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的金光险些亮瞎了他的眼。
    好大一条龙。
    套着能吃睡衣的龙脑袋搭在床上,龙身盘踞整个房间,睡得四仰八叉微微起伏,殷北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一大早血压就蹭蹭蹭往上涨。
    殷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默默关上了门。
    默数三个数,殷北敲响了房门,门内发出重物落地的砰咚声响,接着是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敖金彧有些慌张地打开了门:早、早!
    他有些紧张地扒着门问,你没进来吧?
    殷北:没有。你今天第一天上班,别迟到了。
    嗯嗯!敖金彧立刻松了口气。
    他跟着殷北,挤进盥洗室,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学着他的样子刷牙洗脸,然后自信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他带了不少东西,只是没放在那个古怪的行李箱里而已。
    殷北扔了个面包给他当做早餐,敖金彧十分感动:北北!
    殷北抖了抖眉毛:不是都说了不要这么叫我了吗?
    可我们已经认识第二天了啊!敖金彧微微睁大眼,还不可以叫你小名吗?
    殷北:
    你跟人混熟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他无言地转过身,敖金彧却没急着出门。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趁机在他背上按了一下。
    殷北动作一顿,装作没有察觉,目送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小金龙得意洋洋出门上班。
    他走出门,又探头回来:我今天上午出外勤,不出意外下午就回来了!我们一起吃饭吧!
    殷北勉为其难应了一声,确认他走远,这才伸手摸了摸自己背上他刚刚好像被沾了什么东西。
    他收回手,沉默看着某条龙粘在自己身上的鳞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监视?
    好像也没有这样的功能。
    总不能是圈地盘吧?
    手里这枚鳞片金光闪闪,带着些许功德气息,一看就不是凡物。殷北面色古怪,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把它带在了身上。
    他打了个哈欠,拉开厨房的门,门内却并不通往厨房。漆黑一片的虚空中阴气大盛,还能听见潺潺水声。
    巨大的龟首从门内探出,瓮声瓮气地开口:大人,回冥界吗?
    嗯。殷北懒洋洋应了一声。
    众所周知,去冥府有两条路,一条是明路,走重重把守的鬼门关。另一条也是明路,走凡人沾之即死、魂魄永不入轮回的冥河。
    能在这条冥河自由往来的,只有冥府十君之一的渡厄君,可惜他只载冥王,其他人一律不搭理,所以这可以说是殷北专属的上班路线。
    殷北屈着腿坐在龟壳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大人,您明明不用睡觉,为什么总打哈欠?渡厄君慢吞吞开口,像是总睡不醒。
    因为麻烦。殷北撑着下巴,我打哈欠的意思,就是最近遇到了麻烦事。
    今天活多不多?
    近日不肯好好配合的生魂变多了,但大家都还能处理。渡厄君缓缓划动四肢,载着他在冥河前进,另外,今天来了客人。
    殷北随口问:谁?
    东海龙王。渡厄君慢吞吞回答,听说东海的小太子在您那,她来打听好几回了,前几日都没遇见,还带了几坛子酒,好远我都闻到酒香了
    殷北闷声笑了一声:我听懂了,你是馋她的酒了。
    渡厄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这天底下就那几种酒我能喝得醉,也只是偶尔贪杯。
    殷北哼笑一声:她这会儿来找我,恐怕是有正事要说,聊完了叫你来喝酒。
    好。渡厄君乐呵呵地答应了,慢吞吞把他送到冥河岸边,又问了一句,大人,东海的小太子,是条什么样的龙?
    虽说您不信月老牵的姻缘线,但能跟您牵上红线,应该总是有些特别之处的。
    嗯。殷北赞同地点了点头,特别傻。
    他径直走向自己冥府的居所,留下一脸茫然的渡厄君。
    东海龙王早已经一脸焦急地等在了那里。
    殷北和这位东海龙王、敖金彧他亲妈,在月老给他和敖金彧牵红线之前就认识了。
    东海龙王敖醒月,在龙族都算是特立独行的一位,当年还没继承龙宫的时候,就是龙族里出了名的叛逆龙,而今成家立业继承东海,又成了出了名的叛逆龙王。
    敖金彧能想出逃婚这种馊主意,估计也算是耳濡目染。
    当初知道自家儿子和殷北牵了红线的时候,她也得意洋洋过以后要当殷北的妈,不过在被他按头灌了几口冥河水以后就再也没敢提过了。
    哎呀,可算等到你了,冥王。敖醒月装模作样地朝他行了个礼,客气得反常。
    东海龙王一身广袖长袍,衣摆缀满珠玉金叶,显得华丽又贵气,也只有她这样身量高挑,眉目凌厉英气的长相才撑得起来。
    殷北对龙族一向华丽过头的打扮见怪不怪,她既然装模作样当和他不熟,他也十分配合地露出笑容:稀客稀客,这位就是传闻中的东海龙王吧?
    说王不说吧!敖醒月装正经人也装不了多久,啧了一声一甩袖子,翘着脚坐下来,算了,拐弯抹角我自己都难受。
    来来来,先喝一杯,这可是我从天庭薅来的醉仙酿
    作者有话要说:
    敖金彧:我刚离开家,不知道北北饿不饿,渴不渴,有没有被阴气吓到,想不想我。
    殷北:在和你妈喝酒,勿cue
    第7章 鳞片
    殷北没动:渡厄君也想喝,一会儿叫他一起,先说正事。
    行。敖醒月爽快点了点头,把酒坛一放,开门见山地问,你见到我儿了吧?
    嗯。殷北在她面前坐下,神色懒怠,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没有撕票。
    敖醒月不屑地笑了一声:得了吧,装什么凶神恶煞,只要不是他主动招惹了你,你才懒得出手。
    殷北不置可否,只掀了掀眼皮:这么傻的龙,你居然也敢放他出龙宫?
    啧,什么叫傻,那只是单纯!敖醒月一拍桌子,一派护短的架势,我的傻儿子只许我自己说,你不许说!
    况且再傻,他也是货真价实的龙,那么大一条,还能随随便便死外头吗?
    敖醒月十分自信地一挥手,他再傻,吃亏的也是别人。
    我看你一点都不着急,看样子是对他去了哪里早已有数。殷北扫了她一眼,勿善君给你通风报信了?
    咳,只是小姐妹间的交流,什么叫通风报信。敖醒月干笑两声,不过我原也没把什么姻缘红线放在眼里,但天道牵的,看起来确实有所不同,他居然随便跑跑都能跑去你家。
    未必是随便跑跑。殷北意有所指,他来我家时候带了个箱子,里面装了罐中鬼的碎片。
    既然带来的东西是别人有心为之,他来到我家,也有可能是别人有心为之。
    说实话,殷北还是不相信天道能跟电脑系统错误扯上关系。
    敖醒月收敛了笑意,怒而拍桌:哪个王八蛋敢利用我儿子!
    殷北凉凉开口:桌子拍坏了要赔。
    那先赔十个!敖醒月十分大气地一摆手,我早看你这朴素桌子不顺眼了,回头给你弄两个飞仙石做的。
    我多赔点,我估计我那傻儿子也得搞点破坏,我先预付了。她双手叉腰,一派暴发户作风,放心,我们东海,有钱!
    殷北:
    东海龙族这一家子,一向是有人碰瓷要的少了都觉得你看不起人的豪迈程度。
    敖醒月站起来转了两圈,眉头紧拧,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其实我要说的也与这事有点关联。
    我家那个傻小子这次离家出走,我怀疑是被人怂恿的。
    殷北挑了挑眉:嗯?
    她指了指头上:还不是为了那个位置。
    殷北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天底下有三圣人圣、冥王、天帝。
    天帝不久前陨落,如今三圣只剩两位,但众人依然还是说三圣。因为先圣曾留下预言三圣齐聚,天下太平,亘古不变。
    有不少人还在期待着三圣齐聚的场面,但殷北并不期待。修为越高,距离天道越近,就能知道更多密辛。
    他敲了敲桌面,哼笑一声:这世间万物受天道制衡,凡人不明所以,反而不觉,越是拥有力量,越不甘心受制约。
    世间仙妖只以为到了三圣的地步,便能与天道平起平坐,想要往上爬,也情有可原。
    每次听你这么说话,我才会想起来,你是个从蛮荒时代一直生存到现在的老怪物。敖醒月咋舌,我瞧着和我儿子也差不多大。
    殷北斜眼看她,敖醒月笑起来,行了,不占你便宜。
    她露出向往的神色,我只听族里的老龙说起过。
    遥远蛮荒年代,天道比现在更加残酷。天空倾覆,洪水倒流,灾厄席卷,民不聊生。大道无情,不留一线生机,要将天地归零,万物归寂。
    先圣们以身合道,制衡天道,为万物争得一线生机。
    此后,即便证道成圣,后人也只自称半圣,不敢与先圣齐名。
    殷北难得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嗯。
    先圣留下关于三圣的预言,但位子固定,坐的人却不是固定的。
    我这个位子坐的久了,有人惦记,也正常。
    敖醒月嗤笑一声:省省吧,谁都知道,你从蛮荒时代亲眼见证先圣合道,一直掌管冥府到现在,千万年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从没有能把你从这位子上拉下来的。
    有人要是敢和你争位子,我倒要敬他是个好汉。
    她眯起眼,他们惦记的,是天上空着的那个位子。
    天帝陨落,众仙群龙无首,自然有人想往上走。她意有所指,我可是事先提醒你了,想坐那个位置的可不只是神仙。
    殷北听懂了她的意思:除了神仙,还有龙吗?
    对。敖醒月也不打哑谜,龙虽是妖兽,但名声太盛,在人心中和仙也没什么区别。
    我那群自视甚高的同族,便觉得天帝之位,仙坐得,龙如何坐不得。
    本来么,龙各有志,他们要自己去争我也不在乎,只是敖醒月冷笑一声,他们把注意打到我儿子身上。
    说什么当年一统妖族的祖龙也是五爪金龙,我儿如今降生就是预兆,还说天道牵了他与你的红线,有你帮忙,天帝之位也不过是囊中之物。
    殷北似笑非笑:想得还挺美。
    呵。敖醒月冷笑一声,一群没胆的老怂货罢了,要是他们自己要去当天帝,要去打得头破血流我也管不着,想要怂恿我儿子上,我呸。
    殷北挑了挑眉,十分感兴趣地撑着下巴:那敖金彧呢?你没问他想不想当天帝?
    他?敖醒月脸色有几分古怪,看起来似乎是欣慰与无奈混杂,他说不想。
    殷北若有所思:不想么?
    敖醒月用力揉了揉眉心:他说为人民服务是一条天生祥瑞的龙该做的,不能为了名利。
    殷北没忍住笑出了声:哈。
    敖醒月有些恼怒:有什么好笑的!我儿天真烂漫,一心为民!
    殷北眼带笑意:是是是,我自愧不如。
    那我说他不该去当天帝,该去当菩萨。
    敖醒月抽了抽嘴角,随后摆了摆手:行了,我也只是提醒你一句,正事说完了,把渡厄君叫来喝酒吧。
    殷北撑着下巴: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呢?你对天帝没兴趣吗?
    敖醒月嗤笑一声:我才不当,当个龙王就有八百个虾兵蟹将龟丞相跟你念叨,喝个酒都得躲龙宫外面,这要是当了天帝,岂不是是个神仙妖怪都能来管老娘?
    殷北好笑地摇了摇头:要我说,敖金彧的傻气也是有几分随了你,不过我记得你家那位倒是个多智近妖的,怎么他一点也没继承到?
    胡说八道!敖醒月十分不平地为自己儿子正名,我儿子会看相!那就是跟我们家狐狸学的!
    是是是。殷北敷衍地附和,心月狐星君聪慧异常,想来他的儿子也是大智若愚。
    心月狐星君并不是青丘的狐狸,而是代表星宿的星君,而且正巧是东方青龙星宿中,亮在青龙心脏处的那一颗星。
    这位星君好游戏人间,当年跟龙宫的混世魔王敖醒月搅合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在天上人间好好热闹了一阵子的。
    敖醒月这才满意,豪迈地笑起来:哎呀,早点喝完,我得把身上酒气散了才能回去,不然又要被唠叨。我家狐狸鼻子也灵得很,我向来骗不过他。
    来来来,喝!
    殷北已经习惯她每次都要撒点狗粮,神色不动,一边处理工作消息,一边慢吞吞喝着酒。
    除了冥府十君的报告,未读消息里居然还夹杂了好几条敖金彧发来的,殷北抬头看了眼他亲妈,目光复杂地点开了他的消息。
    北北!我今天出外勤!第一天上班就出外勤,黄主任说是我特别厉害,特别受期待才有的待遇!
    北北!刚刚路过一家面包店,黄主任说这里很受欢迎,我下班带点面包回来吧!
    他发了张门口的粉红招牌过来,门口的人类跟我说两个小时后有一批新出炉的面包,不出意外的话,我那时候就能回家了!
    殷北沉默盯着那句门口的人类看了一会儿,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一抬头,敖醒月已经和渡厄君喝上了,她拍着巨大的龟首哈哈大笑:说起来当年我一看就觉得我和殷北能聊得来,毕竟我们家有只龟,他家也有,哈哈哈!
    殷北:
    他端过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般问,对了,我忘了问,你们龙族有没有什么习俗是要送人鳞片的?
    敖醒月酒醒了大半,一脸警觉地看过来:不会是逆鳞吧?那可是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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