手极其细致地擦了一遍。
    她看着褚公公这吹毛求疵般的动作,一时之间有些好笑。
    看来,褚卫他是真的对那只在她的腿上呆了半个时辰的鸭有很大的意见。
    就在少年太监拿着干帕想给她沥干手指上的水时,安阳突然已抬手,湿漉漉的手贴到了褚卫的脸上。
    然后在他苍白的脸上按出了个水印子。
    褚卫懵住了。
    一是因为安阳这样玩笑到有些接近亲昵的举动,二是因为他脸上的粉被水弄掉了,就会花了。
    被水擦掉的地方露出他真实的肤色。
    或许是因为安阳的动作没有很轻柔,被她掠过的地方有些泛红。
    殿下!褚卫抬起手,握住了安阳的手腕,有些欲言又止,眼里挣扎又有些尴尬得不知所措。
    他既不可能挣脱安阳的手他也不舍得这样由安阳主动的、皮肤相接的触碰,又不愿意这副半花了脸的模样一直待在她的面前。
    好啦,你把手帮我擦干净,而后去洗漱换衣再来与我说些话。
    安阳像是刚捣了乱却又从容不迫的坏女孩,弯着眼笑了笑才放下手,却又帮他指明了道路。
    是。
    他语气里满是无奈,却依然顶着这副已经花了半边脸的妆,将她手中的粉与面膏给重新洗干净,而后抹了一层薄薄的香膏。
    奴先告退,殿下若是累了便歇下。
    褚公公快速地行了个礼,而后在安阳随意地目光下匆匆告退。
    此刻,他依然没有意识到安阳话语中的细节。
    有什么败局要求,是需要洗漱换衣的?
    又或者说。
    褚卫过于在意自己在安阳公主面前的外表,潜意识里自己仿佛也是要倚靠这副身子来邀宠的,再加上她随意的玩笑,也算是关心则乱了。
    以至于他认为,即便是沐浴焚香后再与安阳夜话片刻,也是理所当然的。
    安阳手中捻着手中的棋子,放在大拇指和食指指尖,一下一下地往上空仿佛硬币般抛着。
    既说明天要拜访谢师,就让她想起了谢家嫡次子,也算是她昔日半个伴读的谢纪明。
    这样想起来好像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年纪小,却不代表不知事,谢家长子成亲的时候,谢纪明还曾在谢师课下问过她。
    以后准备和怎样的人成亲。
    他说他未来的妻子必定是个温婉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持家修身的贵女。
    安阳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谢纪明也小,脸上还有婴儿肥。
    他还小,安阳的壳子里却不是个小孩。
    所以她非常温和地扬起了甜美又假天真的笑容,说了句。
    你做梦。
    把向来金尊玉贵受全家人重视的谢纪明给弄得眼睛通红,还咬着嘴巴死撑着不掉眼泪。
    安阳不以为然。
    在身为嫡公主的她面前难道还想摆架子?
    想都不要想。
    事后谢师问起她。
    安阳自然坦诚相告。
    她直言,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存在,还刚好嫁给谢纪明。
    把谢师逗得不行。
    他又在谢纪明的面前,问安阳相同的问题。
    安阳:姿容昳丽、守身如玉、知书达理、懂得变通,还要听弟子话的。
    谢纪明:?
    你,你这比他又好得到哪里去吗?!
    谢师也一愣。
    好殿下,你这要求和纪明差不得太多吧?
    安阳摇头,认真地反驳。
    还是差得很多的。
    或许是因为她当时看着年幼,所以这副正经的样子也看得格外可爱,忍不住想多她听掰扯几句,也算是童趣。
    谢师:此话怎讲?
    或许是上了年纪,说话风趣不少,也少了中青年时的很多顽固和愤慨,人变得宽和很多。
    弟子首先没有要求他的出身,也就是家世,也就是说他即便没有家财只是平民百姓也可,谢纪明可是说的是世家贵女。
    安阳一条一条地说。
    其次,弟子说的是知书达理,远没有到谢纪明说的要样样精通的地步,只要聪明即可。
    最后,持家这种事,弟子身边多得是人能做,并不强求他执掌中馈。
    她真的在谢大人的面前三段式地讲出来了她的道理。
    谢纪明狠狠地呆住了。
    这样,还不够宽容吗?
    说完后,她还歪了歪头。
    谢师摸着胡子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了谢纪明。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纪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满脸纠结地被自己的同窗上了一节课。
    学会知足,学会认清现实。
    此时,门被敲响打开。
    安阳的思绪回笼,看着少年眉眼清秀,颧骨边上和眼眶周围还隐约有些被热水擦拭过的泛红,他衣衫齐整地走了进来。
    殿下,可有话予奴?还是赌注需要奴来履行?
    褚卫见她抬了抬手,坐到了棋盘的对面。
    棋盘上无一子,早已被安阳顺手收拾干净了。
    安阳抬了抬下巴。
    本宫既然赢下了这两局,完全不提要求自然是不可能的。
    褚卫倾身,一副任她吩咐的姿态。
    少年纤瘦的身形在这烛光之下格外明显,斜打下的影子落在地毯上细细的一条。
    单薄的脊背呈弧线,圆领露出他略低的细脖颈,隐约能看到衣领阴影打在锁骨之上。
    安阳坐在椅子上,和平时的优雅完全不同,她手肘搁在椅臂上,手背撑着脸颊,两腿翘着,足上的鞋将落未落。
    见她不吭声,褚卫蹙起眉,稍微抬头,刚好对上她直视的目光。
    你能保证听本宫的话吗?
    褚卫感觉到气氛有几丝异样,却仍然不明她为何这样开口。
    像是在质疑他的忠诚与否,却又好像不太对劲。
    安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殿下可尽信于奴。
    褚公公认真地回道。
    安阳欣然扬起了灿烂的笑容,指尖似是在空中画了个竖线,从上而下。
    声音轻,却在这寂静的房间内无比清晰。
    很好,你输了两局,现在,脱两件衣服。
    褚卫瞳孔一缩,向来灵动的大脑竟一下子没转过来。
    什么?脱?
    褚卫知晓所谓的闺房情趣,却没有想到自己刚洗漱好穿戴整齐,就像是把自己这盘新鲜的菜端进了安阳公主的房里。
    他骤然明白了安阳刚刚的那几次确认,和故意留了一次的赌注。
    现下可是夏日。
    即便是从头裹到脚,最爱层层叠叠从里到外的宫装,也没有几层。
    坐在椅上的安阳身上几分肆意,眼里有些玩笑般的狎昵。
    怎么呢?
    刚刚答应得好好的,现下不乐意了。
    褚卫脊背几乎是僵住的。
    但他反应很快,或许是因为安阳的这般放纵,他也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思绪。
    这两件衣服既然没有点名具体是哪两件,便也能由他控制。
    那么。
    如何凭借这具身体更多的吸引到她的视线呢?
    这样疯狂的思绪瞬间蔓延开来,一股诡异的酥麻感从脊骨底部往上蹿起。
    本不应存于一个太监身上的奇异快感蹿了上来,几乎让他感觉到头脑发热。
    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褚卫有时过于敏感,但有时候又会有些意外的迟钝牢狱中如同来自地狱滚烫热锅里的呼唤和尖叫,混杂着浓重铁锈味的腥气。
    被他亲手扼杀的生命,如落在米袋中的一粒粒米,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像是木头制的偶人,只会面无表情地俯瞰生命坠落。
    人是会麻木的。
    就像被温水煮着的青蛙。
    在美好的每一天的日常里度过,就仿佛浸满了血丝的双手不存在,被磨利的刽子手也能沐浴在阳光与关怀之中。
    用他对安阳公主的那复杂不堪的僭越之爱来麻痹自己。
    无比可悲的是,褚卫即便读书万卷,依然有着大部分太监的劣性。
    因为缺少了一部分,便想去追求另一种更加尖锐的刺激感。
    这份污秽的阴暗像是钉子般深深地扎在他的脊骨里,永不挣掉,好像会伴随他一生。
    即便是安阳公主挑起的这话。
    即便她浑然不觉。
    褚卫却迅速随之攀上,像是从地底的恶鬼般紧紧束缚住她的双腿,难以挣脱。
    只是他格外聪明和运气好,披了一层足以蒙蔽大部分人的外壳。
    而安阳思索了一下。
    这番话对古代人来说难道还是太过火了?还好吧?
    就在她准备退一步说,可以让他去一侧的屏风后面的换的时候,褚卫动了起来。
    眼前的少年试图保持面上的淡然和恭敬,却还是有些难以掩饰的羞耻,未曾敷粉的脸上有些绯意,更不提耳廓的红晕。
    当然也不排除这是他装出来的,但很显然安阳并不在意。
    褚卫先是将那最外的圆领袍的盘扣一一揭开,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细致,指尖灵活,却并不快。
    他大抵也是没想到,自己刚穿上没多久的衣服,此刻竟要在公主的闺房件件脱下。
    大部分读书人,亦或是世家贵族会把褪下衣衫当做尊严被剥离,践踏。
    褚卫不过是个想媚上的太监罢了。
    尊严这种东西早在他变得残疾,被宫内捧高踩低的人肆意剥削和凌虐的时候消失得毋庸置疑。
    对。
    和他服毒自尽,就为了保全生前体面的兄长不同。
    只要能活着,要什么尊严。
    当他在兄长的尸体面前吐出毒药的那一刻,他早就选好了自己的路。
    褚卫开始在大脑内千百遍的回想起那些正值花期的宠妃应有的姿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不可过于刻意,也不可矫枉过正,端着显得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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