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邪疲惫地舒了口气:师尊所愿,即我所愿,我只想
    可我不愿,楚卧云猝然打断他,我只想我们都好好活着。
    只有当没有退路的时候,人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好好活着,活到地老天荒,让一本书水到地久天长。
    楚卧云弄懂了这简单又奢侈的愿望,便是自己唯一想要的。
    他从没如此坚定过,龙邪被他那眼神看得心头一凛,却道:师尊,你快支撑不住了。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还能去哪里?楚卧云的眼睛里倒影出漫天流火,余光捕捉到散开的一缕一缕红色光丝。
    龙邪!他厉声暴吼,瞳孔骤缩,你想干什么?!!!
    这副景象很熟悉,他曾经做过同样的事。
    兵解消亡而已。
    龙邪喉间喑哑:我送师尊离开
    重瞳是进入龙族随身空间的钥匙,而龙邪丧失双眼,要再度打开空间将人传送进去,就要动用浑身骨血。
    上一回,自己不顾性命为他挡住天雷,下场惨烈,侥幸复活已是老天和系统开恩。这一次,轮到他的徒弟效法,可楚卧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没有半点挽回的余地。
    原来亲眼看着所爱之人的身体,变成一丝一缕的光线,无声无息地消解在空中,留不下一点存在过的证据,是这般凌迟之刑。
    楚卧云一猛子翻过身,捧着他的脸,喃喃道:这话你说过很多遍了,这回换我来说,我们死在一起。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求你了,我们死在一起!
    上一刻的愿望是活着,下一秒,连死在一起也变得奢侈。
    不不要死在一起,龙邪的苍白的嗓音里带有不详的回音,我还有最后一点力气,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楚卧云颤巍巍摇头:我不要玩什么游戏
    听我说,我先送你进去,这是一个找东西的游戏,规则很简单,你需要在幻境倒塌前,找到最后落下的那片云,我把苍云剑藏在里面,找到后,你拿上剑,再往天上看,那里有一个很亮很亮的出口,你飞上去,穿过那个出口,可以回到安全的地方,这样你就赢了,懂了吗?
    我不要!我不要做什么游戏!
    这可是弟子冥思苦想了好久才琢磨出来的。龙邪很苦地笑了笑,师尊真这么不赏脸吗?
    楚卧云像个精明的商人在还价:一个人的游戏有什么意思,除非你跟我一起。
    恐怕弟子得失陪片刻了。龙邪笑道:听话,待你平安后,再去寻我。
    楚卧云不信:厚地高天,叫我去那里寻你
    龙邪不答,他背上是一片火烧,却只微皱了皱眉,面上柔情与痛苦交织,黯淡的瞳孔里闪烁起微弱的红光,他用滚烫的额头蹭了蹭楚卧云的脸颊。
    楚卧云向下看去,陆地上岩浆蜿蜒,千里海面上竟也是烈焰连绵。他不知道天上地下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即使有,浩劫之后还能剩下几个会说话的活物,茫茫三界又要他如何独活。
    泪水模糊了眼眶,楚卧云只能死死抱着眼前人,胸膛像被掏了一个大洞,软语连声叫着阿邪,阿邪,撕心裂肺地快要昏厥,一眨眼,贴着的那具身体突然不见,脚下碰到的是结实的地面,入眼是一片明媚的野外风光。
    草长莺飞、瀑布高悬,七色彩虹悬挂在头顶,还有白鹭在水塘中悠哉嬉戏,一座不受外界侵扰的桃花源。
    楚卧云怔讼了须臾,呆呆站在青葱草地上,魂抽干了的模样,一只红眼兔子抓着他烧破的靴子,他低头一看,地面有片小水洼,透过倒影,他看到一个白发蓬松,满面灰败的人影,鲜血的和不知哪里沾来的灰烬混着着抹在脸上,他一下子没有认出这是自己。
    好景不长,日月被天狗吞噬,天空像脆弱的蛋壳向两边裂开,秘境如一块被打碎的镜子,落下万千彩色碎片。地面猛烈震动,沙洲中的白鹭、林间松鼠,鸟兽鱼虫,惊叫连连,四散奔蹿。好好一座秘境,变得荒芜、残破、黯淡。漂浮的云彩下落,在半空中烧了起来。
    楚卧云一下子跳了起来,像个受惊的疯子,跟着林间那些小兽一起逃跑,猛地停下来,他想到了什么。
    他转身眺望层云,落得只剩下最后几片,他转身发足狂奔,足尖点地,飞了起来,扑向其中烧得最烈的那一片,宛如扑火的飞蛾,又像冬日里快要冻死乞丐,求生般张开双臂拥住了那片焰火。
    火烧云倏地散开,熄灭,他拥着苍云剑往下坠落。
    他能飞,可他也泯不畏死,甘愿随着残破的幻境埋入废墟。
    锥心刺骨的痛感如洪水般远去,天地都是浩渺的风声。
    这样算不算死在他怀里。
    下坠的趋势突然停止,有条又大又软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踝,将人倒吊在那里。楚卧云费尽仰头看一眼,捆住他的是一条橙红鲜艳的庞大狐尾。
    一把盈盈团扇,插在狐王脖颈后的衣服里,那条吊起楚卧云的尾巴上头还卷了五六个的吃奶岁数的小狐狸,怀里还揣了几个。知修黎身上挂满了狐狸幼崽,不听话的还在乱动乱哭,闹得他左支右绌,生怕又掉下去几个,颇为狼狈。
    死什么!?知修黎对楚卧云呆滞的面孔喝道,你们这帮疯子,把老子的南疆搅和得冰天冻地。奶奶的你还想死?你得负责!我狐族死了几个老子就去刨你几个祖宗的坟,骨头渣子都磨碎了泡茶喝!
    楚卧云被他斥责了一顿,颓废中挣得些清醒。仙门中名声不佳,恶贯满盈的知修黎,在南疆原也是万民爱戴的狐王,否则何以安稳统治南疆百年之久?那颗大榕树下,楚卧云所见的,何以是热闹繁华,狐民们脸上何以洋溢着悠哉惬意的神情。
    此刻的美狐王,脸上爬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一点也不美了,许是知道三界都快完蛋了,他也顾不了金贵的脸蛋,更没有只顾自己逃。他变出九婴狐真身那条硕大的尾巴,里头护了几只颜色不一的小狐狸。
    楚卧云什么都说不出来,知修黎看他这副鬼样子,也没心情骂了,提着他和那些狐子狐孙往上飞。
    秘境坍塌后,外层呈现寂静而璀璨的星空,星云与彗星布满夜幕,宛如置身浩瀚又神秘的外太空,只有一个旋涡状的洞口,不知通向何方。
    九婴狐尾苍劲有力,知修黎将楚卧云和身上摘下来的小狐狸丢进那个洞口,没等自己过去,那个洞口却光速合了起来。
    楚卧云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不知过了多久,战争、家园、灾难、复仇、同门的性命,挣扎中的嘶吼与求救于他而言,一切都没了意义。半晌回过神来,他所处的位置,是魔界一片冰原,脚边是几只小狐狸,因为冷,它们缩成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团子打颤。连知修黎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会冷,会打颤,至少还是活的,楚卧云把他们一个个揣进怀里,拖着承重的脚步往前走。
    随身空间都毁了,龙邪想是跟其他人一起,死在那片火海里。
    三界之内,五行之中,面对这场浩劫,没有一个角落能称得上安全岛。龙邪说将他传送到安全的地方,是因为那个旋涡状的出口不仅能连同空间,还能跨越时间。
    人间在高温下融为废墟,魔界结成冰原。明明是上一刻还在发生的事情,楚卧云却不知距离那时候已过了多久。
    他看着破落世间,莽莽风雪起又渐歇,那种绝望无力啃噬他的心脏。
    千里冰原上,一个渺小的影子,踽踽独行。
    第165章 愿望
    天空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刚停下来,自半空向下看去,也是白茫茫的一片,蔓延千万里。冰原没有一点高低起伏,平缓到让人绝望的地步。只有雪、天上的落雪,地上的积雪,雪雪雪掩盖了这片大地上全部遗憾的、肮脏的、悲伤的、令人唏嘘的、不可言说的故事。
    如果有心去分辨,其实也不完全是一片雪白,还有一个黑色的小点,与冰原相比,那个黑点子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但若再观察久一些,会发现那个小黑点还在缓慢移动着
    那是一截车厢,外在的图纹装饰磨损,像是在战场上被巨石流火破坏过,但依旧能看出原本的奢华气息,还很坚固,不然也不会还能使用,窗帘与门帘用的是鲛绡帐,还罩了一层南疆特质的虎皮,大半寒气阻挡在外,车里还剩了些冰丝炭给他烧来取暖,但也快烧完了。一只怪异庞大的三足兽拉着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走,车头挂着串南疆的铃铛,叮叮叮叮清响,回荡在一色天地间。
    在这之前,这辆车已经走过旷野山谷,走过荒村集镇,走过宫墙庙宇,似乎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又似乎在坚持不懈找着什么。
    铃铛的响声渐歇,毕方兽停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叫。它在提示,虎皮罩子掀起一个小角落,从里面钻出来一个面色苍白,身形清峭的青衣道人。为了避免冷冽的空气灌进去,他很快把罩子放下来塞好。
    车里还有非人哉的几个小东西,楚卧云照看得小心翼翼。
    在他面前是一片广袤的湖泊,像是大地孕育出的纯净琥珀。
    这里原本是魔界的血杀海,当初龙邪与崖兀为夺取魔尊之位决战的地方。喋血仙巫的诅咒降临,魔界整个成了冰窟,血杀海海面冻结,直到水下百丈方有流水,可前面冰层却突然在此地截断,还有液态流水存在于地表。
    楚卧云机械地将视线扫过水域,寻找。
    掌门师兄,牧离尘,离歌子,姜珏,金慈,刁俊杰,祭足,赤魇,甚至连崖兀也是他搜寻对象。他对自己说,他们或许还安然无恙,或许还有一些顽强的生命,需要他救援。但眼中是无边的萧索凄凉、亘古雪域、苍灰色天空,没有日升月落,没有四季更替,计算不了时辰,他走了多少天,便失望了多久。
    仙魔、妖物、鸟兽、鱼虫、灭绝殆尽,从世间彻底抹去,只有他还在踽踽独行。
    再这样下去,他也要挺不住了。
    镜面般的冰湖突然掀起波纹,往外涌动,越来越激烈,底下似有汹涌暗流经过。水面活了过来,仿佛一张深渊巨嘴在为吞吐做准备,下一刻,果真呕出了一个东西。
    楚卧云眼前一亮,定定注视水面的动静,海水将那东西冲到冰面上。他感到有些熟悉,那东西半趴在冰面上,裸露苍白劲瘦的背脊,一张摄人心魄的脸挨着冰面,腰部以下还浸在水里。他一出现,怨灵尖锐的惨叫声伴随而来。
    数年前,楚卧云端详他的女弟子时,眼里满是宠溺温柔。他暴露身份后,再看他,眸子里是恐惧与不可思议。他取了楚沐阳心头血,他看他时,那赤/裸的怨恨不加掩饰。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他只剩一口气倒在楚卧云脚下,楚卧云再看他,眼神里只剩下困倦与哀伤。
    或许是他挣脱缚魂锁后逃到了魔界,又或者是恰巧穿过龙邪的结界回到了祖地,总之他鬼使神差地出现在血杀海里,又鬼使神差地让楚卧云看到了昏迷中的自己。
    冰上的雪没过靴子,楚卧云深一脚浅一脚跋涉过去,看似简单,仅仅百步左右的距离,对他而言,其实比破山穿海更艰难。
    楚卧云蹲下来,抽出一柄普通的小刀,弄掉缠在他头发上的胎儿恶灵,仔细剔去琵琶骨上的腐肉。他肚皮被恶灵咬掉出一个大洞,楚卧云把漏出来的肠子从水里捞起来,装回他肚子里。他的皮肉冻得青紫,骨头带着淡紫色的光芒,宛如圣洁的神迹。
    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吃力地拖到结实的冰面,以免又被暗流卷走。他想把人拖回马车里,但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拖了几步跌坐在地上,手足如冰一样,宋灵星比他还要冷。楚卧云摸了两把他僵直的脸,手指放在他鼻下探了探,不确定是否有气息,也摸不出心跳脉搏。
    楚卧云坐在地上愣了会儿,后知后觉地爬起来,往回走,停在毕方兽前,对它说了两句,毕方兽甩了两下头,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楚卧云揪住他的琮毛硬要它往前挪,它脾气很大地把三条腿一弯,趴在冰面上不走了。
    楚卧云没法子,只好钻进车厢里,看到塌上睡着几只小狐狸,窝在一起,软绵绵的尾巴暖着中间半死不活的小婴儿。
    这节车厢正是楚卧云从南疆到喋血仙巫祖地一路上乘坐的那一辆,许是运气使然,又许是宋灵星特意把它造得尤为坚固,它在接二连三的战役与灾祸里完整保留下来。
    楚卧云找到时,它在崖下侧翻着,毕方兽缩在车旁,楚卧云只想钻进来躲躲风雪,进去一瞧,才发现地上那张团在一起的破棉被有几分眼熟,展开一看,里面还掉出来一个青灰色皮肤,浑身赤/裸的奶娃娃,小胸脯上一个血洞,流干了血,不哭也不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死透了。
    楚卧云什么表情也没有,把那小婴儿抱了起来,老大一个人,抱着抱着,眼泪就落满了衣衫。
    他不信邪,带着那具小尸体,把几只小狐狸塞给他暖脚。
    对不起了,借你盖的被子用一用。楚卧云低声喃了句,车里烧着银骨炭,尚且暖和,可外头有个不省心的要冻死了。
    楚卧云扯了寒酸破烂的小被子,又吭哧吭哧在冰雪中跋涉。终于到了他旁边,展开被子裹紧那个昏迷不醒的家伙。可被子不能制热,冰冷的躯干比脚下霜雪还要冷,盖被子不是保温,反倒让他身上的寒气散得慢一点,冻得久一点。楚卧云叹了口气,托起他上半身,靠在自己的胸前,再用被子盖紧两个人。
    过了许久许久,怀里的人终于暖和一点了,血液缓慢地恢复循环,眼皮颤了颤,掀起一副纯白羽睫,看了看头顶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满眼的困惑迷茫。
    宋灵星认出这张苍白狼狈,眉梢挂着忧色的脸,他说不清为何自己会生出异样的感受,仿佛光阴倒流,他又回到了那年冬天。
    师他轻轻吐了一个音节,惨白的嘴唇几乎没有动作,眼皮极其缓慢地眨了眨,又要合上。
    楚卧云终究还是无法忽略他的目光,艰涩地呢喃:别睡,别睡
    像在哄一个骄纵任性的孩子。
    天地榛榛莽莽,风停了,四野岑寂,安静得可怕。
    乌压压的颜色盖下来,很快又要落雪了。
    师尊
    楚卧云轻轻地道:嗯,为师在这儿。
    怀里的人双眼微微撑大,露出一双红宝石般清澈的瞳仁,不敢相信入耳的话是这般软和。
    宋灵星恍惚听到心门咚咚扣响,一开始响声短促清脆,因为那里头是空荡荡的。后来,逐渐沉闷、踏实,扑通扑通地跳跃,推压着全身血液,鼓噪的悸动延伸到四肢百骸,又麻,又痒,某个空落了多年的角落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这才体会到了空气中的冷意。
    过去的关怀与照拂,嫉愤与失望,在此时此地,都给皑皑白雪埋了个干干净净。
    起初将眼前人掠夺占有的企图,再到后来经历过绝望,起了将他毁灭的念头,以为自己终于从这无望的情爱中解脱,到头来,只因他还愿意坐在雪地与自己依偎,便全部释怀了。
    原是没那么容易释怀的,他本就是心硬如铁的异族,磨牙吮血的怪物,一身血脉继承自那个矛盾的种族,他被祖先的恶驱使,又被祖先的善惩罚。恣意妄为,受苦受罪,到最终,不应该这样轻飘飘放下,轻飘飘将心意再度交付出去。
    可不释怀又能怎么样呢?他很快就要死了,而唯一的同族血脉,也是他师尊救下的,那孩子会在雾随岛上生活、在他的膝下成长,生出一腔善良与正义,断不会走上和他一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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