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龟龟去得挺早的,还有驴蛋跟在身旁,怎么会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归来?
    面对他人的劝说,麻雀仍固执地摇头:
    “他们等不了也得等,我要等龟龟回来。”
    她有种冥冥中的预感,如果她不等了,或许就真的没有再见的可能了。遥远而绮丽的花香中,她缓缓抬头,望向窗外明朗的天空,远方一缕黑烟徐徐升起,内城的方向似乎传来兵戈斧击的声音,地面传来隐隐的震动。
    “外面发生什么了?”
    “好像有人在惨叫……?”
    “那个,谁出去看看啊?!”
    “嘿,你让别人去看,你怎么不去?”
    “……”
    心生不安的新娘从座椅上起身,她提起沉重的裙摆准备亲自出门去看一看,但禁闭的门扉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惊得屋内人仰马翻!闯进屋的是一队身上穿着无归城守卫制式的甲胄,手中提着森冷长刀的士兵!
    他们动作粗暴,像拎鸡一样地将一个又一个屋内胡乱躲藏的女人提起来丢出屋外,完全不顾这里是一位待嫁新娘的闺房,在女人们惊叫连连的同时,也有会看眼色的自己就摸着墙边出去了,总比被人丢出去的好。
    穿嫁衣的麻雀在出门时差点被慌乱的人群挤倒在地,此时此刻作为新娘的她已不再是婚礼的主角,而是一场不知为何的动乱之中微不足道的小小配角,哪怕她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你们想干什么?!”
    “放开我的孩子,放开他!”
    “不要推了不要推了!有人摔倒了——!”
    “好痛,我的手!你们这群疯子!!!”
    “呜呜呜……阿娘你在哪……阿娘……”
    无数人都被冷酷的士兵们强制推撵着往一个方向过去,如果想要反抗,那个被无情的砍掉手臂正在惨叫的人就是反抗的下场,
    这场婚礼的来客被人群冲散,麻雀的母亲阿欢紧紧撰住女儿的手臂,她本就胆小,在此时抖如筛糠,而麻雀却是一手拉住了龟龟的母亲姜琳,一手挽起自己过长的嫁衣裙摆。
    六神无主的阿欢连声道:
    “阿漪,麻雀啊,我们去找你爹……!”
    “怎么可能找得到啊!”
    这兵荒马乱的,她阿爹又先走一步去了亲家那边商量宴客的事情,隔着半座外城的距离呢!麻雀满心不安,她也想要有人依靠呀,可惜她的阿娘性格怯弱,担不起重任。
    她不耐烦地叮嘱道:
    “别瞎想了,抓紧我,不要被冲散了。”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到底想要将外城人驱赶到哪里去?
    麻雀强掩下恐惧的心绪往后面望去,在五年前的黑潮来临之时,无归城原本的兵力在血肉磨坊般的战场上消耗殆尽,这一批士兵是圣城从其他城市调遣过来的,在本地没有亲朋好友,所以动起手来完全是不留余地的!
    要是她不让龟龟和驴蛋去城外就好了,要是她不答应这一场对她来说可有可无的婚事就好了,虽然这对大局来说无关紧要,但这时候至少大家是聚在一起的,她也不用一边担忧一边害怕了,麻雀不可避免地后悔起来。
    要是龟龟在这里就好了……
    “我要去找龟龟——!”
    这一边,姜琳也不可避免地忧心起自己的女儿,她最后的亲人,但在她挣脱麻雀的手之前,身穿嫁衣的新娘手疾眼快反过手死死握紧了她的手腕,不让她就这么消失在人群里。
    一向娇气得就像小公主的少女在这紧急时刻终于有了点大人模样,她的阿娘性格软弱靠不住,姜琳婶婶又因为担心龟龟慌了心神,要是她再支棱不起来,那才是全完了!
    要是龟龟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麻雀觉得如果是龟龟的话,她肯定不会仍由姜琳独自一人婶婶离开的啊!麻雀现在终于有曾经龟龟面对自己的无理取闹时那种无奈感了,她极力劝说道:“你听我说,婶婶!就算现在你离开了也不可能找到龟龟的,这里这么多人这么混乱,能碰见她的可能太微渺了!”
    “你不要慌,冷静点,龟龟肯定会来找我们的,我这一身红嫁衣在人群里最显眼了,只要她来到我们附近就一眼能看到!只有和我一起走,你找到龟龟的可能性才最大!”
    第18章 界脉之花
    姜琳也是关心则乱,待她稍微冷静一点之后就会明白,麻雀说的一点没错。她孤身一人隔着茫茫人海去寻找女儿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做法,能够与龟龟碰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最好的选择确实是与身穿鲜红嫁衣的麻雀待在一起,等龟龟自己找过来,在他人眼里龟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普通小女孩,但她作为龟龟的母亲,很清楚那个孩子的能力。
    和龟龟青梅竹马十几年的麻雀也知道。
    或者说,她知道龟龟很聪明。
    曾经孩子们的小团体里,从外看来是作为孩子王的狗蛋领头,但其实拿主意的永远都是年龄最小也是看起来最乖巧的龟龟,她是麻雀心目中最聪明的人,也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每次如果出什么事情,龟龟总是能想到办法解决,她如果有什么困难,龟龟也会迅速解决在她看来完全理不清头绪的难题,这是如同本能般的信任,麻雀习惯了相信龟龟。
    这次也一样。
    “相信龟龟吧,她会找到我们的——”
    虽然麻雀说得如理所当然一般,但她的母亲可不这么想,龟龟那孩子不过十二岁,再聪明也有个限度,在这人山人海中放任一个小孩自己瞎闯荡,大人不去想办法将她找回来,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那可真就结仇了!
    阿欢心中急切,麻雀这孩子也是胡闹,干嘛要拦着姜琳去找龟龟啊,就这样让她离开不好吗,总比你将人留住了吃力不讨好,最后要是龟龟真出事了,人家又转过来恨你这个当时拦住她的人要强啊!就算她独自一人离开出了什么事情,总归赖不到她们头上啊!
    她偷偷摸摸扯了扯麻雀衣袖,小声道:
    “不是,麻雀啊,龟龟那孩子……”
    “你说得对,是我关心则乱了!”
    姜琳突兀的回答让她话语的后半截卡在了喉咙里,她都以为自己听差了什么,这当娘的在说什么胡话呢?你真的还记得自己孩子才十二岁吗,哪怕她身旁还有个十四岁的驴蛋,那也不管用啊,还是两个没成年的孩子呢!
    阿欢的思想斗争姜琳并不知晓,她只知道如果落入这场混乱的人是她,存活率大概还比不过自己十二岁的女儿,在这种情况下她最好的选择只有相信龟龟,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龟龟会找到我们的,我们不能走散了,再试着寻一寻其他认识的人吧。”
    麻雀松了口气,“这样才对嘛!”
    阿欢:“……???”
    她深觉自己和旁边两人格格不入。
    她想要劝说两句,但性格生来腼腆沉默的她憋了又憋,哪怕心里不断吐槽,还是没蹦出一个字来,因为不论是她暗自羡慕嫉妒的姜琳还是自己家女儿,都不是个会听人劝的主。
    而再次被寄以厚望的雁归,也如她们一样被士兵们提着刀撵着走,甚至比起她们,她连混进人群里都做不到,因为那几名将她和驴蛋逮住的士兵就在她身后一直盯着她。
    就像一个恶趣味的追逐游戏一样,她和驴蛋成了被选中的猎物,虽然不是真会用刀砍她们这般恶劣就是了。对于两个想要逃跑还差点真让他们躲过去的小鬼,士兵们也丝毫不愿放松,执政官大人的命令是将外城所有人都驱赶至黑山,他们所负责的东区要是少一个人逃了出去,他们小队可是要担责任的。
    雁归被驴蛋紧紧拉着,六神无主的男孩手心都是黏腻的汗水,只敢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前行,再不敢嘴贱了,他的速度有些快,雁归跟得踉踉跄跄的,但身后的士兵们拉长围剿的界线,正在驱赶所有落后一步的人。
    她偷偷回头望去,紧跟着他们的这队士兵虽然一样的步步紧逼,却也没有如她先前看到的那几次有人落单落后了就干脆一刀砍下去的残忍措施,大概是心中还尚有些许良知,也意味着,可以试试从他们这里得知真相!
    “叔叔,你们到底要把我们赶去哪里?”
    十二岁的女孩带着哭腔大声问到,她身后提着刀的士兵队长略微一愣,低头看了眼被他亲手逮回来的小女孩,不得不说这孩子生得好看,皮肤白皙长发秀丽,微红着眼眶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着实不忍心拒绝她的问询。
    他的心一软,这孩子让他想起了家中的女儿,虽然他女儿没这孩子长得漂亮就是了,但论年龄也差不了几岁。而且,这个孩子已经没有未来了,在她死之前告知一二也无妨。
    怀着怜悯的心思,他不做遮掩道:
    “告诉你也没什么,你闻到花香了吧?”
    花香?
    雁归望了望自己套在手腕上已经有些打焉的花环,所谓花香肯定不是指这个,而是如驴蛋一样,指的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香味。
    她点了点头:“闻到了。”
    “队长,这个不该说出去的吧?!”
    男人旁边一名士兵稍作劝阻,队长摆了摆手,“没事,两个孩子知道了也无所谓,反正没人能躲过这一劫,都是必死的人,就当我发发善心吧!他们也挺可怜的……”
    “……那行吧。”士兵叹了口气,他望向雁归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令人心头发冷,他指挥其他人,“你们,将其他人赶远一点!”
    队长的善心只有那么一丁点,他只觉得这个和他女儿有点相似的小女孩死得一无所知有些可怜,所以施舍给她所谓真相,而其他人可没这个资格听他所说,这一片区域被士兵们清空,只有装哭的雁归和紧紧牵着她的驴蛋。
    “小鬼们,听好了!”继续撵着两个小鬼脚步不停,士兵队长用含有畏惧凝重的晦涩目光望向黑山的方向,“这股香味来源可是一场大型黑潮,为三大天灾之一的界脉之花!也就是说,无归城已经迎来了第二次黑潮,想要将界脉之花驱离九弦洲,你们就是祭品……”
    黑潮,祭品……!
    雁归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她的父亲,那年雁禾也是随着军队上了战场,如果他真的死在了那里,那也应该是所谓的祭品了。
    她还未来得及应话,无法接受这种残酷现实的驴蛋便突然停下前行的脚步,他转过身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男人,望向所有本应该保护九弦洲子民的卫兵,他大声道:
    “如果真的是黑潮来了,那上战场的为什么不是你们?九弦洲的守护者不去战斗,反而驱赶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去送死?!”
    但他迎来的不是解释,而是凶狠一脚!
    士兵队长眼神变冷,他嗤笑一声:
    “凭什么啊,面对黑潮谁都得死,凭什么上战场的就得是我们,而不能是你们啊!如果来的是腐殖之蛇,这种无法规避的天灾黑潮由我们九弦洲的军队去拼命是天经地义,但这次来的可是界脉之花!只需要将它喂饱了,它就会自己滚出九弦洲,你说祭品为什么会是废物一样只是这个国家的拖累的你们?”
    被重重一脚踹倒在地的驴蛋连带雁归都在地上非常狼狈地滚了一圈,下一秒刀锋便直直插进他们面前深褐色的土地上,男人原本还算随意的态度变得冰冷,仿佛被驴蛋的质问所激怒,“我不想多说了,继续跑吧,小鬼们!”
    继续跑吧,直到死亡降临——
    驴蛋,你是真的嘴贱!
    雁归恨不得撕了驴蛋的嘴,她本来可以问到更多的,现在都被这熊孩子给破坏了!
    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仅按照男人所说的些许她便拼凑出这场事件的全貌,第二次黑潮来了,空气中的花香是这次黑潮的前奏,这次名为界脉之花的黑潮需要投入大量人命将其喂饱,就会自行退去,他们这些无归城的外城人就是被选中去填饱界脉之花的食物!
    真相的残酷性令人震惊,他们的前方已经临近黑山那条曾被腐殖之蛇碾压出的裂口,也是他们的目的地,祭品们的埋骨之地,此时就算是雁归也不免感到绝望,这是条直通死亡的单行道,回不了头,回头也是刀剑锋刃。
    她微微紧咬牙关,不行,她得自救!
    首先,得离开这群士兵的视野范围!
    “驴蛋,你没事吧?”
    雁归压低声音问到,早被残酷现实震到胡言乱语最后挨了狠狠一脚的驴蛋捂着剧烈疼痛的胸口,这次踉踉跄跄迈步的人变成他了,或许连肋骨都断了几根。他伤得不轻,眼神茫然绝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望向雁归。
    “龟龟,龟龟!我们就要死了?”
    “……”
    这个傻子,士兵们就在身后,这让她怎么回答?雁归低头一瞬,额间纤长的刘海遮掩住她微微抽搐的眼角,她含着哭腔飚起演技:
    “我好害怕,我想去找阿娘……”
    她愣生生地转过头,一行清泪流淌而下:
    “叔叔,我能去找阿娘吗,我要阿娘……”
    小女孩忽然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在这种时候小孩子想找娘亲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她旁边本就身心受创的驴蛋第一次听见龟龟哭,他鼻子一酸,十四岁的男孩连少年都算不上,他想着自己都要死了,还管什么男子汉的硬气啊,他胸口真的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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