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足够优秀了,优秀得没有人能与之相比,也不可能有其他人能行了。
    他以为。
    他不知道怎么排解,唯有借酒浇愁,借酒消愁愁更愁,他醉倒了。酒馆小二是只小妖,认得他,差人把他送回了如家客栈。
    他一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胡宴倒着的脸庞。
    哎呦,醒啦?
    第16章 射金花
    云从风胳膊搁眼睛上,不想说话,浑身都不得劲儿。
    云大才子今天是怎么啦?还学会借酒浇愁了呢?
    胡宴卷起一簇头发挠他鼻子:嗯?跟我说说?
    院主不愿收我做弟子。他长长地叹气,心又绞痛起来,他以为自己当上关门弟子是十拿九稳的事,到头来却成了他人的陪衬和笑话。
    不愿回忆,那种被人在后指点的感觉,如芒刺在背。
    胡宴知道,上世云从风被院主拒绝,情绪抑郁了很久,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丧气的很。那时他不得其解,也不知道怎么排解他的情绪,放任自流。
    有些事他过了很久才知道,云从风那个时候经常会想到去死。
    他曾那么脆弱,却还是笑脸迎人。
    你个傻子。他小声说。
    云从风撇过头去,听到胡宴说:你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师傅吗?
    那不一样。
    胡宴真想揪他耳朵:你觉得司永望认识抱璞山山人的几率有多大?
    云从风怔了一下:说这个干什么?
    胡宴没忍住,敲了他一下:你想!
    胡宴敲的力度不小,云从风揉揉脑壳,迷惑:院主学识渊博之名确实名满天下但是我印象里山人好像没下过山啊。
    假设,假设懂不懂!这天下两个学识最渊博的人,怎么可能素不相识?司永望跟山人早就认识,在知道你是抱璞山弟子的情况下。你站在司永望的角度上想想,你会怎么做?你是收还是不收?
    云从风这次躺了很久,突然坐起来,依然有点迷茫:可是我是抱璞弟子和是归海弟子两者不冲突啊。
    胡宴气坏了,抬起手猛敲他脑壳:你要做的是司永望的关!门!弟!子!他一收你,你就等于叛!出!师!门!他使劲拍了八下,懂了吗!亏你还是个状元呢!怎么连这点关窍都想不明白!
    云从风揉着脑袋瓜,好像明白过来了。
    抱璞山有很多负责教习传知的人,但是师傅只有一个。
    在抱璞山上,是没有关门弟子这一说法的。所有人有疑惑了,都可以向山人问。在山人不忙的时候。
    云从风茫然了半天,忽然哈哈傻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胡宴倒了碗水:喝这个解解酒吧,省得一身酒味。
    云从风不疑有他,接过来饮了一大口,立马喷出来:咳咳咳!怎么是铁梗衰荷
    胡宴大笑着跑了。
    云从风咳嗽了好几下,肺都快咳出来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那口堵在心口上的气顺下去了,说不出的畅快。
    虽然付出了失眠一晚的代价。
    次日他高高兴兴上学去,心情愉悦得很,把先生布置的三天的作业都一气写完了。再自己背书,写策论,顺畅无比,效率高得吓人。
    他这么拼命,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自他被院主拒绝后再未露面的白玖也跑来找他喝酒,语重心长地说:云兄啊,那事我早听说了。我就想着让你独处几天,省得让你尴尬,你今天是这个状态,让我很担心啊。
    不高兴就不高兴,别压在心里憋出病来。院主收弟子的评判标准不是成绩,这个全院的学生都知道!就算你被院主拒绝了,你连跳三级,纵观书院千年历史,有几个比得上你?
    别怕别人怎么笑你酸你,他们实际上连笑你酸你的资格都没有。关门弟子当不成就当不成,又不是天塌下来了。白玖叨叨咕咕说了半天,给云从风倒酒,云从风正想说几句,猛听到有人笑道:没有资格?
    白玖抬头看去,脸顿时黑了:你来干嘛?
    小生不才,做了关门弟子,今天邀请二三好友来庆祝一番。刘怜冬竭力收敛,依然掩饰不住平淡表情下的狂喜与骄傲,二位要不要一起?
    白玖想当场破口大骂:去你妈的。桌底下被云从风踩了一脚,刘兄盛邀,岂敢不应,恭喜刘兄。
    刘怜冬差点绷不住想要笑,幸好压住了。神色平淡地一摊手:请。
    刘怜冬设宴的地方在酒馆最上层,一面临湖,风景开阔。湖风浩浩荡荡地吹过来,带着十足的春意浓浓,身心舒爽。
    与宴的其他人看到云从风和白玖,多少有些惊讶,有些人立身向云从风行礼云从风学序高,辈分上是学长.
    二人落座,刘怜冬意气风发地说了感谢各位来捧场的客气话,随即命人上歌舞礼乐以助兴。店家给席间传菜,一边传一边唱菜名:胭脂鹅脯红梅珠香云河段霄
    云从风对歌舞不感兴趣,对云河段霄很感兴趣,吃了一个,香蕉味很浓。他想起他有阵子没吃水果了,寻思着回去了买点桃子吃吃。
    宴席上吃不是重点,想法子玩乐才是头等大事。除了常有的投壶之外,刘怜冬还特意设计了个新花样:射金花。选数十名美貌舞女,盛服华妆,头戴金箔打造的大朵山茶花,轻歌曼舞。
    游戏者持无簇箭去射舞女头上的金山茶,射下来了舞女即过来陪酒,次数不限。
    有美人可作陪,几位立刻兴奋起来,拿着弓箭尝试,射金花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金山茶反射阳光,远远看去就是金光灿烂的一团模糊,况且舞女还在不断移动位置,极难瞄准目标,很容易一箭射空。
    箭无簇箭,就算射中了金花,也难以把沉重的黄金首饰震下来。
    一人尝试了几次,始终射不下来,把弓一放,叹气:刘兄,你这也太难了,怎么射得下来?
    刘怜冬笑道:你这是不会玩,我来。接过弓,把袖子往上卷起,搭箭拉弓,屏气息声地等待。
    奏乐艺人适时换了一首音调低柔缓慢的曲子,舞女们边舞边唱:楼阴缺,栏杆影卧东厢月。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雪字一落,刘怜冬猝然松弦,箭发,射中金花的舞女哎呦一声,金山茶歪斜着坠下来,扯着她的头发。她猛地蹲下来,小心地把金山茶从乱发中扯出来,捧着向刘怜冬屈膝行礼:恭喜公子!
    客人拍手齐声叫好:好!不愧是刘兄!
    刘怜冬放下弓,神色骄傲:我父亲自小教我练弓习武,真应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手上不知磨起了多少茧子,才练就了如今一身功夫。天不负有心人,努力总会得到回报。
    众人纷纷应和:刘兄说的极是。
    他这话,是说给云从风听的。
    我能当上关门弟子,不是靠运气,也是有才华的,并不输给你!
    云从风听得懂,白玖也听得懂。白玖喝着闷酒不吭声,云从风捏着酒杯神思恍惚。
    他忽然觉得刘怜冬,很像自己。
    不过他的压力来源于比他优秀的师兄姐,他可以离开抱璞山。但是刘怜冬的压力来自于他的父亲,他可能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父亲的施压了。
    无端起,满心悲凉。
    云兄要不要也来玩一玩?刘怜冬挑衅式地邀请。
    他放下酒爵,微笑:乐意奉陪。
    弓很沉,刘怜冬给了他一枚铜扳指。他戴上试着拉了一下弓弦,弓弦韧性极佳,空弹出去,声音清脆悠长。
    搭箭拉弦,弓如满月。
    方才刘怜冬射金花的时候,那个舞女哎呦的时候,好像带些哭音?
    那么沉的金山茶,缠着头发坠下来,一定很疼吧?
    东风花外小红楼,南浦山横眉黛愁。春寒不管花枝瘦,无情水自流。
    檐间燕语娇柔,惊回幽梦
    梦字一出,云从风射箭,紧接着难寻旧游又是一箭,落日帘钩第三箭,三箭只中一人。
    那舞女盘起的发髻摇摇晃晃,倏忽三千青丝垂下,金山茶顺着瀑布滑落下来,其他银钿金钗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好!众人轰然叫好,白玖嚎了一句:神乎其神!狂拍巴掌。
    刘怜冬笑容不改:想不到云兄在射箭造诣也如此身后,在下自愧不如。
    云从风颔首:刘兄客气了,你我不遑多让。
    那名舞女披头散发,捧着金山茶而来,口称恭喜,柔顺地跪在云从风脚下,云从风一时不知所措。
    刘怜冬道:云兄,我听说你有个性情彪悍的妖族娘子,实力不让须眉。
    众人一时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刘怜冬再说:你到这里来,她应该知道吧?
    云从风尴尬地笑笑:我与她暂未完婚,她还管不着我。
    人们又哄笑起来:对对对,没拜天地,就算不得数!
    刘怜冬道:酒就不陪了,免得令正起疑心。这朵金山茶就赠予云兄,权当是我给令正的贺礼。
    云从风不得不接过金山茶,沉甸甸的,还晃眼睛,一时哭笑不得:谢谢刘兄了。
    众人皆抚掌而笑。
    游戏继续进行,连射箭出了名的烂的白玖也兴致勃勃地玩了一把,一连射了十七八支箭才射下来一朵金花,乐得不行。
    宴席散去后,云从风拿着金山茶抱着也不是,拎着也不是。金山茶的花瓣极薄,稍一用力就变形了,花形逼真华美,云从风也舍不得粗暴待它,一路虚抱着,有些迈不开腿。
    好不容易辛苦抱回来了,一进门他就嚷起来:胡宴!胡宴!
    哎?怎么了?胡宴下楼来,看到他怀里金光一簇,闪闪发光,无比惊讶:你今天怎么抱个金首饰回来了?我的天!他又惊又喜,突然做这个干什么?这么大的一个东西,戴着太招摇了。
    啊,这个是刘怜冬送我的。
    刘怜冬?胡宴的笑容瞬间消失掉,怎么跟他扯上关系了?
    第17章 罗浮
    云从风把事情经过说了,觉得没什么。胡宴撇着嘴拿过金茶花,山茶花下一横枝,形状与真山茶枝无异,是用于插发髻上的,边缘还有小树叶用于固定,异常精巧。
    胡宴左看右看,哼了声:样子是挺好的,金光闪闪我哦还以为它是纯金呢,打死你分量轻了,不像。
    云从风不懂:但是它好看啊。
    胡宴低下头:是好看得很。他往自己鬓边试了试,有些重了,云从风道:她们都是戴发髻上的。
    我又不会常戴。胡宴收起金茶花,得了,准备吃饭吧。
    吃完饭的云从风做完一天的账本,又开始写写画画,比过往还勤奋些。
    春色渐浓。发狠用功的云从风把三学序的课本翻烂了,书读透了,还向白玖借了四学序的书,准备秋学季的时候再升学序。
    学院正常进度的课程已经追不上他的进度了,索性在客栈里自学。
    你能不能出去活动活动啊?胡宴经常在他耳边叨咕,云从风完全没听进去,还是一心读自己的书,气得胡宴牙痒痒。
    还是白玖上门来请出了这尊大佛:书院要办暮春令会了,你去不去?
    云从风终于提起了兴趣:暮春令会是干什么的?
    没什么,就是出来玩玩,爬爬山,唱唱歌。哎!你都在这里待了几天了!再不出去头发都要发霉了。
    云从风有些犹豫:光是吃喝玩乐吗
    还有射箭弹琴,比赛骑马呢。你忘了射御也是必考项目了?
    噢云从风恍然,骑马他会一点,但是很久没碰了。弓箭最近一次摸还是在刘怜冬的宴会上,手艺生疏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弹琴,他也就勉强及格线的水平。
    去吗?去吗?
    云从风还在考虑,胡宴凑过来:除书院的学生外,别人可以参加吗?
    书院学生的家属愿意的话,也是可以参与的,不过历来参与的人少。
    那我要去!胡宴兴奋,上世他懒得出门在家睡大觉,结果云从风这个呆子差点被别的妖艳贱货拐走,云从风过后几年还念念不忘,气煞他了。
    胡宴如此,云从风只好答应:那我去,什么时候?
    四天后!罗浮山罗浮河源头那里,我去过一次,可美了!白玖嘿嘿笑起来。
    云从风不懂他为什么笑得像个痞子,再聊了几句暮春令会的事,了解了更多的事,白玖起身要回去准备了,两人互相告别。
    云从风想了会,琴好久没练,也该摸一摸了。马不容易找,上街租一头来?
    他开始浑身上下摸口袋,想自己的钱够不够租头马来,正点着自己的家当。胡宴瞅着他:干嘛呢?缺钱花?
    能预支一下工钱么?我想租匹马。
    胡宴卷起衣服:你要骑马?
    好久没骑了,骑下找找感觉。
    既然要熟悉感觉,还要什么真马。胡宴顺手扯下账本上的一张纸,折了折,吹上一口气。纸马扑棱落地,立时变成了一匹骏马,摇头摆尾,一蹬腿就把桌子踹了老远,胡宴再折了张纸,吹口气覆在马上,瞬间马镫马鞍齐具,与真马无异。
    云从风目瞪口呆:这也能行?
    胡宴推了他一把,笑道:上去啊!
    云从风骑上纸马,纸马嘶鸣一声,猛地往前一窜,伴随着云从风啊啊啊的惊叫声狂奔了出去。胡宴忍不住就大笑起来。
    等云从风好不容易控制了狂暴的纸马精疲力尽骑行回来,胡宴抱着一张琴在屋檐下等他,天色昏黄。云从风看到琴,惊喜地跳下来:哪来的琴?
    以前在落星山上客人送我的。胡宴答道,云从风愣了下,那人想纳我为妾,我不肯,琴他也不肯要了,只好花钱买下来。一直放着没动,今天找人修了好长时间。他松了松怀,衣襟触动琴弦,发出铮铮的嗡鸣。
    喜欢吗?
    云从风连连点头:喜欢。琴是灵机式,肉眼看去是用焦尾桐木制成,价值不菲。
    胡宴把琴交予他手上:送你弹了。
    啊?
    你不是要弹嘛!
    云从风腼腆一笑:我就是许久没弹,要去令会了熟悉下手感,不常弹的。
    胡宴哼了声:不要就算了。
    云从风抱着琴不知所措,胡宴又推了他一把:愣着做什么?去弹啊。
    云从风思忖着胡宴这是生气了?但是又不太像,抱着琴稍稍按了下琴弦,琴弦调过了,音色极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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