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卧云自是没见到这幅盛况。他在龙邪的随身空间里被折腾了整整一晚,在夜幕星辉下颠簸、摇动、沉溺。次日清早醒来后,腰已经不是断不断那么简单,简直都快没了!
    幕天席地睡在一片花丛中,底下是柔软的金丝草,身上盖的是龙邪本体的那件XXXL码玄色大氅,衣袍滚边均匀铺散,从上头俯看去像一朵狂野的黑花。龙邪本来可以变出一间屋子来睡,非得露宿野外,说是追求什么返璞归真的野趣。
    拖延大法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在楚卧云主动引火烧身的前提下,总让孩子憋着也不是长久之道。这些日子来的推辞与哄骗在一晚上被龙邪连本带利讨了回去。
    陷入沉睡前,身上已是雄健魁梧的一副胸膛,他看到满头银丝与夜幕中横亘的银河交汇。
    晨阳洒在脸上,他掀起眼皮看那个哼着小曲给他拿瀑布清流擦洗、给他填烟斗、打理打结发丝的冤家。
    精神头很好的蠢模样。
    师尊醒了?饿了吗?起来吃点东西吧。
    楚卧云扶着腰坐起来,龙邪给他搭了把手,他没好气地甩开,脸色沉得像冰块。
    在秘境空间中造出的雾随岛里穿衣洗漱后,二人坐下用茶水饭食,虽然辟谷后不吃饭也不会如何,但楚卧云自来延续着凡人的三餐习惯。他吃了几口就停了,道:地盘被人抢光了,你不生气吗?
    龙邪给他碟子里夹了一筷黄澄澄的蟹肉,眯眯笑道:不生气。
    楚卧云控制住被败家子气得掐人中的动作,他说话的本意是引龙邪提起接下来的计划,可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因痛失领地而紧张,反倒有点想跟自己逍遥快活一辈子的意思。
    那他可惨了。
    筷子啪地搁在桌上,楚卧云骂道:不上进,就算不为了你作为一条真龙的荣耀,知修黎有暴虐的凶名,你也得为了魔界亿万子民着想。
    龙邪道:说实话,弟子当这魔尊好没意思的,一开始是崖兀那家伙主动来惹我,没办法了才把他揣下去,后来发现当了魔尊更更方便追你,才勉为其难接管了魔界,而今目的既已达到又做什么回去,一箩筐的杂事搞得我都没工夫陪你了。
    楚卧云在心里狠狠惊了一把,这孩子的心思还真是好猜。想了想,绷着脸语重心长道:你还是我徒弟吗?
    龙邪茫然:当然是了。
    那你知道,凡三界做师父的,平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龙邪摇了摇头,放下碗筷,正襟危坐,好似在聆听教诲。
    自然是徒儿个个有能耐,有出息,有地位!
    龙邪眨了眨眼:您真的这么想吗?
    楚卧云笃定道:当然!
    人修正道不是最痛恨魔尊吗?
    楚卧云抽了口气,一不小心被他给抓住话柄,沉吟片刻,道:人修痛恨的是暴虐猖獗的魔尊,例如知修黎之流,而你不一样,你听我的话,能维持两界和平稳定,便是正道。
    这话虽带有特定目的,却也是他心里的大实话。
    一盆鸡血兜头浇下,龙邪眼眶中竟有泪珠滚动。
    他心里最深,最痛的一根刺,便是当年在的魔陀谷,解封的潜虚鼎前,楚卧云对他说的那句仙魔不两立。
    因为这句话,他竟开始痛恨自己的魔族血统,茫茫求索,想要找出解决之道。
    还真的暂时让他找到了一种办法。此是后话。
    而现在,师尊却说他也能代表正道,只要他听话。可他听到这句话首先并不是感动,而是荒唐。若真是这样,那他当年更加听话乖巧,为什么师尊不信?那他心底压了数年的折磨算什么?他竟为了楚卧云现在随口推翻的一句话疼了数年。
    可对面那双明眸如此真诚,里头浅浅地装着一个人影,与少时的自己几乎是天翻地覆风差别。
    是了,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坎坷,磨难一笔一笔刻成了他现在的模样,也一笔一笔改写了师尊的执念。从不两立道到亦为正道,不是两句话简单说说而已。
    嶙峋的石尖终被磨成圆润鹅卵石,捂在怀里有了体温。龙邪竟产生一种修成正果的无边满足。
    楚卧云坐在他对面,压根没想到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在心里建设和自我感动什么,他看着二愣子似的徒弟,露出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
    龙邪忽然拍桌子站起来,振臂一挥:师尊等着,我这就去把知修黎的脑袋拎来给你。
    楚卧云被他自创鸡血的效力给惊到了,赶忙扯过徒弟:冷静!你猴急什么。依我看来,得先夺回魔域大本营,狐王在刹罗城,留四部中的三个首领镇守魔宫,如果先杀了知修黎,只怕会引起他们的警惕,趁他们不知道你回来了,先夺回魔域大本营,进驻魔宫,召集自己的势力。对了,我昨日还看到你剩下两员魔将都投靠了他,跟随左右,你要收拾知修黎,他们也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这番说辞他昨天晚上就想好了,当龙邪带着他在欲海里驰骋之时,他还在分心想着如何既让他夺回魔界,又避免他与宋灵星的见面。猛地意识过来,自己为宋灵星计深远,辜负了龙邪赤忱的情谊,心中颇为愧疚,才不顾疲倦容忍他一次次征伐。
    他们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龙邪轻蔑道,您别担心,仅凭徒儿一人便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更何况,杀母之仇,弟子早就想报了。
    楚卧云忽然屏住呼吸,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母亲。本以为他并不在意,其实对亲情还是有所留恋。扶姜是个杀伐果断、冷面无情的女尊,亲弟弟觊觎她的至尊之位,她将人封印在狼戾山三十年,却仍留崖兀一条性命,更别说拼死生下自己的孩子,还用最后的法力把他送到人间,仅凭这一点,她儿子就该为她报仇雪恨。
    二十年前,九婴狐凭借出众的智谋,召集上五部成功征讨魔尊扶姜,让龙邪成了个没娘的孤儿。当时知修黎还不是九婴狐族的首领,但他在那一战中也出力不小。所以龙邪第一个找他算账,他也不算冤。
    龙邪道:师尊对魔族内务不太熟悉,其他四部纯属头脑简单的废物点心,没有九婴狐他们定不能成事,有道是擒贼先擒王。
    战事上龙邪并未盲目听从楚卧云的教唆,而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这一点其实很难得,楚卧云心里的算盘却被他彻底打翻。他默了半晌,最后放弃了一己私心。
    逃避终究无法解决问题,两个小徒最终何去何从,还是交给滔滔剧情去决定。
    书看到这里,剧情早就已经离他脑子里的故事线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既已有了主意,也好。楚卧云抽着烟,寂寥地道:作为人修长老,我的确不便插手,你自行判断,再亲自处理,为师祝你一击必胜、马到功成。
    龙邪踌躇满志地应下。
    可第二天,当龙邪一身是血,哭哭啼啼地逃回来,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腰不撒手,嘴里念着害怕的时候,楚卧云顿感前途无亮。
    第128章 诅咒之地
    跪在脚边的徒弟满身狼狈,楚卧云坐在堂上,垮着脸训人:怎么搞成这样?
    龙邪瘪着嘴委屈道: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你一个炼虚境,打不过一个化冥期带着的一群魔婴期?
    可他们人多啊。
    不应该啊楚卧云抽着烟,叹着气,当初一己之力灭了崖兀上百魔众高手的是谁?一月间收复大片魔域失地的是谁?两次将人间第一大派逼到绝境的又是谁?
    龙邪哼哼唧唧的:可他们人多
    你楚卧云被他堵得失语,眼睛都气直了,拍桌子骂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做给谁看?
    师尊你别气,不是我打不过他们,只是看天色不早了,想着要快点去给您采药,不想多纠缠,才挨了两下,我伤得不重,真的不疼的。
    谁管你伤得重不重?我是问你为什么连知修黎都打不过?!为什么还没夺回你的魔尊之位?!楚卧云说一句话敲一下桌子。
    闻言,龙邪跪着的两腿好像软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心如死灰道:原来你一点也不心疼我的身体,你喜欢的只有魔尊的位置
    这控诉跟你不是喜欢我,你喜欢的是我的钱有异曲同工之妙。楚卧云话里传达的的确确是那个意思,心里一阵烦躁,口中不耐烦地啧一声,把破霭甩到桌上,掏出把折扇摇啊摇,扇扇火气。忽又软了软语气,道:我的确在乎魔尊之位,可也不是不心疼你,否则,我为什么只喜欢你的魔尊之位,不喜欢别人的魔尊之位?所以,我喜欢的还是你对不对?
    龙邪简简单单被他唬住,愣道:真的吗?
    楚卧云哭笑不得,道:真的。
    龙邪转眼阴转晴,抹了抹眼泪,从怀里掏出两包东西,膝行两步,放到桌上。
    楚卧云停了摇扇的手:是什么?
    明日份的玄阳草。徒儿找了两个时辰才找到这些,怕不够您用的,往西边雪山上跑了几百里呢。
    不是,你就不能速战速决抢回地盘和手下,然后雇人去采吗?资本初级积累完成后,就能差遣劳动力获得剩余价值这个道理你懂不懂啊!简而言之有了至高权柄其他啥没有啊?
    楚卧云压着火气,指着另一包东西:所以,还有功夫跑到人间的花铺子里去买月季?
    龙邪笑得赧然:怕师尊憋闷,买来给您装饰屋子。
    楚卧云瞪着那捧开得正当时的月季,指着他的玩物丧志的徒弟,气得手直哆嗦:这个先不管,我问你,你的血矛呢?
    掉在东海里,还没去找
    楚卧云捂着发青的额头:那苍岚剑呢?
    听了这话,龙邪却憋出一脸苦大仇深,气鼓鼓地不说话。
    你气什么?音量拔高,我问你你的苍岚剑呢?!
    谁知龙邪突然插起双臂:哼!你根本不在意我,连我的剑叫什么名字都记不清。
    楚卧云简直匪夷所思:你的剑叫什么?他猛地记起来,好像每次自己提起这把剑的时候,他都会生气。
    自己想!
    看他双臂交叉,盘腿坐在地上,鼓着腮帮子活像个泼皮无赖,楚卧云悲凉地意识到,原来男主每天考虑的不是要去打这个界那个界,而是摘着花瓣纠结师尊究竟喜不喜欢我,喜欢我?不喜欢我,喜欢我,不喜欢我
    于是,楚卧云感觉梦碎了。
    于是,他也生气了。
    怄气的结果当然是谁沉得住气谁能赢,这方面姜还是老的辣,到了半夜,楚卧云把门一拴上不让他进来,乐得清闲。龙邪就彻底傻眼了,在外头哭闹耍赖,逼得楚卧云把他放进去,上了床一个劲儿道歉,求饶,轮到楚卧云没辙。次日,一切恢复如常,晨间龙邪给他束发,用餐时贴心地剔鱼刺,饭后准备的石榴,连籽都是剥好的,在生活上极尽所能地让他舒坦,很可惜,这些都不是楚卧云想要的。更嫌弃他一得闲,说起话来拉拉杂杂的没个完,惹人心烦。楚卧云骂他粘人精,烦人精,他就闹别扭,狠起来还哭,哭得每根汗毛都在用力,那力气用在战场上,早就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了。
    这日早上,龙邪拿来小剪子给他修剪手指上的倒刺,脸上洋溢着纯澈的笑意。
    楚卧云抽回手,放到眼皮子底下端详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徒弟的手艺日进千里。他扬了扬下颌,道:你还不去?
    龙邪懵懂道:去哪?
    楚卧云正要发作,龙邪学了乖,不装傻了,忙道:好好好,这就去,您等着,晚上回来,给您做红烧狐狸头!
    答应得爽快,可一到傍晚,他踏着夕阳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回来,脱口而出的还是一句他们人多!
    一连数次都这样没新意,气得楚卧云几日咽不下饭。以为他是个潜力股,没成想是个实打实的窝囊废,他像个黄花闺女嫁错了人,恨自己当年猪油蒙了心看走了眼。
    等等,纵使眼瞎,嫁错了人,那为何不及时止损?
    日子不能浑浑噩噩地过,一个字,离!
    不上进的男人,老婆跑了也活该。他斟酌一番,留下一封书信,大意是说不夺回魔界,不要回来见自己。他明知道龙邪见到书信后会五雷轰顶,可也管不了了,不刺激刺激他,一辈子糊糊涂涂过去可怎么得了。
    不是他心狠,其实,细究起来,楚卧云也知道他安于现状的真实原因。很简单,阿邪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满意到不愿意让任何外在人事插入破坏。甚至,他到底有没有找过知修黎,都是一个未知数。
    乔布斯说得好,stayhungry,stayfoolish!吃得太饱,就让他饿几天。楚卧云要主动打破这种生活,让他回归失去的状态,催他化悲愤为动力。
    再见了徒弟今晚我就要远航,别为我担心我有自由和放荡的桨他嘴里如此哼着,离开了这段时间呆的魔界边陲城镇的居所。
    现在夺回魔界的压力给到徒弟这边,他也应该做点什么,于是给自己安排了个寻找潜虚鼎的任务。走遍三山五岳,上百仙派,走到哪里,哪里就留下他的传说。
    天高任鸟飞,不用捏着菊花提心吊胆过日子了,爽也。
    每次见他满身素白衣,衬得体态清癯,端方清雅,楚卧云便想起那句三春梨花隆冬雪,不如公子抱琴来。
    眼下得改一改,改成不如仙君抱猫来,可惜他俩一个爱铲屎一个爱抽烟,都不是块风雅料子,独居在魔界穷山恶水的旮旯里,倒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派头。
    姜珏抿了口茶水:这便是你数月来的经历?
    便是这样了。
    他将整一段简略地复述一遍,嘴皮子翻飞了一天一夜,当然,略过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桥段。
    姜珏道:最后为什么选择留在我这儿?
    楚卧云靠在椅背上,脑袋枕着双手,一条腿架在另一条大腿上,脚踝打圈,望向门外云卷云舒:自然是因为你这儿行也安然,坐也安然,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姜珏坐着撸猫,默然不语。
    楚卧云问:我托各派寻找潜虚鼎,告诉他们我在这里落脚,这两日有没有收到潜虚鼎的消息?
    姜珏道:只有灵音寺送信恭贺师兄复生,以及
    楚卧云做了个哒咩的手势,道:以及后面的话就不必说了。
    后面那话就跟xx派发来贺电恭喜圣虚子摆脱处/子之身差不多。
    姜珏把盒子放在桌上:哝,还有一件你的东西。
    楚卧云看了看红木匣子,心里骂着那活宝。一时踯躅,不忍心打开。魂不守舍地拆了放在上面的信,信里说知修黎重伤濒死,他已夺回了魔域大本营。为了找自己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神,盼请师尊早日下山,以慰孤枕难眠之苦。
    信底下,却是血淋淋的四片龙鳞。
    楚卧云觉得他无药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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