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惊年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哽咽着说:虽然我知道,我们以前相处得很不好,但我从来都没觉得你是个坏人。相反,看到你那么疼爱糕糕,我还觉得你内心其实并不像外表那样冷漠,也是个很有爱心的温柔的人。
    可事实证明我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他痛苦地闭上眼,你就是一个冷酷自私的混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烂到无药可救的大烂人!
    原辞声晃了晃,这一刹那,麻木的痛觉再度被接通,排山倒海般反噬他的全身。痛,痛不欲生,怎么会这么痛。脑海中仿佛传来那种重物坠地的声音,那种全身血肉一起碎裂的声音,那种曾在每个夜晚都把他拖进不见底的梦魇的声音。
    咚
    他看见一颗五彩斑斓的美丽果实摔烂在地上,流淌出腐败的汁液。
    他知道的,自己就是那样一颗果实。这些年,无论他怎样追求极致的干净,都改变不了内里已经被污染的本质。他被肮脏的男人抚养,在肮脏的环境长大,谁让他错过去往真正洁净之地的机会,没有跟着一跃而下。
    只有何惊年,唯有何惊年,是他唯一拥有过的纯洁之物,是独属于他的珍贵宝石,更是他挚爱的妻子。他无法想象他被别的男人侵占,没有一个丈夫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原辞声深深吸了一口气,热泪夺眶,眼前反反复复出现的全是何惊年和沈棠风亲密的画面。恶心的拐骗犯在玷污他纯洁无暇的爱人,而他却无能为力。
    名为父亲的男人教导过他许多事情,如何在诡谲复杂的董事会里玩弄权术,如何在不见硝烟的商界战争中碾碎对手,如何操纵工蚁创造出璀璨夺目的珠宝。
    但是,从来没有谁教过他,自己爱上的人不爱自己,该怎么办。
    自己深爱的人深爱着别人,又该怎么办。
    原辞声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额头的鲜血从指缝渗出,看上去就像不断在流血泪。
    过了一会儿,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原辞声睁开眼睛,空旷如坟的客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
    何惊年像个无主孤魂,徘徊在华灯初上的城市。初秋时节,夜风吹干了泪痕,冷冰冰地粘在脸上。
    今天,本该是他和沈棠风去看结婚场地的快乐日子,结果却变成现在这样。
    他摸了摸唇角,被原辞声咬伤的血口结了新鲜的痂,唇瓣也依然热热的发肿。再傻的人见了他这副样子,都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他不敢回去,不知怎么面对沈棠风。沈棠风一定满怀期待地等着他,而他却傻傻地跟着暴戾可怖的男人回了家。
    何惊年走得累了,饿了,四肢都僵硬了,蹲在马路牙子上发愣。
    从未有过的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穿布洛克鞋的脚在他面前停下,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沈棠风那张满是焦急的清俊面孔。
    年年!
    何惊年垂下眼帘,睫毛一颤,扇下很大颗的眼泪。
    棠风,我他把脸藏进胳膊,不愿让对方见到自己这副样子,对不起我没能来,让你等了那么久。我
    回去吧。
    在他苦苦思索该怎么解释的时候,沈棠风只是向他伸出了手。
    我们,回去吧。
    青年朝他柔和一笑,清浅温煦。
    何惊年颤抖了一下,鼻腔剧烈酸楚上涌,更多的眼泪淌落。
    他跟我说糕糕找不到了,我和他一起去找糕糕
    沈棠风俯下身,握住他的手。
    年年,你不用着急解释什么,我知道你是有原因的。
    何惊年哭得更厉害了,愧疚如潮水,从头到脚淹没了他
    沈棠风带他回到家,帮他在被咬伤的地方涂药。何惊年一想到这种伤口都是原辞声弄出来的,连头都抬不起来,满心只觉无地自容。
    可沈棠风好像根本不以为意,就像当成正常伤痕那样,认真而悉心地为他处理。好了。他放好药膏,别沾水,别去碰,过两天就看不出来了。
    棠风
    怎么了?
    你不怪我吗?
    沈棠风笑笑,年年,你没有错,都是我不好。
    何惊年微怔。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沈棠风将他揽入胸口,年年,你能原谅我吗?
    何惊年伸手回抱住了他,眼泪渗进他的衣服褶皱里。
    第二天,两人终于一起去了选定的结婚地点。沈棠风眼光很好,选的地方是一座非常漂亮的法式园林。据说这座花园是一位国际上很有名的园林大师设计的,四周花架拱廊围绕着中央的复古喷泉,充满法式原味的浪漫情愫。
    等到明年开春,花圃里的郁金香都开了。沈棠风牵起他的手,到那时,我们就在这里举行婚礼,好不好?
    何惊年笑着点了点头。
    带他们来参观的婚礼负责人抓拍下这一幕。茵茵绿草中,两个非常般配的年轻人并肩站在一起,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弥散出五彩的光晕,浪漫无比,引人遐想。
    拍完后,婚礼负责人把这张照片发给了他们二人。沈棠风收到后非常高兴,难得发了条朋友圈。一会儿工夫,评论区就彻底炸开,订婚的消息迅速在圈子里传了个遍。
    要知道,沈棠风以前是众所周知的迷人却危险。他身边有过很多美人,却没有能维持超过一个月的。有时不足一个星期,他就已经厌倦。而那些被迫分手的美人,却沉溺这段恋情不可自拔,甚至还有为他做出过激行为。
    现在,这么个人竟然也乖乖收了心,真是活久见。
    下周,何惊年和沈棠风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回了趟沈家。沈鹏和庄曼吟见到他们都非常高兴,尤其是庄曼吟。她拉着何惊年的手,一会儿看他胖了瘦了,一会儿又问他最近身体好不好,说着说着,一双美目里又泛起泪花。
    何惊年知道,她一定是又想起自己丢失的大儿子沈棠雨了。
    棠风,惊年,你们看什么时候有空,选一天出来,我打算给你们办一场订婚宴,也算正式对外公布你们的婚事。沈鹏看了一眼痴痴怔怔盯着何惊年的妻子,叹了口气,曼吟嘴上不说,心里无时不刻都惦记着你们,我想让她定定心,好好高兴高兴。
    我没问题。沈棠风道,年年,你呢?
    何惊年见三双眼睛齐齐看向自己,每个人都满含期待,不由莫名紧张。他赶紧点点头,我当然可以。
    很快,订婚宴的日子就敲定了。当天夜里,沈家宅邸灯火通明,宴会厅衣香鬓影,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沈鹏温厚文雅,人缘极好,前来道贺的宾客,几乎全都与沈家交情甚笃。
    何惊年注意到,客人里有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女孩紧挽着一个男人进来,两人形影不离,时而喁喁细语,时而相视微笑,感情简直好到蜜里调油。何惊年望着他们,忽然有种感觉,那就是明明都是恋人,自己和沈棠风为什么就没他俩那种感觉。
    那是卫家大小姐卫歆月。沈棠风低声道,你认识她吗?
    何惊年摇摇头,他怎么会认识。
    那边,卫歆月似乎发现了何惊年在看他,不过,还没等她走过来,就被庄曼吟热情地招呼住了。
    订婚宴进行到半途,两名黑马甲白衬衫的侍者推着一座香槟酒塔走进大厅。水晶高脚杯垒成金字塔的式样,高高的,仿佛都快触到屋顶。吊灯光芒洒落,整座香槟酒塔散发出异常耀眼的辉彩,简直能灼伤宾客们的眼睛。
    推车周围摆满了盛放的红玫瑰。何惊年想起,自己还没出院那会儿,沈棠风每天都会在病房里插上一束新鲜的玫瑰花。幽香萦绕,总能抚慰自己不安的神经。
    沈棠风真的很好。
    沈伯父和庄阿姨也都是温柔善良的人。
    自己一直都没有真正的家人,如果和沈棠风结婚,以后一定能在温暖家庭的包围中,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请二位开香槟吧。侍者递上一瓶堡林爵老藤香槟,深绿瓶身,瓶颈上系着华丽的深绿缎带,就连这一物之微,都妥帖地选了何惊年最爱的颜色。
    沈棠风砰地开启瓶盖,何惊年和他共持瓶身,两个人一起往香槟酒塔中,缓缓倒入金色的酒液。
    芒果与木瓜的果香交织,进而衍化出蜂蜜、面包以及香料的芬芳,伴随着酒液如珠似玉地迸流,如熏醇的仲夏晚风,盈盈飘荡整座大厅。
    少顷,晶莹透明的香槟酒塔被斟满,如同一座金色喷泉,汩汩冒着芬芳。
    毫无疑问,这正是丰饶甜美的爱之况味。
    庄曼吟望着何惊年和沈棠风亲密地靠在一起的身姿,睫毛微微颤动起来。我就知道,她喃喃,我的小雨一定会回来的。
    沈鹏一言不发地握住妻子的手。
    当年,你为了安慰我,把棠风领回家,我对你大发脾气,还把怨气都撒在棠风身上,现在想想,真的好不应该。
    别说了,都过去的事了。
    我真该感谢你收养了棠风。
    是啊,棠风是个好孩子,各方面都非常优秀。
    我不是这个意思。庄曼吟转过头,对丈夫露出微笑。幸好收养了棠风,才有机会让年年做我们家的孩子,我也能听到年年改口叫我妈妈。
    沈鹏动了动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公,你看,年年今天多漂亮啊。庄曼吟欣慰感叹,来的那些年轻人里面,谁都比不上他。
    确实,在订婚宴开始前,有专门的造型师为何惊年着意打扮了一下。纯白的高级西服将他妥帖包裹,显出清瘦高挑的身形,更平添几分俊秀清冷。
    这样的何惊年,笑意羞涩地被成簇红玫瑰映衬着,简直漂亮到惹人惊艳
    至少当原辞声推开宴会厅大门、一步步走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无论多么纷扰喧闹的环境,无论多少人拥挤在那里,总能准确地将目光投注过去。
    移不开眼睛,控制不住心,整个人毫无抵抗能力地追随他而去。
    晚上好。原辞声薄唇勾起笑意,眼睛里却含着冰冷尖锐的星芒。他一步一步走向何惊年,抬手拿过一杯香槟。澄金酒液轻轻摇曳,映出那张笑容愈发深刻的面庞。
    你要订婚了,怎么能不邀请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依萍参加书桓和如萍的订婚宴be like
    下一章原狗就要唱歌、发酒疯,跑出去说要找他的刺,然后爬桥,然后跳江(开玩笑)
    第38章 归还
    刚才还热闹欢乐的气氛, 瞬间冻结成冰。
    今天参加的宾客里,许多人都知道何惊年和原辞声的关系。他们都在心底暗暗佩服,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个青年看似温柔清纯, 却当真有手段, 能让两个极品男人都对他迷恋到不行。
    眼见形式越发剑拔弩张, 料想两虎相争,大场面在所难免, 这一趟可真是来值了。
    众人既紧张又期待地等了好一会儿,但原辞声却并没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 只是头一仰,将手中那杯香槟一饮而尽, 然后继续盯着何惊年看,眼睛像要冒火。
    何惊年看见他就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忍不住害怕。这时,肩膀一暖, 沈棠风搂住了他, 他忽然生出勇气,直视原辞声, 道:你今天来,是来祝福我和棠风的吗?
    原辞声一僵, 刚喝下去的香槟像变成腐蚀性的毒药, 在胃里猛烈燃烧起来。
    祝你们以心印.心,心心不异。他举起手, 指间的钻石戒指闪动着冰冷璀璨的光。愿如此戒, 朝夕不离。
    何惊年微怔,没想到他竟表现得出乎意料的正常。
    人为了幸福究竟要付多大代价, 之前,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原辞声笑了一下,现在我终于发现,最困难的不是换取,而是发现。
    当我还戴着这枚朱诺的时候,为什么就没能及时发现呢?他平静地、甚至犹带笑意地说着,又拿起一杯香槟,喝下。既然要毒死他,那就更彻底一点。
    你能来,我简直不敢相信。沈棠风把何惊年搂得更紧一些,正是一幅情投意合的亲密模样。
    你愿意祝福我们,我真的特别高兴。他笑得欢欣,你知道的,我和年年最需要的就是你的祝福了。
    原辞声握着杯脚的手指一紧。来这里的路上,我一直在幻想你们订婚的画面,现在见到了,果然,比我想象中更般配。
    那是自然。沈棠风道,我和年年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如今终于修成正果,从今以后,我们肯定会好好走下去。
    原辞声又拿了杯酒,喉结滚动,一饮而空。
    何惊年看着他,见他苍白如瓷的脸颊泛起异样酡红,忍不住道:这就酒度数挺高的,你别再喝了。
    原辞声笑了,你是在关心我吗?
    沈棠风抬眉,你是客人,年年关心一句无可厚非。
    是啊,我是客人。原辞声喃喃,忽像想起什么似的,来得匆忙,也没有准备礼物,你们不会怪我吧?
    说到礼物,沈棠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首饰盒,这个请你拿回去。
    原辞声眼珠向下一滑。
    你以前送年年的红宝石,现在年年再拿着也不太合适了。
    原辞声一震,盯着何惊年,颤声问:一直都留着吗?
    我不知道是你的。何惊年平静道,早该还给你的。
    第二次,原辞声想。他又一次把夜莺还给了自己。在这个订婚宴上,要彻底和自己断了最后一丝联系。订婚宴之后是什么?婚礼?此后,他的妻子要变成沈夫人了吗?
    想到这儿,原辞声那颗已经痛到麻木的心,又爆发出一阵痛心刻骨的剧痛。不行,那绝对是不行的。仅是看到他俩站在一起,他就快要支离破碎了。
    你要还给我的,又何止是这颗夜莺。原辞声怆然惨笑,指尖触到的,不是质地柔软的绒盒,而是一把淬毒的尖针。尖针刺穿指尖,随着静脉血管游走全身,为他施以最惨无人道的酷刑。
    何惊年眉心微动,为什么你会给它取这个名字?
    不是我,是我母亲。原辞声凝视着他,她曾说:这颗宝石是夜莺的心,它比夜莺用心头热血供养的玫瑰更红。我希望在未来,我的廖夏能把它献给足以与之相配的纯洁爱人。
    毫无征兆地,何惊年胸口一下子纠紧了。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捅穿他的胸膛,要将他的灵魂生生扯出来。
    廖夏他着了魔般在心底反复念诵这个名字。谁是廖夏?原辞声吗?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棠风关切地看着他,年年?
    何惊年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转身和他招待别的客人去了。无论这个名字令他多么震动,只要和原辞声有关,都是他不能再在意的了。
    原辞声站在原地不动,也没有要挽留的意思。他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何惊年和沈棠风一起开的香槟,一双眼睛幽绿得发黑,透不进一丝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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