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楠一边应着,一边看着镜中的安樾和他身后的自己,仿若回到了天麓峰的某一个晨日,暖阳也是这样斜斜地透过窗棱照进来,不过那个时候是他坐在案几前,而安樾则温柔地替他梳理着乌发,帮他整理好衣服领子,再送他到门口,到了也难舍难分,总是忍不住相拥、亲吻那个时候,他们是多么恩爱默契,彼此没有一丁点的隔阂。
    想得出神,手上一滞,安樾轻微的一声啊 将他神思拉回,他一低头,手上已经多了几根长长的头发,他立刻弯身凑近,关切问:弄疼了吗? 明显地感觉到安樾脖颈一僵,苍楠顿时明了这是距离太近了,直起身来道:恒月君恕罪。
    正将药从侧屋里拿过来的云枝看到了,抢着说:才说你还不错怎么就开始毛手毛脚了。说着责备地瞪了他一眼,就要接过他手中的梳子。
    没事,差不多你就赶紧过去。 安樾这话是说给云枝听的。
    奥。云枝嘟囔着答应,停止动作,仍是再三叮嘱苍楠要仔细云云。
    安樾听出她似乎被抛弃一样低落的口吻,不禁笑道:好了,现在都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师姐了,就得给那些孩子们当个榜样。 没听到云枝的回答,他又微笑着说:今天的花很香,谢谢你,云枝。
    云枝愣道:啊?公子,我今天,没,没采花。
    突然沉寂。
    苍楠脑中转得极快,樾儿这是?嗅觉也失去了?心中更是一沉。
    云枝也反应过来,焦急地问:公子,你是不是闻不到味道了?
    安樾自嘲地一笑:被你发现了。
    云枝的声音立刻哽咽起来:公子,怎么会这样?您闻不到味有多久了?
    无妨,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安樾反倒宽慰她,我都没哭,你都是大人了,不要还跟着小孩子似的,坚强点。
    苍楠嘴唇蠕动一下,终是没有说什么,他连连眨眼收住润湿和鼻酸的感觉,柔声问安樾:君上,面具可否取下,好梳理。
    嗯。安樾道。
    苍楠指尖轻轻握住面具边框,小心翼翼自安樾脸上取下面具,放在桌上,然后端详镜中的安樾和他自己。
    安樾面容还是那么完美无缺,他目光平视前方,宁和而安静,仿佛也跟苍楠一样,看着镜子中的两人,令人一时间竟然忘记了他眼盲这个事实。
    苍楠的手指将将在安樾的脸侧,他指尖微颤,好想轻轻地去抚摸安樾的脸,告诉他无论怎样艰辛困难,自己从此一定都陪在他身边,一刻也不分离。然而最后,他只是蜷起了手指,将手慢慢收回 ,这一番内心挣扎手上微动,镜中人一点都没有察觉。
    云枝在安樾半命令半安慰下,缩着鼻子离开了。屋子里就只剩下安樾和苍楠二人。
    安樾方才还柔软的面部线条瞬间硬了起来,且不再带一丝笑意。
    你刻意接近,隐瞒自己的修为,到底有什么目的? 安樾转过身来,阴朔这个名字,也不是真的吧。你到底是何人? 安樾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杀意。
    苍楠:
    说。
    苍楠轻吸一口气,真心实意道:阴朔确实是我的姓名,我只是爱慕君上,想要守在君上的身边。
    你知道之前说爱慕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安樾冷笑。
    那些人不配爱慕你,自然不应该有什么好下场。
    哦? 安樾更是冷笑:莫非你就配?
    我我不知道,我把它当成理想。苍楠道:我生来是一个孤儿,是师父把我养大,除了君上,我从未爱慕过别人。
    安樾皱眉:你师父是谁?
    苍楠: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隐居于世。他也是可怜之人,一生经历坎坷。
    安樾眉头微微舒展,停了半晌,探出一口气道:我姑且信你,如今我的身体情况你也看到,你既是我的贴身护卫,实际上我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奴仆,你可愿意?
    愿意之至。
    嗯, 安樾回答,但接下来声音益发冰冷,但是你不要想七想八,只要被我察觉你但凡有一丝不轨之念,你会死在我的手中。
    我知道,我绝不会做任何违逆君上意愿的事情。 苍楠道:也不允许别人做。
    安樾的眉头彻底舒展开:很好。现在,抱我去沐浴。
    苍楠心突突连跳,他走到安樾面前,深吸一口气,一手托起他的背,一手自腿弯抄过去,用过去的无数次的熟练无比的动作,将安樾抱起在胸前。
    轻了这么多,苍楠差点脱口而出,安樾却笑了,似乎颇为愉悦:心跳得这么快,当真是没有抱过人。
    第79章 樾儿
    等他将自己放入浴池后,安樾就命苍楠出去,喊他的时候再进来。
    苍楠并没有走远,隔着一段距离,站在池边默默地看着安樾。
    圆形的池水上蒸腾着氤氲的湿气,把水中身着薄衫的人映衬得朦朦胧胧,如仙如神,这又是十分熟悉的场景。
    安樾闭目靠着池壁坐了一会儿,全身放松,让自己慢慢滑入水中,直到全身都沉于水下。
    那一次苍楠以为安樾溺水而抢他出来,之后便知道了安樾有这样一个没入水底寻求极致放松的癖好,他嘴角微微一牵,继续看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浴室里十分安静,几乎连水声都听不见,仿佛空无一人。
    苍楠起先的心境还比较平和,但是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水面上甚至连一个气泡都没有起来,苍楠自诩如果是自己,憋着气这个时间也差不多了。
    安樾怎么还没有起来?
    他兀得着急起来,又等了一小会儿,心中担忧更甚,再不犹豫,扑入水中。
    自水下抄起安樾,浮出水面的时候,当胸就被一掌击倒,他毫无防备,直被击得拍入水中,而安樾也迅速后退,重新抵靠在池边。
    放肆! 安樾呵斥,面色煞白。
    苍楠全身湿透,自水中摇晃站起,他看了看薄衣下还隐隐显出伤痕的安樾,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哭笑不得:我没有想对你怎样,不是怕你淹死吗。
    安樾愣了一下,嘲道:你是对我有多大的不相信,我在水底可以躺一天。
    怎么可能? 苍楠惊疑。
    这便是琉月人独特之处行了,今日就这样吧。 言毕,自水中起身,轻轻一跃,从容落在池边,一个净声咒,全身已干。
    这净身咒语正是过去苍楠所教。
    因为这一点发现,苍楠内心莫名雀跃。
    安樾背转身,再自然不过地,浴衣自肩头滑落,堆在脚边,如白玉雕石一样的酮体便显示在苍楠面前,这池水显然有治疗功效,他身上伤痕已浅到不见。他抬起双臂,声音里没有一丝波动:更衣。
    苍楠喉结滚动数下,感受到体内热意上涌,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然后慢慢走到安樾身旁。
    将搭在一旁的衣服一件件给安樾穿上时,他的手有些抖,强忍自己去触碰安樾肌肤的冲动,并刻意不要太靠近,比起梳头发,替人穿衣服他显然要生疏得多,不是弄错了正反,就是扣错了扣子。穿了半天都没有穿齐整。
    安樾轻嗤一声,将他手推开,摸了一下衣服上的纹路,自己慢慢整理,问他话时,语气已没有先前的严厉:怎么,不习惯?没见过不穿衣服的人?
    不,不是 苍楠赶紧回答:是君上太美。
    安樾笑出声来:你似乎学不会认清自己的身份,什么话都敢说。
    苍楠:我
    话语被安樾打断:就这样,我并不需要听假话,无人的时候,你亦无需喊我君上,和云枝一样叫公子即可。
    可以喊你樾儿吗? 苍楠脱口而出。
    安樾脸色一变,声音瞬间变冷:樾儿,谁告诉你这个称呼的?
    苍楠:墨离仙尊这样喊,我觉得很是亲切,我比君上年长,也
    话语再次被打断:过去曾经有一个人,便是整天这样叫我 ,他叫我的时候,心中又是如何。安樾仿佛忘记了眼前的人,思绪飘远。
    定然是十分欢喜。 苍楠道。
    安樾大笑数声:你又不是他,你如何知道 苍楠从他的笑声中听出悲怆,不由得感伤,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
    算了,想他作甚,不过一无心无情之人而已,莫要叫我再见到他,不然,我要叫他懊悔终身也好,你可以叫我樾儿,但只限于我让你叫的时候。
    已经懊悔了。苍楠心中嗟叹,他可不要终身。
    苍楠终于帮安樾整理好了衣服,也平息了心中腾起的**,忽然他冒出一句:樾儿之前,也曾让人这样帮你穿衣么?
    安樾难得得没有压制突起的恼怒:你说什么,你是在责问我?
    苍楠:不是不敢。
    安樾甩袖离去,说:你还是喊我君上吧。
    苍楠:
    到得厅室,却见亓甲正坐等在桌边,旁边一侍童正小心地赔着脸色,央求雪豹王再等一等,恒月君应该尚在休憩,不喜欢打扰,等晚点醒了再替他通报。
    亓甲虎着一张脸坐着,看到安樾,脸上立刻阴转晴云,欣喜地站起身来,可见到跟在后面的苍楠,又晴转多云。
    他,他怎么,还在这里? 亓甲一激动,说话就开始不连贯。
    亓甲,坐。 安樾微笑着,对着亓甲的方向说。
    亓甲气鼓鼓地坐下,眼睛狠狠盯着苍楠。
    安樾让侍童去再煮一壶茶来,却没有叫苍楠离开。坐定后说:我因为行动不便,便让他做了贴身的侍卫。 安樾又笑着问,亓甲,你为何还在此地,北域没有这么闲吧。
    亓甲一眨不眨地看着安樾,身体往前倾了又倾,苍楠看得火起,恨不能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安樾,我,我不放心你。亓甲嗫嚅着。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看,我不是很好吗。亓甲,谢谢你对琉月门的帮持,还有,对我的关心。
    我自然是要关心你的,我
    这样就好了,亓甲,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其他的,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当知晓我早已决定做个孤家寡人。
    可是我想
    我想你一来,向生就又不能安分了,这几天的课业是一次也没交啊。安樾及时截住他的话头。
    啊,这个小小崽子,我,我定要好好教训。 亓甲被成功带偏话题,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气恼之色。
    向生本性豪阔,拘于这一方小天地,是将他憋坏了。你没来他还好,你一来,他不是去缠着那些妖将,就是带着小伙伴们翻墙越壁,要回去那北域之地啊。
    等我,找到他,看,看他怎么跑。 亓甲怒气冲冲道。
    亓甲,你没有听懂。 安樾无奈,只得直言: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减少来月城的次数,这样向生或许能安定些。另外,我听闻那几个一直与你不对付的大妖兽,此番与那伪天衍宗往来频繁,你那边亦要守住,可不要后院起火。
    伪天衍宗还与妖族勾结? 苍楠在一旁一直未做声,此时突然问道,语气中带着愠怒。
    什么妖族! 亓甲这才再次注意几乎被他忘记的苍楠, 那些渣滓,如何能代表妖族。 他脸色涨得通红,叫我拿住,定要撕成碎片。
    不可大意,还是要及时关注他们的动向,有所防备才是。 安樾道。
    亓甲叹了一口气道:安樾,你不用担心,典礼之后我便返回北域我懂,懂你的意思,你现在无意,不代表以后,我可以等,一直等
    以后也不愿意! 苍楠在一旁发声,雪豹王,恒月君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你! 亓甲嘴拙,被怼一下子不知如何反驳,心中只是疑虑这个突然冒出的护卫,之前对安樾又搂又抱,此刻身为侍卫,又毫无分寸地插嘴,安樾怎么会对他如此纵容。
    安樾原本也要出声喝止,但苍楠这样一说,亓甲可能更明白些,也就由他讲了。只是等到苍楠讲完,他才给他打了个圆场:亓甲,我这新收的奴仆不太懂规矩,你多担待。
    安樾都这么讲了,亓甲还能说什么,只好闷声不吭。
    这时 ,先前去温茶的侍童跑了回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位年纪稍长一点的侍从,后者急急来到安樾的面前,一看雪豹王也在,顾不得打招呼,喘着气说:君上,不好了,向生小公子,把门中弟子们,给打了!
    听到这话,亓甲呼地站起来,安樾也是面露惊诧之色。
    带路。 他说: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0章 似曾
    安樾他们到达的时候,云枝也带着苏荃匆匆赶回,她们也是在巡城的过程中接到消息而折返。
    最初几批收入的弟子年龄普遍偏小,云枝日常承担着辅导和督促他们修炼的任务。而向生自随同安樾一起来到月城后,也就加入了弟子们的行列一起学习修炼。虽然他年龄尚幼,但半妖的血统令他个头并不矮小,看上去仿若一个壮壮的五、六岁孩童。
    因为与琉月族人的体质并不相同,因此安樾特地给他制定了一套以凝气结丹为主的修炼之法,日常单独检查他的课业。因为炼气凝丹的起始过程较慢,所以相对于其他弟子,向生的修行并不突出,只是因为体格壮实,平日里弟子们的切磋倒也不落下风。
    但他本性好动贪玩,鬼点子多爱淘气,时常惹些事端连累弟子们一齐受罚,又加上他经常得恒月君亲自指点,课业也是恒月君亲自把关,得此优待反而时不时迟交拖欠,引得一些弟子的不满,暗中挤兑有之、冷嘲热讽有之。因为这个原因,向生不时与孩子们产生冲突但都还是小打小闹,今日这样的打人事件竟然闹到恒月君面前,可见已超出普通玩闹。
    果然,及至众人来到现场,看到向生露出雪豹真身,在一群弟子的包围中弓肩耸背,虎踞豹扑,全身毛发倒竖,喉间阵阵闷吼。弟子们个个全神戒备,目露惊恐,有的还抽出练习用的木剑挡在面前。而地上,六、七名弟子或被豹爪抓伤,或被豹尾剪扫,具各受伤,哎哟打滚。
    向生! 见到此情景,云枝和亓甲一齐喊了出来。
    亓甲动作极快已经来到向生面前呵斥:还不收回真身! 一掌就往他身上招呼过去,被云枝一臂挡住,另一只手拎起向生脖颈后的毛发,像拎一只大猫一样将小雪豹抓入怀中。一边对亓甲喊:雪豹王,别只会动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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