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毕有脸色奇怪地看着他,似乎在憋笑,老不死的什么都没给他说。
    没事儿没事儿,相逢即有缘,都是好兄弟。姑娘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饿死我了,我哥饭做好了没?
    说着厨房门大开,黄牛端着盘子走了出来,天算子,您老劳驾,腾个地儿!
    开饭了!
    院子里开了一张圆桌,红灯高挂,安平奇异地发现,四周居然不冷了。
    他暗自转着心思,方才这姑娘给乌毕有红包,说不定是个长辈结果一旁木葛生开了口,老规矩,拜年发红包。
    得嘞。姑娘一打响指,今年您听哪一段儿?
    您今晚劳苦功高。木葛生看着柴束薪,玩笑道:掌勺功臣想听什么?
    柴束薪喝了一口茶,你喜欢就好。
    那便还是西厢。木葛生捏起筷子,一敲杯盏,来段红娘吧。
    说来便来,姑娘捏着餐巾一甩,眼波流转,小姐呀,小姐你多风采
    长腔一转,又看向柴束薪,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
    风流不用千金买,
    月移花影玉人来,
    今宵勾却了相思债,
    一双情侣趁心怀
    这姑娘眉梢眼底都是戏,安平看得直乐,连带着乌毕有都笑出声,黄牛呛得直咳嗽,诶呦我的老天!星宿子您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吧,别在这儿祸国殃民了!
    安平还在笑,笑了没两声,突然傻掉。
    慢着,刚刚黄牛叫她什么?
    星宿子?
    ?!?!
    安平整个石化,木葛生仿佛专等着这一幕,院子里随即响起他和乌毕有丧心病狂的大笑声。
    老五是老二带大的。木葛生一边咳嗽一边笑,老二小时候就泡在关山月,脂粉堆里长起来,俩人一个德行。
    安平知道松问童身世,然而还是震惊许久。芙蓉面,杨柳腰,花容月貌人俊俏,风流眼底杀人刀妇女之友养出个女装大佬?
    这玩意儿是成家学了吗?
    满桌饭菜都有了解释,朱饮宵简直一头扎进了糖罐里,红糖饺子蘸蜂蜜。安平看得牙疼,怪不得周围不冷了,他是朱雀后裔,五行主火,连灯笼都亮堂了不少,满院子都是暖意。
    朱饮宵笑嘻嘻收了木葛生的红包,谢谢您嘞。扭头看向安平,对不住啊爷们儿,回头请你喝酒。
    他有唱戏的功底,方才一直捏着腔调和安平交谈,灵动娇俏。这会儿放开了嗓子说话,声音带着点沙哑,有种说不出的潇洒风情。
    美人在骨,如火如荼。
    安平记忆里朱饮宵还是个一身杂色的鸡毛掸子,被木葛生戏弄的满菜地乱爬,他盯着眼前的大姑娘,应该是大男人看了半天,实在瞧不出半点当年的影子。
    岁月可真是一把实实在在的杀鸡刀。
    朱饮宵应该是每年都来拜年,跟木葛生聊的热络,一通家长里短,夹杂着两人的大笑,连柴束薪也和他很亲近,神色里带着关切。
    安平想起银杏斋主喜昆腔,过年时来两段儿是银杏书斋的传统,那年柴束薪第一次留在书斋过年,木葛生唱的也是一段西厢。
    电视里传来不知哪朝哪代的老调,木葛生和朱饮宵开始拼酒,一路从桌边喝到了房顶上,柴束薪打开大门,满街人影憧憧。
    刚刚入夜的年夜是很冷清的,人们都聚在家中吃团圆饭,而临近零点时,酒酣饭饱的人们就从家里走到街上,趁着醉意闲谈胡侃。除夕当晚是没有月亮的,但满城都是沸腾的灯光。
    黄牛从厨房搬出一只大锅,抬到城隍庙门口,开始施粥,糯米里掺着桂圆、莲子、蜜枣和芸豆,小孩子提着灯笼围在锅边,圆圆的小脸红润喜人。
    台阶上等粥的队伍越排越长,乌毕有将一只汤勺扔给安平,过来帮忙。
    城隍庙虽然香火零落,但每年过年夜时的福粥都备受欢迎,人们总爱来这里讨个吉利。安平年幼时和父母一起过年,母亲麻将打了一半,一看零点将近,专门开车跑来领粥。
    那时他还不明白这一碗粥的寓意,只记得那夜下了雪,空中充盈着蜜枣的香气。
    一锅粥很快分完了,安平和乌毕有将大锅抬回厨房,对方突然问他:你知道银杏书斋吗?
    怎么了?
    我爹还活着的时候我听他说过,银杏书斋建在一所寺庙里,每年过年时都有僧人分发福粥,零点时寺内最德高望重的方丈会敲钟祈福,人们坐在漫长的阶梯上,一边喝粥一边听钟。
    安平心说我知道,我亲眼见过。
    那年的福粥还是柴束薪开的药膳方子,松问童熬了一下午,结果被木葛生和朱饮宵偷偷喝了大半锅,两人被松问童拿着汤勺满城追杀,最后还是乌子虚掏钱包了几家酒楼的后厨,这才赶上当晚的施粥。
    厨房门被推开,黄牛走了进来,从灶台下端出一只小锅,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福粥。
    对方朝他们挤挤眼,道:偷偷留的,趁热喝。
    我没说不能喝。柴束薪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对方敲了敲窗,出来吧,马上就零点了。
    黄牛抖了抖,陪笑道:果然瞒不过您老火眼金睛
    话音未落,一缕火光冲天而起,炸开漫天烟花,街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安平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只见朱饮宵站在房顶,手里捏着一只雀羽,羽毛被他一缕缕点燃,如金线般盘旋升空,砰然炸开。
    乌毕有把他往旁边推了推,两个脑袋挤在一只窗格里,煮夜宵又在烧他的毛了?
    星宿子每年都这样?安平拿胳膊撞他,烟花爆竹可是违禁品,城管你就这么看着?
    城区禁止放炮,但没说禁止烧毛。乌毕有翻个白眼,老子管不着。
    柴束薪站在窗户边,抬头看了许久,对安平道:灶台上还有最后一只锅子,麻烦端一下。
    安平这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一只单炉,煨着一只铜锅,这是什么?
    乌毕有还趴在窗外,闻言哼了一声,老不死的小灶。
    他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铜锅里荤素杂烩,层层叠叠,锅边点缀着蛋饺对虾,最下面铺着火腿花菇,香气扑面而来,熟悉又陌生。
    是一品锅。
    第36章
    机车轰鸣着驶过街道,一个甩尾停在城隍庙前,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朱饮宵大笑着摘下头盔,怎么样,爽不爽?
    这里是禁停位,你他妈再停在这儿我就给你开罚单了。乌毕有从车后座跳下,下次麻烦给你的坐骑换个颜色谢谢,诸子七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安平坐在门槛上,看着朱饮宵和乌毕有一前一后地走来,朱饮宵酷爱兜风,正月里几乎天天都要出门飙车,有时还帮着乌毕有送外卖急单,当然也没少因为超速被罚。
    前几天安平回了趟家,半路上亲眼看见一道红光飙过马路,后面跟着一大串交警摩托和巡逻车,交警拿着喇叭大呼小叫,最奇诡的是一长溜车队后还跟着一辆电动城管车,在此起彼伏的警笛声中放着祝你生日快乐。
    安平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警察抓小偷,甚至拍照发了朋友圈,回到城隍庙后才发现只有木葛生一个人在,老五飙车被抓。这人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懒怠道:三九天去局子里捞人了。
    过了一会儿柴束薪打来电话,你过来讲。对方顿了顿,道:我解释不清楚,他们都以为老五是个女孩儿。
    木葛生的神情仿佛早有预料,一边憋笑一边挤出一副关切语态:啊?那你没事儿吧?
    电话里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现在以为我在拐卖人口。
    现在可能要你过来捞我们俩。
    木葛生笑得半死,最后去警局把人接了回来,进门时柴束薪手里提着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花里胡哨的大鸟。安平还好奇怎么又跑了一趟花鸟市场,接着对方就开了口:哥,我错了,我下次还敢。
    安平吓了一跳那只鸟居然是朱饮宵的原形,还是缩小版,据说柴束薪在路边买了个装仓鼠的笼子,愣是把人塞了进去。
    木葛生笑哈哈地把笼子挂到了房檐上,没事儿啊,明儿早上放你出来。
    柴束薪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当晚做了一桌全鸡宴,拎着刀在院子里杀鸡拔毛,鸡鸣惨叫接二连三地响起。安平和木葛生坐在走廊上下棋,笼子被挂在半空,只见朱饮宵把头拱在羽毛里,缩得像个鹌鹑。
    第二天早上安平被打鸣声吵醒,下楼时发现乌毕有正站在笼子底下和朱饮宵吵架,煮夜宵你要死啊!你是朱雀又不是公鸡!
    你快点放我出来嘛。朱饮宵捏着嗓子掐出一段女声,不是公鸡,母鸡也可以的。
    最后睡懒觉被吵醒的木葛生拎着笼子把他扔出门外,安平和乌毕有出门找时已经没了踪影,俩人在庙会上逛了一大圈,才在卖兔子的摊位上找着了。
    朱饮宵看起来还挺抖擞,伸着脖子雄赳赳气昂昂,吸引了一大堆小孩。安平看得无语,都被扔出去了,他就不能自己变回来吗?
    罗刹子下的咒,这倒霉玩意解不开。乌毕有脸色黑得像锅底,跑去和老板讨价还价,一只鸡你卖五百?你他妈怎么不去抢?
    老板振振有词,小娃懂什么?我这是杂交鸡种,你看这毛色,多气派!
    安平:
    最后乌毕有跑回去拿了城管证,连带着摊子一齐没收,两人拖着一大车兔子金鱼鸡拉回城隍庙,却发现朱饮宵正和木葛生吃早饭,对方看见乌毕有就乐了起来,一把揽过人,来来来,爷们儿这回把哪只鸡认成我了?
    乌毕有险些被这家伙气死。
    不过积极认错死不悔改说的大概就是朱饮宵这种,这人是个重度机车患者,天天踩着油门风驰电掣,长腿美人配机车,安平的朋友圈最近都是关于他的抓拍。连同桌都给他发消息,外卖会员安排上,你丫我就不信了,老子一天点四顿,坐等小姐姐给我送饭!
    安平不忍心戳穿这人的旖旎幻想,拜托朱饮宵去给他送了一回,当晚微信被刷爆,全是同桌的鬼哭狼嚎,活像苦守寒窑十八载终于等来薛平贵的王宝钏。
    不过正如乌毕有所说,朱饮宵飙车技术一流,穿衣搭配一流,然而对于机车的审美大概只有半毛钱这人将机车漆成了大红底,配以五花八门的杂色,跑起来仿佛小马宝莉踩着七彩祥云。安平左看右看觉得这配色十分眼熟,后来突然想起来,像极了当年朱雀化形前的杂毛鸡。
    没看出来,女装大佬还挺有童心。
    朱饮宵一直待了半个月,如今已是正月十五。
    前几日木葛生有事没事就招呼人打麻将,几个老不死的都成了精,没一个省油的灯。乌毕有和安平输得底儿掉,连朱饮宵也吃不消,今天这两人一大早就跑了出去,一直到下午才回来,爷们儿今日胜负如何?朱饮宵甩着车钥匙,回本了吗?
    今天不打牌。安平坐在门槛上头也不抬,写作业。
    安平从小被母亲抱着上牌桌,平时过年也会和七大姑八大姨来几圈,还是生平第一次输得这么惨。他也实在是没辙了,只有抱着五三的时候木葛生才会离他远点。
    那咱俩也别进去了。朱饮宵见状招呼乌毕有,现在里面三缺一,谁去谁倒霉。
    今天是上元,罗刹子午后要包元宵,老不死的开不了牌桌。乌毕有哼了一声,自顾自往庙里进,爷走了,你俩搁这儿凉快吧。
    得,那您请吧。朱饮宵倒也不拦他,往安平身边一坐,脱掉脚上的高跟鞋,我听老四说你是学委?放假还写作业,这么用功啊。
    城隍庙人均半仙儿,然而有学历的一个幼儿园毕业一个留级三年,安平一时间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唠嗑嘛,爷们儿别拘着。朱饮宵仿佛看出他的心思,笑道:虽然我也没正经上过学,但我家亲戚认识文昌星,等你高考时来找我,我让他给你点个状元。
    好家伙,还有这种骚操作,安平难以置信道:那半仙儿怎么能留级留了三年?
    老四原来和文昌星吵过架,星官没吵赢,背地里判他十年不得中。朱饮宵道:不过也就是闹着玩,反正老四也不会好好上学,顺水推舟罢了。
    十年不得中这么说木葛生还得接着留级,真要这么一直待下去,那就不是校园传说了,那是神话。
    朱饮宵话音一转:不过诸子七家里还是有高材生的。
    我知道。安平一边算题一边道,半仙儿当年不是出国留过学么,不过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话说学历有保质期么?没有的话,像木葛生这种老不死的又怎么算?
    我说的不是老四,我说的是我哥。朱饮宵摆摆手,老四记性不好,当年学的东西他忘得差不多了,我哥不一样,你要有什么题不会,可以去问他。
    安平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柴束薪。
    当年在银杏书斋,柴束薪并未正式拜入银杏斋主座下,故而众人没有给他排名次,朱饮宵称呼木葛生为老四,却将柴束薪叫做兄长,乱七八糟的辈分也是一笔糊涂账。
    灵枢子上过学?
    大概是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我哥出了趟国。朱饮宵扳着指头算,美国、英国、苏联我记得他的学历有一大摞。
    安平听得发愣,纷纷纭纭,这些都是他梦境之外的往事。
    我也看不明白你这题。朱饮宵凑过来看着他的化学五三,不过我哥当初学的是西医,他说不定会懂。
    有道理。安平果断起身,爷们儿嘛去?
    问题。
    柴束薪正在厨房里和面,灶台上摆着干桂和咸蛋黄,今日是上元,晚上要煮酒酿汤圆。
    安平说了来意,有些忐忑地看着他,您看?
    柴束薪倒是没说什么,洗干净手,拿过他的书,有没有纸笔?
    啊?安平一愣,接着反应过来,有的有的!
    他连忙递过演算纸和水笔,柴束薪看了看题,你这个思路太繁琐。说着在纸上列下几行公式。
    柴束薪讲的很慢,将重点拆解得十分细致,他似乎很熟悉高中生的知识范围,讲解简单明了,安平理解的很快他简直要跪下来膜拜学霸了,万水千山走遍,原来高人就在身边。
    安平甚至开始盘算,能不能让柴束薪给他上几节家教课,价格好说。
    柴束薪给他讲了几道难题,安平还要接着问,书却被对方放到了一边。
    劳逸结合。柴束薪说着递给他几个栗子,今天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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