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而下。
    *
    何惊年正定定地想着心事,这时,几个明显喝多了的宾客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从这里晃过。
    他回过神,赶紧侧身避让,结果一脚踩上湖边湿滑的草地,一只脚瞬间被水没过。孕期行动笨拙,他想撤回却已经来不及,身体朝后一仰,直直掉进了湖中。
    冰冷的湖水瞬间没顶而过。
    这湖虽然是景观湖,深度却超过游泳池的深水区,何惊年不会游泳,大口呛着水,徒劳地扑腾出狼狈的水花,连呼救都做不到。
    自己一定是要死了。寒冷彻骨的冰水疯狂倒灌进鼻腔、肺部,彻底倾轧殆尽最后一丝氧气。湖底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不管怎么挣扎,都在不停下坠、下坠、下坠
    小少爷。
    为什么都到了这种时候,本能想到的还是小少爷。
    只有小少爷,只有他,在自己绝望无助的时候,在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时候,大步走向自己,朝自己伸出双手
    然后握紧。
    噗通。
    模糊的视界里,好像有个人跳下水,奋力朝自己游了过来。他用力攥住自己的手臂,托着自己朝岸上游去。
    溺水的人一旦抓住可以倚靠的事物,一定会使出全身力气牢牢依附。何惊年昏闷痛苦到了极点,不顾一切地抱紧那个人,连指甲都深深掐进他的皮肉里,直到那人稳稳地将他放到岸上,都颤抖着不愿松开。
    原先生原先生何惊年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白,趴在那人肩上瑟缩不止。他就知道原辞声一定会来救他,除了原辞声,不可能再有别人。
    原夫人,您没事吧?那人终于说话了,温柔和煦的声音像精心酿造的丝绒巧克力,和原辞声那种带有冷漠金属感的声线截然不同。
    何惊年怔住了,慢慢朝后退开,睫毛一烁,扑洒下几颗小水珠子,落在苍白的脸颊上。谢谢,你是
    啪。湖边的景观灯倏然亮了起来,一瞬打亮对方的面容。
    那是一张非常好看的年轻面庞。皮肤白皙,像刚出窑的洁净瓷胎;眉眼漆黑,犹如水墨勾勒般鲜明深秀。同样刚从水里出来,他却丝毫不显仓皇之态,优雅地接过侍者送来的柔软毛巾,手一扬,轻轻替他包裹严实。
    何惊年腿还有些发软,一时站不起来。那人便伸出手,仔细扶住了他的胳膊。何惊年感激地抬起头,又想道谢时,视线却越过那人肩膀,看见了快步走来、脸色沉冷的原辞声。
    你放心,我现在就带他去换衣服。那人目光笑吟吟地从原辞声脸上掠过,晚上还是挺冷的,千万别冻感冒了。
    被那人带去宅邸的路上,何惊年注意到,他轻描淡写地弹开了其他所有宾客的疑问。多亏了他,自己才没进一步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
    何惊年尽可能快速地冲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心情总算平复了一点。可一出来,看到原辞声满脸不悦地站在那里,心又沉沉地坠入谷底。
    原辞声睨了他一眼,旋即转身朝门外走去,何惊年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恰巧这时,先前救他的那人走了进来,正好与原辞声打了个照面。
    这么着急就走啊,不再多留会儿?
    有事。原辞声不咸不淡道,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那人微挑了眉,黑亮的眸子望向何惊年,感觉好些了吗?你可以在这里多休息会儿。
    谢谢您,我没事。何惊年真的很想好好感谢这位救了自己的好心人,到现在他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可原辞声似乎没了耐心,甚至不惜主动握住他的手腕,拉过他就走。
    何惊年。
    何惊年回过头,那人朝自己扬了扬手,笑容清浅,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
    衣服很合适,你穿着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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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和受都被下药了,反派会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
    本文坚决反对不正当竞争行为。各类市场主体只有自觉遵守法律的规定和监管的要求,珍惜和培育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才能更好保护消费者权益,确保中国经济健康稳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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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意外
    车里气氛压抑,就算车内灯全部打开,也只是笼罩下一片更加沉闷的昏黄色。
    何惊年抱着装脏衣服的袋子,没勇气去觑身旁原辞声的脸色。从沈家出来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跟自己说,自己今晚给他丢了这么大人,简直不敢想象此刻他会有多生气。
    对不起。何惊年再次低声道歉。衣服我会想办法洗干净的
    不用。原辞声冷冷打断,全部丢掉。顿了顿,包括你身上的。
    何惊年一怔,可这是那位先生借给我的
    我会让人买新的还给沈二。原辞声说完,睨了他一眼。
    这衣服一看就是沈二的,何惊年穿着,得挽起袖口和裤腿,手腕脚踝就这么露在外面,细瘦伶仃,白生生的一截烫人眼睛。
    见何惊年抿着嘴唇不说话,原辞声忽然更加烦躁,索性移开视线。可眼不见,却躲开不开何惊年身上的味道。陌生的沐浴露香味混杂着木质暖香调,形成一种让人火大的低劣香气。
    他有洁癖,对气味格外敏感。他知道何惊年身上本来没这种味道,相反,还透着一股雨后天青的干净气息。
    原先生
    原辞声不耐烦地转过头,又怎么了?
    何惊年捂着嘴,双眉拧成个小疙瘩。能不能停下车,我、我有点想吐
    车门一打开,他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弯下腰剧烈呕吐起来。
    呕吐袋被死命捏着,指尖深深刻进掌心。他浑身发抖,胃痉挛得发痛,后背都开始冒出大量冷汗。可是,大概是一整天下来几乎什么都没吃的关系,他想吐都吐不出来,只是徒劳地大口喘着气,像一条被丢上岸暴晒的鱼。
    最后,他只能漱了漱口,头昏脑涨地回到车里。
    好点了?原辞声问。
    何惊年惨白着一张脸,就是正常的早孕反应,也不是很强烈,医生说十二周之后基本会慢慢没有的。
    原辞声嗯了一声,是不是快满三个月了?
    何惊年点点头,过两天去做第一次孕检。
    原辞声打开电脑,边敲键盘边道:需要的话,可以让杨莉阿姨或者金秘书陪你一起去。
    何惊年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第一次产检,是可以听见宝宝心跳的。
    原辞声偏转过脸,所以你的意思是?
    何惊年嘴唇翕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自己怎么就这么糊涂,自己和原辞声并不是普通的父母,这个孩子也并不是在期待中诞生的。
    你不会是希望我陪你一起去吧?原辞声忍不住蹙起眉,我去能帮到你什么吗?我能做的就是找人陪同,确保你的安全,同时为你请一个最好的医生。
    何惊年无言。原辞声总是有理有据,而自己也总是无话可说。
    *
    回到家后,何惊年立刻去重新洗澡、换衣服。他本就是非常爱干净的人,因为原辞声有洁癖的缘故,更加时刻注意起来。
    何惊年有意在热水里泡了很久,照理说洗热水澡是很舒服惬意的事,可他越泡越累,越泡越晕。
    以前上学的时候,他下了课就跑去打工,有时候甚至接两三份兼职,一天奔波下来也没觉得多累。现在不知为何,仅是今天这么折腾了一遭,就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换了几次热水,何惊年一直泡到浑身泛红才跨出浴缸。就在他伸腿去够拖鞋的时候,腹部忽然一阵绞痛,仿佛有一把巨大的锋利剪刀掉落在腹腔,咔嚓咔嚓地迅速开合。他双腿一软,幸好及时撑住台盆边沿,才没有摔倒在坚硬的瓷砖上。
    慢慢地,他靠着浴缸滑坐下来,身体蜷缩成一团,等痛感逐渐淡去后,又试着自己站起来。可是,刚才那一下趔趄好像崴到了脚,稍微动一下,脚踝那儿就疼痛难忍。
    何惊年忽然感到非常无助,无助到有些绝望。他自认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可为什么仅仅是这样的小意外,就能轻易击溃他的心神。
    用力揉了揉眼睛,何惊年咬紧牙关,试图再次直起身子。就在这时,他好像听见三下规律的敲门声,随后响起的是原辞声的嗓音:
    里面有动静,出什么问题了吗?
    何惊年吓了一跳,赶紧强咽下酸楚的呜咽,尽可能仿若无事地答道:没,我没事。
    外面安静下来,何惊年刚松了口气,门竟然开了。水汽氤氲里,他看见原辞声走了进来。见他坐在地上,原辞声似乎有些惊讶,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声不响地拿过浴袍,给他披在身上。
    何惊年呆住了,眼见原辞声的指尖碰到自己,才慌里慌张地推开他。原辞声被他推了个措手不及,脑海中晃过沈二揽着他的情形,不由脸色愈发冷冰。
    那我先出去了。
    何惊年点头,仍裹着浴巾缩在那里,黑发湿透,粘着苍白到透明的脸颊。
    原辞声停下脚步,站不起来?
    何惊年摇头,缓一下就好了。
    原辞声手指微蜷,双手在半空中一顿,还是俯下身,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何惊年好像真被吓到了,眼睛睁得滚圆,呆呆地望着他,想挣扎却又不敢,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在他怀里细微地发着颤。
    虽然他讨厌和人接触,觉得最脏的就是人,但现在却意外没有难受的感觉。而且,何惊年身上已经没了沈二衣服散发的香水味,又恢复成平时那种洁净透彻的清冽气息。
    把人放到床上后,原辞声生硬地开口: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何惊年蜷缩在洁白的被褥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嗫嚅道:我用药油擦一下就行。
    原辞声拿了药油给他,看见他往掌心倒了一点,搓开搓热后覆上脚踝,轻轻按压起来。
    何惊年脚特别白,踩在雪白的床单上,白得几乎快融为一体。许是疼痛的缘故,脚趾蜷起,足背绷出浅浅的青色筋脉。一会儿功夫,被揉按的那块皮肤就泛起薄粉,若伸手抚触上去,一定是滑腻而温热的。
    原先生。
    细弱的声音钻进耳朵,原辞声抬眸,只见何惊年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自己,然后很认真地说:谢谢你。
    不用。原辞声立刻转身,离开前,余光落入那抹清瘦的身影。正好何惊年也抬起头,四目相对,唯有沉寂。半晌,他才冷硬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何惊年紧抿下唇,似下定什么决心,道:过两天产检,您有空的话能不能
    那几天我都有事。原辞声握着门柄的手紧了紧,毫不犹豫地合上了门。
    第5章 糖果
    耳边隐约传来底楼落地钟的声响,已经半夜十二点了,原辞声再次入睡失败。多年来,他坚持恪守极其规律的作息,现在这种情况不仅极其罕见,而且很反常。
    笃笃笃。轻弱的敲门声,好像半梦半醒间的幻觉。
    原辞声翻了个身,应该是听错了。
    笃笃笃。敲门声又响了些,频率还更急切。
    原辞声下床,门一开,走廊壁灯昏黄的光线就涌了进来,映照出何惊年格外惨白的脸。
    对不起他用已经咬得血迹斑斑的嘴唇的道歉。我知道不该这么晚打扰您,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我肚子突然好疼
    原辞声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开车送他去医院。
    何惊年应该已经疼得意识不清,满头满脸的冷汗,连眼睛都睁不开。可就在原辞声把他放到车后座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拼命往车门上靠,生怕离原辞声太近惹他不快。
    等到了医院挂上急诊,医生立刻给何惊年检查治疗。原辞声等在外面,见医生出来,还没等他开口问病人怎么样了,医生就把口罩一摘,劈头盖脸对着他一顿猛批。
    有你这么做丈夫的吗?感觉不对就要第一时间就医,你倒好,痛到这种程度才送老婆上医院,你的心怎么这么大呀?
    原辞声皱眉,他从没跟我说过他不舒服。
    他不说你就不会多长双眼睛吗?他不说是不想让你担心,你呢?你就不会多关心一下吗?医生长叹一口气。
    说实话,妻子怀孕忍受辛苦,丈夫在旁边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这种情况他见得不要见了,可每每遇到,总能令她又生气又痛心。
    那他到底有没有事?
    目前没事。医生硬声道,你妻子腹痛是孕初期症状之一。宝宝在发育过程中,生殖腔会逐渐变大,进而会刺激到骨骼,引发刺痛感。这种疼痛对孕夫而言是极其难忍的,你妻子的症状又格外强烈一点,所以我会给他开一点舒缓的药,记得让他每天按时服用。
    原辞声点头,好。
    医生见他态度还算诚恳,语气稍缓,去看看他吧。你妻子体质本来就弱,以后真该多关心关心他。
    何惊年大概是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一见医生进来就立刻说:是我自己不注意,跟他没有关系。
    不注意?医生反应灵敏,当即追问,你不会还有别的不适症状吧?
    何惊年不敢隐瞒,老老实实把自己落水和摔跤的事全说了出来,医生听完,又狠狠把原辞声批评了一顿。
    怀孕初期是最脆弱也最关键的时候,一个负责任的丈夫,绝不会在妻子怀孕的时候还呼呼大睡。他总要比妻子晚睡着,就算深更半夜也还是很警醒的。怀孕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医生说得语重心长,两人听着俱是无言。
    原先生,您先回去吧。何惊年哑哑地开了口,嘴唇上的鲜血还未凝固,与惨白透青的脸色反差强烈。
    原辞声看着他,有点迟疑,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何惊年尽可能轻松道:医生说就是留院观察几天。
    那我先回去了。原辞声顿了顿,有事随时联系金秘书。
    第二天,何惊年就被转到了高级单人病房,杨莉阿姨每天来给他送饭。何惊年不想麻烦她,可杨莉阿姨说自己闲着也是难受,来这儿还能陪他说说话。
    许是见他时常神色郁郁,杨莉阿姨委婉道:少爷可能脾气有点古怪,但心真的不坏,有些事您千万不要放心里。而且而且他以前,也不是像现在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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