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试问天下谁主?
    千秋万代,稚子何辜?
    作者有话要说: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纳兰性德
    第32章
    一舞破阵。
    随着乌子虚身形翻转,仿佛有无形的权柄抚过虚空,阴兵一阵阵消散。然而将军傩舞始终是凶绝之舞,起舞之人无异于自燃取暖,内耗极大。他在阿鼻之地和乌孽匆匆学了数日,强撑到现在已是左右支绌,哇地呕出一口血。
    松问童已经哑了嗓子,十指鲜血淋漓,刀击声如四面楚歌。
    就在两人即将力竭的时刻,一张纸钱飘上半空。
    清脆的梆子声从地底深处传来。
    木葛生趴在城头换弹匣,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鼻腔有鲜血喷涌而出,满嘴都是血腥气。他心知这是药效到了,掏出乌孽给他的药瓶,却再也倒不出东西。
    强撑数日,他这是在拿自己点灯熬油,一撑不住就吃药,早就超过了乌孽嘱咐他的服用量。木葛生咳出一口血,扶住城墙,嘶声吼道:还剩多少人?
    报告!还剩三百不到!有人跑上前来,城南撑不住了!
    撑不住就退!木葛生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身,眼前阵阵发黑,险些再次栽倒在地,打巷战!
    长官!一旁的士兵连忙扶住他,声音在炮火中显得模糊不清,城南已经失守了!
    什么?!
    城南余兵三十五人,死守不退,在参谋长带领下,捆上了剩下的炸药包,从城上跳了下去!
    全部殉国!
    木葛生喷出一口血,随即被他抹去,他扇了自己一巴掌,狠狠地咬着舌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医疗营还有多少人?动不了的找地方隐蔽好,还能顶的都派去城南,能挡多久是多久!
    已经派过去了。一道声音打断了木葛生,他一愣,你怎么来了?
    来人居然是柴束薪,我还能动,过来帮你守城。
    柴束薪浑身是血,再不见平日的整洁冷淡,他拿着枪,一双手满是泥土血垢,木葛生视线在他手上停留一瞬,你带药了么?乌孽大爷给的吃完了,我至少还要再撑半个时辰。
    柴束薪掏出一只药瓶递给他,我在,你死不了。
    木葛生笑了笑,打开药瓶倒入口中,嚼得满嘴鲜血,小峰子他们还好吗?
    没事。柴束薪轻声道:大家都很好。
    方才数枚流弹打入城中,正砸在医疗营的顶棚上。
    柴束薪担心木葛生的药量,正要去城头给他送药,刚刚牵过马来,瞬间被漫天沙石掀倒在地。
    再一回头,整座营地已化为焦土。
    乌子虚站在鼓上,梆子声由远及近,阴兵正在逐渐灰飞烟灭,烟尘形成一阵阵浓雾。
    有人从雾气深处走来,对方并未像其他阴兵一样穿着盔甲,而是一袭白衣,手持木梆,大袖飞扬。
    对方和乌子虚遥遥对视,缓缓开口,声音仿佛来自太古。
    魂兮归来
    歌声乍起,是和无衣截然不同的旋律,苍茫浩大,又带着说不出的冷寂,歌声响起的刹那,正在消散的阴兵纷纷凝固在原地!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幽玄的力量,已经溃散的阴兵再次暴动起来!
    这歌声仿佛有吸纳怨气的能力,连远处战场新丧的亡魂也随之而来直接放弃了轮回转世,原地化为新的阴兵,咆哮而起!
    乌孽原本站在长街正中拦截阴兵,见状一声暴喝:墨家的!
    松问童从楼上一跃而下,两人换位,舐红刀脱鞘而出,刀光平斩,瞬间掀翻了一丈以内的所有铁骑。乌孽朝长街尽头狂奔而去,一脚将乌子虚从鼓上踹下,凝神!做好你的事!
    乌孽代替了乌子虚,拆腰并足,在鼓上重新起舞,不断消减着暴起的阴兵。但梆子与歌声不绝,远处就是战场,怨气源源不断,很快有更多新的阴兵随之而来。少了无衣伴乐,将军傩舞对人的损耗更大,乌孽亦是勉力支撑,双方逐渐陷入胶着。
    松问童在前,乌孽在后,乌子虚站在长街中段,注视着不远处的敲梆人,瓢泼大雨兜头而下,隔着万千水帘,金戈声仿佛退出很远。
    他想起之前在阿鼻之地,乌孽和他的一席对话。
    那时他已经学会了最后一段将军傩舞,咱家知道你想问什么。乌孽淡淡道:关于你爹的下落。
    这确实是他最大的心结之一,历代无常子的归宿,在诸子七家中都是无解之谜,银杏斋主当年亦讳莫如深。他七岁接管无常子之位,父亲去世,但魂魄并未入酆都,生死簿上也没有任何记载。只留下一支姑妄烟杆,和烟袋中的一捧骨灰。
    你是无常子,对阴兵多少该有些了解阴兵身前有护心镜,护心镜在,阴兵不会有任何意识,只听从敲梆人的指令。乌孽道:所谓敲梆人,其实就是阴兵的引路人,以梆子声驱使阴兵,保阿鼻之地太平。
    晚辈知道。乌子虚听得明白,历代敲梆人都是冥府千挑万选出来的,修为不下阎王。
    这话错了。乌孽看他一眼,敲梆人是酆都秘职,除了地位极高的鬼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职位的存在,而你说的这套解释,不如说是专门讲给阴阳家听的。
    大爷的意思是?
    或者说,是专门讲给无常子听的。
    乌子虚咬破手指,将血液滴在姑妄烟杆之中,细长的烟杆瞬间变成了朱红色,烟袋里仿佛燃着火,又像是一盏灯。他缓缓踏出一步,继而在雨中疾行,最后飞奔,朝着梆子声的源头狂飙而去,整个人几乎快成了一道残影。
    他与松问童擦肩而过,两人错手,乌子虚接过对方手里的刀,对准手臂一划而下,鲜血瞬间喷满长刀,继而将姑妄烟杆狠狠敲击在刀锋上,火星四溅,火势顺着血液一路蜿蜒,像是整把刀都着了火,划开漫漫长夜。
    关于敲梆人的来历,是酆都专门为无常子打造的一个谎言。
    但是如今,知道这是个谎言的,也没有多少人了。
    每一任无常子去世后,魂魄都会被专人引渡,成为新一任的敲梆人。
    自咱家入主酆都以来,九百二十七年,每一任无常子的引渡,都是咱家亲手为之。
    那日在阿鼻之地,乌孽对他缓缓道来:那之后几近千载,敲梆人的来历越来越神秘,甚至在阴阳家本家之中也成为了谜团,因为不是每一任无常子,都自愿贡献魂魄,镇守这无天无日之地。
    魂魄成为敲梆人后,会失去生前记忆与意识,只作为镇守阴兵的存在。直到下一任敲梆人继任之前,都只奉行这一个使命。
    大概过了几千几百年那么久,乌子虚开口问道:下一任敲梆人继任后,之前的敲梆人该何去何从?
    任何魂魄在阿鼻之地停留过久,都会被逐渐侵蚀,所有的敲梆人,最后都会变成和阴兵一样的凶绝之物不然你以为如今阴兵为何会暴动?天下大乱,地脉不稳,阿鼻之地怨气暴涨,所有的阴兵都会被激怒,敲梆人也一样,怨气支配着他,而他又有着支配阴兵的能力,后果只会更不堪设想。
    咱家入主酆都九百二十七年,引渡无常子三十五代。乌孽轻声一笑,神色看不出悲喜,手刃三十四条敲梆人性命。
    你父亲是自愿成为敲梆人的,他为阴阳家鞠躬尽瘁一生。
    在咱家之前,其实也有过别的引渡者,引渡无常子成为敲梆人。而上一次引渡者替换,正是因为近千年前,也发生过一次阴兵暴|乱。
    那次暴|乱,诸子七家未能将阴兵彻底铲除,留下后患。咱家身死后成为酆都太岁,又有了这九百多年的漫漫消磨。
    咱家一共有两只花球,里面分别有太岁近五百年修为,上次化阵坐莲用去了一只,这一只,送给你跳将军傩舞。也算是还了你父亲当年的人情。
    你不是问咱家为什么愿意帮你和天算小儿吗?这一战看似儿戏,但并非绝无取胜之可能,若把握时机,甚至有将阴兵彻底铲除的胜算。
    太岁大爷,美人造孽,九百多年来手刃儿孙咱家实在是累了。
    阴阳家再不需要更多的敲梆人了。
    乌子虚发出一阵大吼,至狂至怒,至悲至哀,他不顾一切地撞入阴兵群中,舐红刀像一把冲天的火,所到之处,一切都被点燃。
    乌子虚挥出的刀并不是全无破绽的,他的手甚至因为承受不住舐红刀的重量而微微颤抖,他并不是武学的专家,也不善于拳脚打架,每当需要动手的时候他更能化干戈为玉帛但此时此刻他用鲜血祭刀,硬是开出了一条赤红的路。
    真正意义上的动怒,总是要见血的。
    有时那血变成了火,若没有烧死自己,切肤之痛,亦可脱胎换骨。
    长刀劈入敲梆人头颅的刹那,倾盆暴雨中,乌子虚突然想起多年前在银杏书斋的一个午后,木葛生又在絮絮叨叨地抱怨自家老头子不靠谱,说到一半,话头突然转向了他,老三,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代无常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乌子虚对父亲的记忆是很模糊的,印象里他总是忙于公事。偶尔有一次,那人带着他去看鬼集百戏,十二重案上舞戏花球的少女朝他低下头来,笑眯眯道:呦,这就是我那曾了不知多少代的孙儿?
    他被木葛生一句话问的出神,最后却是银杏斋主推着轮椅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虚,你有一个好父亲。
    爱子心无尽。
    上代无常子修为深厚,若他不愿成为敲梆人,咱家也有的头疼。
    但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只是托付咱家一件事。
    照顾好他的儿子。
    那一日城中起火,虽天降大雨,火势依然熊熊不灭。
    城墙之上,木葛生打光了所有的子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骂完了平生所知的最难听的脏话,炮火连天,硝云弹雨,兵戈声、枪炮声、轰炸声、哭喊声,举世嘶鸣朝他席卷而来,砰然炸响,轰然崩塌,最后化为一片浓稠的死寂。
    炮火袭来的瞬间,柴束薪一把拽过身边的人,下一刹天塌地陷,土崩瓦解。
    断壁残垣中,松问童抬头看着即将破晓的天幕,向后仰倒,血污飞溅。
    乌孽从鼓上摔落,暴雨冲刷着她脸上的油彩,露出一张少女般的容颜。
    乌子虚跪在雨里,掏出姑妄烟杆,从地上捧起一把骨灰。
    梦里不知身是客,几曾识干戈?千里孤坟,无限山河。
    拂晓,城破。
    一舞倾城。
    再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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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浪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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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安平猛地回神。
    梦中百年往事历历在目,与眼前的场景几乎合为一体,他看着雨中起舞的乌毕有,若不是木葛生还在一旁唱歌,他几乎以为这人就是当年的玉面无常。
    今夜下着和当年一样的暴雨,安平明显感觉到空气中充斥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异动,乌毕有起舞的大鼓放在长街尽头,虽然周围环境有所改变,但安平看得出来,这就是阴兵暴动的那条街。
    木葛生说当年铲除阴兵后还剩下一些残怨,被山鬼花钱重新封印,然而百年后时过境迁,封印松动,阴阳梯里会出现什么东西谁都说不准。况且这里是闹市区,万一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木葛生似乎提前做了布置,长街寂寂,空无一人。
    乌毕有身形急转,舞姿如拔剑破阵,他原本只是少年,周身却有慷慨剑意飒然浮空。暴雨敲打在鼓面上,像有千军万马为他冲锋助阵。
    雨声嘈杂,琵琶声越来越快。
    少年腾挪旋转,几乎成了一团残影,然而安平听着琵琶声,隐隐察觉他已经有些脱离了旋律。安平毕竟亲眼见过当年的倾城一舞,看得出二者的差别,木葛生虽然只有一把琵琶,声势并不弱于当年的松问童,但乌毕有到底年少,这支将军傩舞,还是略逊一筹。
    何况百年前的将军傩舞也不是乌子虚独立完成的,那时还有乌孽。
    安平认得乌毕有脚下的这面鼓,由乌孽的花球所化,里面有太岁近五百年修为。
    他的梦境在城破的刹那戛然而止,关于当年故人的结局,他一无所知。乌孽修为用尽,他还记得雨中那张少女般的容颜,那是乌孽第一次卸去脸上油彩,芙蓉如面,眼神美而苍老。
    安平有些出神。如今的鬼集百戏里,不知还有没有人在十二重案上折腰戏球。
    弦声陡然尖锐,忽地拔到最高处,乍然迸裂,鼓上的乌毕有一步趔趄,顿时摔在地上,水花四溅。
    木葛生抬手一划,琴弦齐齐断裂。
    他放下琵琶,起身撑开一把伞,跳得不错,可惜还是差了火候。
    说着将伞递给安平,把我闺女扶进庙里,锅子上热着红糖水。
    安平急忙接过伞,跑过去要扶乌毕有,却被人一把推开,少年咬着牙站起身,我还能跳!
    别瞎闹。木葛生淡淡道:你才多大,回去上床睡觉。
    话音未落,地底传来一阵剧烈震动,整条街的建筑都随之摇晃,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安平见过这种场面,当年阴兵冲出阴阳梯时也是如此声势,乌毕有见状脸色一变,狠狠地骂了一声,一把拽过安平,妈的,跟我走。
    安平被他一路拖回城隍庙,乌毕有关门落锁,看他一眼,你不害怕?
    安平心说哪里哪里,我见过更壮观的,说出来怕吓着你。
    城隍庙仿佛是一道屏障,地底的震动消失了,房檐上的灯笼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四周寂静平和,连降雨都显得温润无声。
    乌毕有却显得很暴躁,在原地转了片刻,一跺脚,重新开锁,将庙门打开一条缝。
    暴雨雷声顿时涌了进来。
    两人扒拉着门缝往外看,门里门外完全是两个世界,木葛生站在街上,头顶风雨大作。
    狂风将四周屋顶都掀了起来,地表开裂,无数裂隙像游蛇般蔓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暴动,裂痕一路从长街对面蔓延至木葛生脚下,却像遇到了阻力,一声巨响,地表轰然塌陷。
    然而木葛生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如山。
    以他为界,长街断成两半,一半几成废墟,一半完好无损,某种令人悚然的力量被他生生遏止,两者不断角力,地底深处发出模糊而庞大的怒吼声。一点荧荧绿光在雨中闪烁,是木葛生手里的山鬼花钱。
    安平看得心惊,他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得撑。乌毕有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在整条街的结界都靠他维持,一旦后退,怨气冲垮城隍庙,整座城都要完蛋。
    那你刚刚跳的将军傩舞有什么用?
    老子他妈直接镇压了阴阳梯里的一半残怨,所以暴动才会出现的那么晚!乌毕有吼得安平耳朵嗡嗡作响,但是没跳完,剩下的怨气直接被激怒了,接下来的反扑会更恐怖不对。他眉头一皱,薅住安平头发,你为什么会知道将军傩舞?老不死连这个都给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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