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很大劲儿,他勉强画完了设计稿。朱静媛看过,也一如既往夸了好。但听她语气,何惊年知道,其实比以前差了很多,但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等入围初赛进入复赛,何惊年完成第二张设计图,按下发送键的刹那,他立刻捂住嘴冲到洗手间,剧烈地呕吐起来。
    吐完,他漱了口洗了脸,振作精神下楼吃饭。他不坐到餐桌边,庄曼吟是不允许开饭的。
    晚餐的时候,庄曼吟像跟平时一样,给他夹了许多他爱吃的菜。他做出很有胃口的样子,努力地吃着,却还是被庄曼吟瞧出端倪,问他是不是比赛遇到了什么问题。
    何惊年摇摇头,说自己已经交掉了复赛的设计。
    那你参加这个比赛,会见到原辞声吗?庄曼吟又这样轻描淡写地问道。
    沈鹏轻咳一声,曼吟。
    庄曼吟笑笑,我就随便问问。
    很快,复赛结果出来了,在业界引发轩然大波。入围复赛的参赛者名单里,何惊年是最后一个,评分最低,擦线过的。在此之前,他可一直都是优胜者的热门候选。
    何惊年也很惊讶,自己竟然还能进决赛。他一点儿都不想进决赛,决赛是最难的三小时内现场绘制,评委们当场就会对选手作品进行评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承受如此高压的创作环境。他没有灵感,没有想法,笔拿在手上如有千钧之重,江郎才尽离他不远了。
    任何一个从事创作的人,有这种感觉一定会内心恐惧,可何惊年没有。他曾经很热爱这份职业,如今渐渐失去了动力。有一次,看着顾客送过来的宝石,他不停地想,这些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自己连它们的颜色都辨不清了?
    没有光芒,没有色彩,没有了意义。
    一头倒在床上,何惊年戴上耳机,蒙住被子。
    就这样吧。
    决赛的通知发布了。何惊年看着上面的日期和地点,一阵阵地发愣。
    二月二日,恩慈福利院。
    晚上,原辞声给他打了电话。细微的电流声里,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原辞声先开了口:你还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初赛和复赛的设计,我都看过了。
    何惊年一怔,没想到原辞声竟然能从两张图上发现问题。我挺好的,只是最近比较忙,有些疲惫。
    忙什么?
    何惊年没回答他,为什么把决赛定在哪里?
    没有原因。
    就算去了,我也不会记起任何东西。
    你能想起来与否,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何惊年手指微蜷,过去的事情,谁都不会在乎了。
    那就好,预祝你比赛顺利。
    等一下。
    还有事吗?
    二月二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按日程正好定在这天而已,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
    没事我就先挂了。
    再
    原辞声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何惊年扔掉手机,把头蒙进被子里。
    他知道相比于纠结二月二日到底是个什么日子,自己更应该担心决赛那天是否还能画得出东西,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在黑暗里闷了好久,何惊年胃里忽然涌上一阵剧烈的恶心感,冲到洗手间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撑着台盆边缘,他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
    终于到了决赛当天,在前往恩慈福利院的路上,何惊年脑海中一直勾勒着记忆中那栋建筑的样子,陈旧又灰败,充斥着挥散不去的霉腐气息。他不知道原辞声为什么要把一个最高规格、最高层次的比赛,定在那样一个灰扑扑的地方。
    城市的下只角,棚户区的中心,那种地方实在和圣衡一直以来高端奢侈的品牌形象大相径庭。原辞声再疯,也不可能拿辛苦经营的家族企业开玩笑。更何况事到如今,他们两个人再沉湎于过去的事情,也是绝对没有一丁点可能了。
    先生,前面到了。司机提醒。
    何惊年从恍惚中回过神,朝窗外一看,不由睁大了眼睛。
    没有开错地方吗?
    您不是要去恩慈福利院吗?这里就是。
    恩慈福利院怎么变这个样子了?
    先生,您是不是很久没来这里了?我家就住这儿附近,这里三年前就大变样了。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大集团,叫什么来着圣衡,对,就这个,你肯定也知道。据说是圣衡的大老板赞助了很大一笔钱,把这儿改建成一个寄宿制希望学校,供孩子们一直念到高中。如果成绩好考上大学的话,还能继续供你读完大学哪。
    何惊年凝视着窗外,像在和一个不存在这里的人对话,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司机一愣,哦,你说为什么要建这个学校啊?我还真知道一点。我一次接送这里的一个老师,他说那个大老板跟他们院长说,什么他爱人原先也是这所福利院的。以前条件不好,他爱人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他希望像他爱人这样的孩子以后可以少吃些苦,顺顺利利念完书,上个好大学,过上好的人生诶,先生您怎么了?
    何惊年低下头,付完钱就立刻下了车。
    果然不该来这个地方的,他想。无论原辞声做过什么,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可是,透过酸热泪帘,看着这座漂亮得几乎带点梦幻感的校园,他的心又像被狠狠揉搓着,疼得一塌糊涂。
    不能哭,不能想。
    重复第一百遍的时候,心也用力得僵硬了。
    开幕仪式上,主持人发完言,在无数媒体的镜头前,公布了这次决赛的设计主题
    恩慈。
    恩慈是什么?
    何惊年托着腮帮,握着笔发愣。
    其他设计师都已经埋头刷刷地画了起来,只有他一个人,还在苦苦思索恩慈的意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想不出来,也画不出来。
    恩慈是什么意思?二月二日是什么日子?还有,自己真的和廖夏原辞声,在这里相遇过吗?
    脑子里塞满了淤泥,冰冷,黑暗,滞重,千斤重的铁链系在他的脚上,捆着他不断往下落。他睁着眼睛,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啪嗒。笔摔落在地。
    他抱着头,不停地颤抖起来。
    来,一起来祈祷吧。
    清亮如泉的少年声线倏然响起,像破晓时分第一束穿透乌云的光,世界都亮了。
    祈祷?
    今天是圣烛节。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明天就要走了。
    别露出这么丧气的表情嘛,一定能够再见面的。明年寒假,我会让妈妈再带我来这里。
    不会的。我知道你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就是知道。因为这十几年来,我再也没有等到过你。
    圣烛节是冬天的终点,是一切新生的开始。人们点燃蜡烛,让圣光能在世间畅行。来,你也拿一个烛台。
    他抬起头,烛火光芒摇曳,却看不清少年的模样,像一幅潦草勾勒的画。
    我会等你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如果你一直不来,我就去找你。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哪怕到那时,你已经忘记我了也没关系,不能和你说话我也不会伤心,只要能远远看你一眼,我就所愿已足。
    我们一起祈祷吧。让上帝听见我们的声音,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好事发生。
    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到底是不是是不是他
    少年低下头,虔诚地祷告起来。身影依旧淹没在朦胧的光里,无论多么努力,只能依稀辨出轮廓。但是,声音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抵着他耳膜,回荡在头脑深处。
    但到了神、我们救主的恩慈和他,向人所施的慈爱显明的时候,他便救了我们。并不是因我们自己所行的义,乃是照他的怜悯,借着重生的洗涤和圣灵的更新。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阿门。
    消失了。
    少年也好,声音很好,全都消失了。
    何惊年悚然而惊,大喘着气,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脑海中浮现出越来越多的画面,像有一根手指,突然按下重启的开关,母带倒转,将一切哗啦啦地回溯,以心房当作幕布,重新上演。
    想起来了,他都想起来了,全部。
    恩慈福利院的圣诞,那个少年的到来,他第一次和自己说话,送自己的礼物,还有未有重逢的离开。
    少年是他的神明,是他的神迹,是神圣超越的恩典,是带领他到耶路撒冷的那颗星。
    少年在耶稣诞生之夜出现,又在圣烛节后的清晨离开。
    但是,希望,少年留给了他希望、友谊以及承诺。
    他等啊等,等啊等,年复一年,可是那个少年始终没有再出现。但是没关系,他把声音留给了自己。只要听着那清澈美妙的声音,就觉得充满希望。
    美丽的、仁慈的、善良的、温柔的。
    就算用尽所有美好词汇都难以描绘形容的、最最喜欢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祈祷文源自《新约圣经》
    第59章 复苏
    原辞声抱着女儿坐在后台监控室, 大屏幕的光把他的眉毛照得发亮,在眼窝投下深深的阴影。
    爸爸。
    听见女儿的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 像是油画里冷漠的人物突然活了过来, 笑意柔和如晃动着的温暖河水。
    嗯?
    小姑娘有点忧心忡忡, 爹地能拿第一名吗?
    肯定。原辞声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
    小姑娘今天出门前满怀期待, 盯着他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头发梳两个小辫子,还要配上一顶雪白的哥萨克帽, 山羊绒外套也是纯白,领口处点缀蝴蝶结, 飘带长长,像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兔子。
    小兔子还不忘带上她的小兔子, 摇晃着玩偶的胳膊奶声奶气道:廖妮亚问廖夏开不开心?这些天她总这样逗他,不想让他眉头紧锁。原辞声闭了闭眼,兔爪爪挨擦过脸颊,心也柔软成棉花。
    比赛什么时候结束呀?糕糕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原辞声温声问:糕糕是迫不及待想给爹地庆祝了吗?
    嗯!糕糕用力点头, 然后又小小声地问, 如果哦,万一哦, 爹地得了第二名怎么办啊?像我每次算算术题,也不能保证次次都拿小红花啊。
    原辞声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嘛。糕糕气鼓鼓, 她是真的特别担心好嘛!
    糕糕的爹地是很有才华有特别努力的人, 没有谁比得上他。在爸爸心里,他永远是唯一的第一名。原辞声含着笑意轻快地说着, 眼睛却始终盯着屏幕, 深得辨不出颜色。
    糕糕看不出他眼中的忧虑,还笑眯眯地说:在糕糕心里爹地也是第一名!
    爹地虽然特别厉害, 但也有可能和糕糕一样啊,在画画的时候粗心,或者爹地画得有点累了。原辞声捏捏女儿的小肉手,但是呢不管怎样,爹地在爸爸和糕糕的心里就是最棒的,对不对呀?
    糕糕和廖妮亚,两只兔兔一起点头。
    我要先想一想,待会儿给爹地庆祝的时候要说些什么话。小姑娘摇摇她爸爸的胳膊,爸爸,你也要想哦。
    原辞声垂眸微笑,温柔地看着女儿,好,爸爸和糕糕一起想。
    终于,比赛结束。
    选手们各自提交作品,何惊年也面无表情地交上了他的设计图。
    他是在最后的四十分钟里画完的,看上去就像是始终苦于没有灵感,最后硬着头皮涂涂抹抹出一幅作品。
    其他选手纷纷抬眼看向他,心里都很好奇,这个本来备受瞩目却在复赛排名垫底的设计师,是否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平,还是就此泯然众人矣。
    噔噔噔噔。
    每位选手的作品依次被投影显示在评委身后的大屏幕上,评委们聚坐在一起,认真审阅手中每一份设计图。
    何惊年坐在那里,没有声音,没有表情,整个人就像定住了一样。台上,评委们认真地交换着意见;台下,周围的选手们也在小声地交流,不少人向他抛去充满惊艳甚至钦佩的目光。但是,他全然无动于衷,仿佛根本置身事外,这场比赛的结果是好是坏,都跟他没有关系。
    现在,我代表大赛组委会将本次比赛的结果向大家做一下通报。首席的评委站起身,我宣布,经组委会讨论后一致决定,本次大赛的优胜作品是由何惊年先生创作的玫瑰花窗十字架吊坠。恭喜你,何惊年先生,谢谢你为我们带来了如此出色的设计!
    太好了太好了!后台监控室的屏幕前,糕糕欣喜得一蹦三尺高,两条小辫子甩啊甩啊的。
    爸爸,爹地真的好棒哦,冠军哎,第一名哎!她兴奋地摇晃原辞声的胳膊,却发现爸爸看起来一点儿都不高兴,他很慢地低下了头,她甚至感觉他怎么像是要哭了呢。
    现场,一位评委问道:何惊年先生,能为我们分享一下您这件作品的创意吗?
    可何惊年木然不动,完全置身于现场的热烈氛围之外。直到评委又问了一遍,才转动了一下眼珠,没头没脑地来了句:这个,您觉得哪一面是正面?
    一众评委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设计图,何惊年的作品是一挂十字架吊坠,不同色彩的宝石巧妙组合,镶嵌成玫瑰花窗的样式。玫瑰花窗的一面,是一枚耶稣受难像的十字架,另一面则是镂空浮雕,端举着蜡烛的少年的剪影。
    毫无疑问,十字架的这面才是正面。那个评委答道。
    何惊年沉默了,久到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理所当然的答案是错误的。
    对我来说,另一面才是。
    因为,这个少年是我的光,第一次见到的色彩,等同于信仰本身。
    就算再也没见到过他,他还是呆在离自己最近的距离内的时光里,就这么用尽力气,消耗着他带来的一切。
    现在,也终于都要没有了。
    爸爸,你怎么了嘛?糕糕托着脸蛋去看原辞声。爸爸看上去好像更难过了,从来都没见过这么低落的他。于是,她又试着用廖妮亚的兔爪爪去揉揉他的眉心,想让他不要紧皱眉头。
    原辞声很慢地抬起头,笑了笑,道:爹地待会儿可能有话要跟爸爸说,先让金叔叔带你去吃些点心,好不好?
    糕糕嘟嘴,不想走。可原辞声还是叫来了金秘书,让他把女儿带出去,又道:何惊年肯定会来找我,到时候直接带他来后台。
    金秘书一怔,可是按照流程,您马上就要出席典礼为获奖者颁奖,媒体都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恋耽美

章节目录

我失忆甩球跑后霸总火葬场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作者:何处东洲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何处东洲并收藏我失忆甩球跑后霸总火葬场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