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菩萨庙里躲着阴差不愿投胎,也不吸收精气,只能日复一日地虚弱下去,等着魂飞魄散。
    直到我等来了冥府的那位大人。
    她闭上眼睛,露出笑意,我还记得那日下了好大的雨,只有他一个人来庙里。
    我自觉死期将至,但还是打起精神问他你有什么愿望?
    他却问我,你有什么愿望?
    张小宝傻傻地说:你说想当冥府十君吗?
    傻小子。怜春君忍不住笑起来,我那时候哪知道什么冥府十君呀,我都不知道他是冥王。
    我只问他,我像不像神仙?
    怜春君的目光望向映着火光的橘红湖面,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雨天,她还是个缩在菩萨身后装神弄鬼的艳鬼,强忍着吸□□气的欲望,一心一意扮演着假神仙。
    一身黑衣的青年抬眼注视着菩萨像,却像是透过那泥塑的金身看着藏在菩萨身后的小鬼,他只问:你想当仙?为何?
    当神仙多好啊,救得了别人,也救得了自己。怜春君迷迷糊糊趴在菩萨像身后,觉得自己大约是要魂飞魄散了,怎么活由不得我,死后也由不得我。
    可我不甘心。
    她迷迷糊糊就要合眼,却听见青年说:既然如此,那便许你做神仙。
    青年的声音像带着初春的雨汽,清冷寒意让她昏沉的意识为之一振,脑袋里鼓噪叫嚣着让她进食的邪念也跟着一扫而空。
    她茫然睁开眼,青年翻着生死簿:我送你一场造化,但也不是白白送你,你得为我做事百年,百年之后,你自可以去做逍遥神仙。
    张小宝看起来似乎松了口气,一百年,对鬼神来说应该也不算长吧?怜春君不久后就能做神仙了
    画舫上的火势渐小,张小宝听见后面有人喊:在这儿!绛春在这儿!
    追赶的人群仿佛近在眼前,明知道是幻象,但张小宝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怜春君,我们先出去吧!
    怜春君扑哧一声笑出来:傻小子,一百年早就过了。
    她凝脂白玉一般的手腕上镯子轻轻一晃,手中出现一把通体发光的白玉琵琶,足尖一点,就顺着夜风轻巧悬于半空,轻纱微动,光华耀目,宛如神女飞天。
    她垂眸微笑:我自称鬼便是鬼,我自称仙便是仙。
    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吾乃冥府鬼中仙。
    纤纤十指一拨,琵琶弦轻颤,金玉落盘,幻境迅速消退,大火、画舫、呼喊全都往后退去。
    张小宝呆呆看她悬立半空,像慈悲菩萨,像森然鬼物,像天外飞仙。
    她轻笑一声,看向工厂里如临大敌的迷踪婆、迷魂公,像是提醒张小宝:那我可动手了?
    张小宝沉默片刻: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怜春君有些意外。
    张小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我猜,你们没有出手,一直等着我,是因为凭我自己也能挣脱这困境对不对?
    敖金彧曾经说过,妖怪不能和人一样轮回,所以是妖怪是不能魂体分离的吧?
    他慢慢抬起头,我要是选了做妖怪,魂就会回到□□,他们自然也就抓不住我。
    怜春君露出几分赞赏:正是如此,你还有几分聪明,倒是我小瞧你了。
    但我不想逃。张小宝抿紧了唇,怜春君想救自己,也想救别人,我我没你那么了不起。
    但我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他抬起头,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破他们的阵法。
    怜春君轻笑一声:那你打算怎么做?
    张小宝抬起手,他原本想着,虽然他们都说什么觉醒,但实际上他也根本不知道怎么觉醒。
    可当他真正下定了决心,一切就好像水到渠成一般,灵台清明,妖力从丹田流向四肢百骸。他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这份力量真的一直在他身体里,就藏在他的血脉之中,魂体合一的时候,他仿佛听见咔擦一声桎梏打碎。
    再睁开眼,金黄双瞳在昏暗工厂里也熠熠生辉。
    对面的二人仿佛一瞬间瑟缩了一下,但迷踪婆很快暗骂一句:怕什么,我们两人杀的妖怪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不过是个刚刚觉醒的小妖怪啊!
    张小宝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瞬间,迷踪婆和迷魂公就被整整齐齐地种到了地里,只露出脑袋在地面,每人嘴里还被塞了一把土。
    张小宝慢吞吞从地里钻出来:龙生龙凤生凤,我是老鼠的儿子,好歹会打洞。
    你们大张旗鼓把我们弄到这里来,脚下画满了奇怪的阵法,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多半是阵法要求不能乱动。
    他嘀咕了一句,原来你们其实也没什么本事。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么说好像也太嚣张了一点,我也只是个先天不足的半妖
    怜春君掩唇笑起来:嚣张一点也没什么,这叫礼尚往来。
    不必妄自菲薄,当初冥府那位大人渡了我,才有如今的冥府十君怜春君,他既然也帮了你,说不定,往后几百年,你也能是新的冥府十君。
    她说话间俨然把张小宝当成了自己妖,笑容亲切,我们虽说是冥府十君,但人数总是不满的。就跟三圣也总凑不齐三位一样,指不定哪天同事看开了,就投胎去了。
    你可要好好修炼,渡过天劫,哎呀,先给自己起个响亮的法号吧?
    哦哦!张小宝头一回做妖怪,只能乖巧点头,认真听着前辈的意见,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啊,你们不是要问我看到了什么吗?
    我
    他正要搜索记忆,忽然一脸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头痛欲裂里眼前漆黑一片,他仿佛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深陷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不,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敖金彧怀里抱着殷北,正循着龙形玉佩的气息一路追赶,他忽然注意到了自己储物戒里的异动,才刚刚打开,张小宝的身体就自己冲了出去。
    敖金彧错愕睁大了眼睛,警觉地抬起头马路上的摄像头正闪烁着光芒,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幕。
    敖金彧:
    完了,明天不会出现什么白日飞人之类的新闻吧。
    他立刻拨通了黄主任的电话:黄主任!不好了!张小宝飞走了!还被拍到了!
    咳咳咳!什么!黄主任火急火燎地跳起来,等会儿,我立刻通知他们去交通部门交涉,你发个具体路段过来
    敖金彧忽然反应过来:你要找人改监控吗?那我是不是也能飞了啊!
    黄主任:你哎,飞吧飞吧!快点追上去也好
    我在张小宝身上贴定位符了!你追吧!敖金彧肆无忌惮地飞了起来,他和北北不在一处,我去追北北!你快点啊!
    我!黄主任一口气噎着不上不下,你别去啊!殷北他能出什么事!
    他愁眉苦脸看了眼手机,张小宝那边有怜春君,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只是还是让人放心不下。
    作孽啊,这就是说谎的代价吗。他摇了摇头,只能认命自己找着定位符,朝张小宝那边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交通监控人员心理阴影面积(。
    注: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王阳明
    第22章 老道士
    殷北给了张小宝一点提示,看到他破除了幻境就离开了。
    那两个修道者没什么大本事,只不过仗着两个还算少见的阵法故弄玄虚而已,本质是想拖延时间,把张小宝的生魂带走,或者直接让他离魂而死。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怜春君、敖金彧正面交手,一开始只召来魂魄是为了甩下敖金彧,后面用了幻境阵法是为了困住怜春君。
    只可惜他们对冥府十君也不够了解,不知道一般的阵法可困不住怜春君。
    这两人的阵法一旦被破,就是一般身强力壮年轻人都打得过的程度了。
    殷北本来打算在那里看看热闹的,但他在那间废弃工厂里嗅到了一点不属于他们二人的气味是鬼气。
    虽然已经淡得不像话,甚至还欲盖弥彰地混杂了狗血、糯米之类的气味,但殷北还是闻到了。
    这里一定曾经有过一只厉鬼,只是在他们到之前就抹去踪迹消失了。
    老张当初留下的讯息说S市内藏着一只厉鬼,最初那只罐中鬼还没找到,之后他们就像是从一切故事里隐去了身形,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狐狸尾巴,殷北自然不可能让他就这样白白溜走。
    他顺着痕迹一路追到了S市郊外,他在S市住了这么久,大多数地方都知道个大概。
    这里已经是远离市中心的偏远乡镇地带,连公交车一天都只来几班,不远处有个人口不算多的小村庄,再过几年也要进入拆迁阶段了。
    从这里隐约能看见村庄的轮廓,殷北观察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路边零零散散燃尽的黑灰上。
    他放慢了脚步,低下头仔细观察。
    这是烧过纸钱、锡纸元宝留下的痕迹,清明时节已经过了,这里的痕迹也有一阵子了这就在路边的地方居然是一处坟堆。
    除了最靠近路边的这一处,附近还零零散散立着好几个坟包,再远一些的地方有不少墓碑还算新,估计是近年来才立的。
    S市中心的地皮规划严谨,也有专门的墓园,但这一片坟堆已经几乎不在S市范围内,是一大片被买下但还没开发的荒地。
    但也只是从地图上这么看,附近的村民可不会觉得埋着自家祖坟的地方不属于S市。
    这里当时一度已经快要动工了,但就是因为村民们和开发商没法协商达成一致,所以才一直搁置下来。
    除此以外,这片坟堆的布局也相当古怪。
    刚开始的时候估计还是有所规划的,只是后来人越来越多,竟然演变成了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的古怪状况,比乱葬岗也就多了几个墓碑。
    殷北皱起眉头,难怪这地方的气息这样古怪,这风水也太差了。
    他站在这片墓地前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拍了个照,发进冥府工作群里,他的下属很快响应。
    你看见我的链子了吗(帝罪君):这风水也太差了,看得我头疼!
    判不了全死吧(勿善君):哟,稀奇,帝罪君还会看风水呐!
    你看见我的链子了吗:可不嘛,都不对称。
    小透明(笼夜君):这地下若是还有暗河,简直是个养蛊的好地方了。困在其中的生魂逃不脱,逢年过节的贡品要是不够,就只能互相吞噬。而一无所知的凡人还在往里面埋新鬼
    判不了全死吧:噫,吓人。
    你看见我的链子了吗:噫,吓鬼。
    烛幽君昨晚吃了三大碗炒面(烛幽君):有厉鬼?要杀吗?
    殷北的目光在烛幽君的名字上顿了顿,这位是冥府十君里的战力天花板,一向一本正经,这名字一看就不是他的风格。
    但不用他开口问,勿善君已经先问了。
    判不了全死吧:烛幽君你的名字?
    稍等了一会儿,烛幽君已经把自己的名字改回了烛幽君三个大字。
    烛幽君:不好意思,对象昨天碰我手机了。
    判不了全死吧:秀恩爱的给我叉出去!
    殷北无言地揉了揉眉心,作为整个冥府少数有对象人士,烛幽君虽然低调并不显摆,但还是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刻散发出恋爱的酸臭味。
    厉鬼我来,吃炒面去吧你。这地方迟早能养出新的厉鬼来,你们去找个合作机构的道馆过来做场法事。
    他发完消息,没去看他们吵吵闹闹,收了手机,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矮山。
    山顶隐隐能看出一座道观的影子,他仰起脖子看了一眼,拔腿往山上走去。
    这附近到处都是鬼气,反而不太好找,但这儿居然有个道馆,殷北觉得怎么都该上去看一看。
    道观没有名字,殷北扫视周围一圈,没有察觉一丝人气,往里走了一步,却忽然听到有人幽幽问他:上香吗?
    殷北缓缓回过头,门边的柜台边上坐着一个干干瘦瘦的老道士,面前还摆着一捆捆香,脚边居然摆了一叠纸钱。
    殷北挑了挑眉毛,他居然把给神仙上的香和烧给死人的物件摆在一起,还真是百无禁忌。
    老道士误会了他的眼神,目光落在脚边的纸钱上:还是上坟?
    殷北打量着眼前的老道士,他看起来像一具干尸,浑身鬼气比一般鬼物还重,只是看起来并不邪气,神态甚至说得上慈祥。
    殷北开口问:你看得见我?
    他现在是魂魄离体的状态虽说他原本是个鬼,但步入半圣早已重塑金身,有魂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和一般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这老道士身上没有一点道行,却能看得见离体的魂魄,这就已经够奇怪的了。
    老道士慢慢抬起头,目光带上几分茫然:你
    殷北面无表情:没什么,随口问问。
    老道士缓缓睁大了眼睛,语速慢吞吞地问:你既不是来上香,也不是来上坟的,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找人。殷北神色平淡,最近这儿有人借宿吗?
    他既然能看得见生魂,自然也看得见厉鬼,这附近要是最近有人来过,他一定看得见。
    老道士慢吞吞摇了摇头:没有。
    殷北注视着他:那这里就你一个人?
    老道士依然慢吞吞摇着头:还有我徒弟。
    殷北意外挑了挑眉:你不是说最近没人来吗?
    老道士缓缓抬头:可他一直在这里,偶尔去外面采买,这里只有我和他。
    他顿了顿,又开口,前几天他带回来一个朋友,我没看见他走,但正心说他已经走了。
    正心?殷北挑了挑眉,你徒弟的名字?
    是道号。老道士仿佛一尊石像,你要想见他,就在这儿等一等吧。
    他偶尔会下山去,但过一阵子总会回来的。
    殷北随口问:是吗?要多久?
    殷北注意到,老道士坐在这里和他说了那么久的话,眼睛居然一次都没有眨过。
    老道士有些吃力地回答,似乎在思索:有时候两三天,有时候十几天,都是常有的事。
    殷北沉默片刻:是吗。
    他一走十几天,你自己能做饭吃吗?
    老道士愣了愣:吃饭?我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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