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桥头往左右两侧看,是同样的深渊,前面则是平坦的桥面,桥面光滑,非道唤了飞霜,剑气挥下,冰面切割出无数的剑痕,这样走,不会太滑。
    然非道是不需要的,他不必踩实冰面,所以路是为折礼开的。
    折礼踩着剑痕,稳稳当当地跟在非道身后。
    他们走了没两步,那桥上空虚浮的红色光点,慢慢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折礼回头,上来的桥头也已隐匿在黑暗之中,似乎连退路也已被切断了。
    折礼回转头,一步之外,非道骤然停了下来,他还在眨巴眼的瞬间,只听得风声夹杂刀剑声,突兀地响彻耳畔,见非道的虚影也在耳畔嘈杂响起的同时略到他身侧,再一恍惚时,他人已凌空,在半空腾了一圈落了地。
    方才他站的地方,遍布剑痕,横七竖八,残留着些微的血红色残影。
    折礼还未站定,便觉冰寒之意散发开去,非道利落地替他紧了紧披风,将他护在怀中,低声命令道:抱紧。
    折礼立马死死抱住非道的腰,定了心神再看时,二人仿佛不在桥面,而是在一把悬空的巨剑之下,剑身猩红,居高临下睥睨着万物苍生。巨剑剑身,有着前人所留的剑令,无其他,唯一个瘆人的死字。
    这是一个十分凶险的剑阵,阵主人对剑唯一的指令是,杀了所有妄想通过这片领域的人。
    折礼在脑子里思索的片刻,他已经被非道抱着不知躲过了多少剑气,上上下下翻转腾挪,转的他脑子发昏,好几次他都觉得,那剑气似乎刮着屁股、头发丝、肩膀劈了过去,身上的鸡皮疙瘩激起一阵又一阵,上桥时手心里仅剩的暖意也消失殆尽。
    很快他便听到了非道压抑的轻哼声,在这样密集又充满杀意的剑阵中,要带着自己这么一个拖油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恐怕要自己毫发无损,师傅就得替自己挨上几刀。
    折礼咬紧牙关,不敢动弹。
    非道将他护得很好,他肩膀和背上都挨了几剑,那剑气不算厉害,厉害的是剑气中所带的煞气,如虫蚁啮噬伤口,带来的疼痛与刺激,远比单独的血淋淋的伤口来的凶险。
    非道躲过密集的剑阵攻击,脚踏飞霜与浮冰,结界如冰花在夜空中绽放,一路逼入巨剑当前,又侧身避开一剑握了飞霜,剑尖直入那巨剑剑令。
    然而他终究还是绕过了剑令,在无尽剑阵之中,选择了不毁掉机关,直接过去。
    他落到桥上,桥面如镜子一般,映出巨剑的影子,非道本没有在意,只多看了一眼,却眼底发寒。
    上次过来,他与远游只走完前半程,二人负伤便退了回去。
    如今看来,这后半程,是真正起了杀心的屠戮场,那映在底下的巨剑根本就不是影子,而是冰桥之下,还悬着另一把。
    非道腾挪闪避之际,抬头再看,后半程上下加起来,共有十把巨剑,除了煞气,应该还兼具各种毒。每把剑的形态不一,也就是伤害恐怕也比第一把强过许多。
    果然,非道感受到了青霖的恶意,带钩刺的剑气,恐怕也只有他能做的出来,那钩刺刮过非道小臂,一小块皮肉便被带走,殷红的血渗了出来,非道堪堪躲过有几十次攻击,不过三五秒,便又有一抹剑气穿过了他的手心。这抹剑气没有造成伤口,然而左手掌的骨头,碎了好几个。
    不可谓不痛,非道浑身冒了冷汗,上一次如此的无望还是在魔界,是他托大了,以为自己上天入地多了不起,或许于那个传说中的人物而言,他也不过只是蝼蚁般的角色吧。
    晃神的瞬间,潋雪替他挡了一剑,那万年铁所铸的剑身,瞬间便起了一道划痕,令人心惊胆寒。
    非道不敢再大意,结界中掺杂了几分游走的暗红色。两把剑围绕着两个主人转动,不断地抵御着四面的攻击。
    伴随着微微的低喘,体力和灵力都消耗大半,非道的身形却没有慢过半分,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还是没有走过这半程的剑阵。
    身上受了多少伤他已然不知,原本就冰凉的手心,此时更觉毫无知觉,所有一切的动作,都只剩本能。
    临近出口,非道一口气架起三层结界,粗暴将折礼剥了下来,一把丢出了桥头,飞在半空的折礼清晰地看见,那薄脆如纸的结界,一层又一层被数十把直刺而来的剑气撕碎,直冲非道而去。
    也就在此时,一双半人大的蝶翼挡在非道身前,随之围绕非道的冰雪皎洁化作血煞之气,与那蝶翼相连,溶成一片模糊的血色,蝶翼的花纹逐渐亮起,又逐渐暗淡,随之与那剑气一道破裂,化作齑粉,随风消逝于半空。
    非道也如那失去了生命的风筝一般,翩然坠地,滚落在桥头。
    飞霜坠下,插在他身畔的坚冰之中,身上的白光混裹着红气,慢慢暗淡。
    潋雪如一抹霞光,瞬间归鞘,入了折礼怀中。
    宛如一场梦。
    师傅!折礼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才看到早已染满自己双手的鲜血,他扑到非道身前,那张灰白的脸上不剩多少生气,仅剩微弱的气息。
    师傅!师傅你醒醒!
    怎么办怎么办。
    折礼眼眶发热,泪流满面而不知,他猛然想起百相丹,这才意识到非道恐怕是早有预料,才给自己留了后手。
    他将百相丹取出,喂给非道,不过片刻,便见一股热气自非道身上传来,随着非道身体的蜷缩,他翻过身,吐了一口乌血,捂住胸口,痛苦得犹如一只油锅中的虾,脖颈和面部的青筋尤为明显。
    师傅!
    折礼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那张向来从容的脸上,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痛苦之色。
    非道死死攥紧拳头,似乎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蚕食着他仅存的神志。
    这不是百相丹吗折礼大惊失色,他所知晓的百相丹,服下绝不是这般模样。
    索性在那阵疼痛的巨浪拍打之后,非道逐渐恢复对身体的掌控权,他在折礼的搀扶下,虚弱地半跪着抓住了飞霜,勉强起身:走。
    师傅折礼心疼地看着他,让他大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背上,拖着连掀动眼皮都略显困难的非道,回转身,面向那无尽的黑暗。
    面前俨然是虚空一片,甚至连前方是不是坚固的大地,也让人心生怀疑。
    往哪里走呢?折礼看向肩头的非道。
    非道掀起眼皮,疲惫地扫视了一眼,艰难地抬手,指向不远处唯一的一个暗影:那里。
    折礼带着非道走近那处,往回看去,明明没走几步,之前的界桥却早已不知所踪,他看向面前的两块石碑,两块碑似隐在黑雾中,任凭怎么看,都只能看个大概。
    那碑上的字,仿佛虫子一般,扭扭曲曲,又像水一样,似乎还在流动。
    其中一块,折礼隐约看得,与那桥头的终焉一模一样。
    而另一块,大致是写着九虚。
    第94章 四时九虚
    折礼还尚在思索,便瞧着非道已朝那九虚伸出手去,染血的手指触到那石碑,便如伸如水中一般,在空间之中荡起了涟漪,折礼还沉浸在不可思议之中时,便觉天旋地转,他踉跄了一步,骤然的日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非道从他身上滑落,折礼连忙蹲下身将他抱在怀中,这时,四面的景象才逐渐映入他的眸中。
    他们正在山坡一片草地上,坡下开满了春樱,阳光温暖,青草香甜,一条小溪蜿蜒而去,美好的有如幻境
    幻境
    难道这就是青霖祖师所创立的四时九虚之地吗?
    耳畔传来又一声呕吐,折礼回神,便见非道翻出他的怀中,撑在草地上,又吐了一口血。
    师傅!折礼再一次慌了神,非道吐完,又虚弱地躺回了折礼怀中,他似乎还在勉强扯着嘴角,想要安抚折礼。
    折礼抱起他,从山上下到樱花林中,找了个还算舒服的临水地方,将非道放下,去脱他的衣服,才发现非道浑身上下不知受了多少剑伤,衣服早就破烂不堪,与血混在一起,黏在身上。
    他颤着手一点点将那血衣从非道身上脱下来,又取了水替他简单擦洗,上药,包扎。
    似乎是过于疲惫,非道已睡了过去。
    折礼红着眼一点点为他上药,待上完药,他坐在非道面前看着他想,师傅何曾如此狼狈过,若非自己若非为了自己
    他伸手握住非道的手,那手掌又比昨日更冷了几分。
    如此守了不知多久,折礼的身边涌起了灵涡,源源不断的灵气自他身旁涌入非道身上,连带着他的脸色,也慢慢地有了好转。
    诧异于周身的变化,折礼的脑海中,似乎又映出了那时所见的那朵五色莲花,难道是因为它吗?
    替非道清理完毕,盖好大氅,瞧着他身上的伤口不再那么触目惊心,折礼靠着他旁边的大树,总算稍微放下心来,深深吸了口气,仰望着头顶的灿烂繁华。
    若非遇到方才的事情,这里,应当算个不错的地方吧。
    折礼渐渐地放松下来,沉入了梦乡,睡了不知多久,他猛然惊醒,看向身边的非道,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随即放下心来。
    还好,师傅呼吸平稳。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回想起方才为非道上药,似乎没有见到他身上往昔的那种痕迹,折礼不由得又看非道胸口看去。
    索性非道没醒,他伸手将大氅扯到腹部,悄悄地掀开非道的衣服,仔细地辨认除了外伤之外的痕迹。
    伤口似乎又比之前愈合了不少,但是未见咒痕。
    折礼想着,要不翻身看看背部吧,抬眸,便见非道一双淡然又略带疲惫的眸子安静地瞧着自己。
    四目相对,惊喜之余多少有些尴尬,折礼心虚地掩好非道的衣服:师傅,你醒了你的伤,恢复的真快
    非道像没什么意识,直勾勾地盯着折礼,折礼脸骤然发起热来,起身便要离开,手腕却被拽住,折礼一个不稳,便扑进了非道怀中。
    非道伸手将他禁在怀中,随即阖眼,深吸气。
    一股灵力从丹田直冲天灵盖,折礼只觉浑身胀痛,身体发热,随即身体似在风暴之中一般不受控制,他捏紧拳头闭上眼,眼前的黑暗之中,那朵五色之莲若隐若现,随即耳畔卷过狂风。
    狂风裹挟乱樱,如风暴一般围绕二人周身,折礼只觉头、脑、心、身、四肢无处不胀痛得厉害,偏生非道越锁越紧,几乎将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他无法知晓的是,在二人周围,形成了巨大的灵涡,全部经由折礼的身体,供给给了非道。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逐渐平息,折礼脱力地伏在非道怀中昏昏睡去,二人被那樱花埋住,不在有任何动静。
    等折礼再醒来,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的温暖,那起伏有力的胸膛,令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他撑着手坐起来,扶着头迷糊地睁眼,非道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目光柔和地瞧着自己。
    二人挨的很近,折礼这才发现,自己坐在非道身边,手还按在他的大腿上。他不着痕迹地挪了手,心头咚咚作响,不知是喜的还是吓的。
    师傅你没事了吗?折礼故作冷静地问。
    非道抬手,自他脸颊滑过,从他头上拂下几片落英,平静地回道:好多了,谢谢你,折礼。
    折礼怔了怔,又红了眼垂眸:不,是对不起,师傅,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
    非道轻声笑了,随即神色严肃,伸手到他胸口,略一催动,折礼便觉一股力量自他身体透出,逐渐聚成透明的莲花模样。他惊异地瞧着那已三番五次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宝物,向非道投去询问的目光。
    折礼,这就是天冶瑶芳。
    虽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折礼还是多少有些吃惊,非道竟真的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身上。
    非道的目光又落在折礼的安魂珠上,其实他本想告诉折礼,天冶瑶芳虽在青芜存放多年,却从未发挥过它真正的力量,直至它遇上折礼。
    可他又担心将此事告诉折礼,会让他有负担。
    天冶瑶芳在你身上,我才能吸纳灵力,更快的恢复。非道解释。
    折礼恍然:原来如此。
    他又起身环顾四周:师傅,这里就是青霖祖师所创的四时九虚吧?
    非道看向天空:嗯。当是这里了。
    折礼曾有幸看过青霖祖师的传记,据记载,青霖一生的浓墨重彩之中,有一位女子功不可没,号青鸾仙名姒月。
    这位仙子后来染了病,青霖祖师便陪同她四处游历寻药,却终究没能救回她,于是他在这虚空之地以姒月喜欢的各地风景为参考,创四时九虚,葬心爱之人。他本人也坐化此地。
    也有传闻,四时九虚不仅是青霖与姒月之墓,更藏有关于九霄的秘密,甚至藏有至高无上的修行之法,只是这么多年,无人敢闯、也无人能闯这虚空之渊。
    折礼举目望去,这樱花林,似无边无际一般蔓延而去,满地落英缤纷,的确是十分浪漫的所在,他正慨叹,再回头,便见非道已褪去衣物,赤身走进那汩汩溪水之中。
    折礼忙收回目光,局促地站在树下,暗自谴责自己心里的念头不干净。
    非道自不知他的心思,瞧他站在树下出神,便唤他也来洗洗:你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迹,不洗一洗吗?
    折礼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跑到旁边的一处水边,吞吞吐吐地回道:我就在这边洗吧,师傅。
    二人简单沐浴过后,换上干净衣服,便又整装顺着花林往北而去。
    二人愈往前行,便越觉得冷,虽然路上繁花仍开的熙攘,但翻过又一座小丘,眼前赫然出现了皑皑白雪,斑驳地覆在草地上。
    折礼站在山丘上,回看便是缤纷春日,往前便踏入了雪景,正对应着人界春夏秋冬四季。
    二人从山丘继续往前,漫天飞雪自空中飘落,地面结了冰,又覆上一层深到脚踝的雪。但越深入,二人便越觉得此处不同寻常。
    折礼用脚拨开那层雪,晶莹的冰面出现在他面前,他仔细聆听,似乎果真是从冰面之下传来些破裂之声:师傅,你有听到吗?
    非道矗立在原地,举目四望:这里的确暗藏杀机。
    他说着拽了折礼一把,二人腾空而去,从接天际处传来崩塌暴裂之声,远远的雪丘一处接着一处陷落,瞬间那裂痕便已延伸到二人方才所处之地。
    折礼正讶异时,非道已铸起结界,自地平线处冒出一个庞然大物,它撞开冰面,腾上半空,遮住那一轮没什么热度的白色太阳,将二人笼罩在阴影之中。
    冰雪飞溅,非道带着折礼退远了些,那巨物猛然又扎入冰中。
    寒龙。非道眼睛一亮,侧首看折礼,折礼,你待在此处,千万小心。
    他说罢便将结界割裂加强,将折礼放在地面,冲了出去。
    还不待折礼反应,他便感觉到脚下雪的表面上又生出了一层薄冰,这冰与结界相接,明显来自于非道,折礼抬头看去,寒冰意境自雪景之中无边无际地铺陈而去,究竟铺了多远他也不知。
    非道便追逐那寒龙坠入冰窟,不消片刻,那寒龙再度冲出冰面,飞上半空。
    非道紧随其后,四面的景色再度变换,自非道额头散发的蓝色光芒落入意境之中,茫茫雪景换做浩瀚冰河,天空一片昏暗,非道立于天地之间,与那寒龙对峙。
    自冰河之中伸出的蓝色魂索直冲寒龙,寒龙在天际遨游,凶恶地冲着非道而去。
    飞霜割裂开黑暗,寒龙撞在非道的结界之上,咆哮着吐出极寒之气,与非道的灵力碰撞在其一,整个意境都在震动,法术碰撞的蓝白色光芒比那星辰坠入尘世还要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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