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礼心下有些动容,其实他想告诉非道,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也不是他令自己不开心,反而是自己的龌龊心思,辜负了他的一片赤诚坦荡,才叫他变得胆怯、多疑、敏感、暴躁。
    他更怕这样的心思若是被挑破,非道该如何看待自己
    非道见他仍是沉默不语,便也不再多言,落到地面去了。
    夜色渐浓,钱府的人吃饱喝足后,四周又安静下来。
    折礼躺在马车上,猛地坐了起来。
    非道与晚香也注意到不对劲,从马车上下来。
    天空中斗转星移,钱府的马受了惊,在原地嘶鸣,引起了下人们的注意。
    眼见非道三人都十分警惕,众人也就明白了,看来今夜还有些饭后项目,众人团到中间,护住钱老爷的马车,钱二跑到非道身前:萧先生,什么情况?
    折礼落下地来,看向地面逐渐渗出的红色液体。
    血,是血!不知谁喊了一句,人群一片骚乱,
    钱二慌张地低头,便见脚下的泥土里渗出血迹来,吓得他大惊失色:别乱,都别害怕,护住马车。
    四面陡然传来钱府下人的哀鸣,钱二吓得半死,猛然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一片猩红色中,这原本美不胜收的山谷,已化作一片死地。
    地上的火堆尽数熄灭,钱二跟在折礼身后:这是什么情况
    死寂中,马车停靠的地方周围圈起淡粉色的法阵,隐约有花瓣落在钱府的下人额上,他们纷纷倒地,被护在法阵之中。刹那间这死地便只得他们四个站在其间。
    折礼瞥向晚香,晚香含笑盯着地面,不知所思。
    非道站在另一侧,神色中带着几分考量。
    不多时,又见夜空风云变幻,天亮了几分,却又有些昏暗,如晨曦一般并不算透亮,加上起了雾气,更显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这朦胧中,四面八方忽地涌动起鬼火,待钱二揉着眼睛再看,三步开外站满了举着火把,面色青灰的人,直直地看着他们四人。
    钱二当即软瘫在地,两眼上翻,非道蹲下身掐住他的人中,看他逐渐转醒,又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安静些,不要说话。
    折礼低头,便见脚边眼前是一个颇大的土坑,似乎方才挖好,正准备埋人。
    四人便眼见着眼前这些人,抬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十八九岁的姑娘,扔进了坑中。那姑娘哭喊着救命,却无人理睬。
    一抔抔黄土撒在女子身上,两行清泪从那女子眼角滑落,她虚弱地抬起手,又被新的土埋住,直到她伸出的手停止了抓动。
    埋人的人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们将坑填好,瞬间便消失在四人眼前。
    钱二哆嗦地看着眼前的空地,新土的痕迹逐渐消失,眼前又恢复了平地的模样。正在此时,一个失魂落魄的年轻男子,从远处匆忙跑来。
    他面色惨白,不见丝毫血色,到了四人面前,他便落了地,怔怔地看着方才埋下少女的那方平地,似怒似恨,似绝望又似癫狂。
    他蹲在地上,以十指挖地,直至十指流血不止,他仍旧麻木地重复着,直至将少女从土中挖了出来。
    腐朽的尸体散发出恶臭,少年浑然不觉,将少女紧紧抱在怀中,空洞的眸中只剩一片黑暗。
    少年的恸哭声传来,他悲痛欲绝,从怀中取出一块石头,放在少女胸前心脏的位置。
    便见片刻功夫,那腐败的尸体,竟逐渐长出了新肉!
    晚香眯起眼睛。
    钱二几乎要吓得再次昏过去。
    雾气又浓重起来,眼前的景象模糊了瞬间,便又消失了。
    正在折礼松口气时,忽又间数十人朝他们奔来,哭喊声夹杂着求救声,响彻整个山谷。
    那些人扑到四人身旁,却都穿了过去,似乎折礼四人并不存在一般。
    他们无不惊恐万状,身上染满了鲜血,拖着断肢残骸拼命狂奔只求活命,被撞倒在地的,伸着手被踩在脚下,爬着向前而去,他们身后,正是那个怀抱少女的少年。
    少年浑身是血,一路从容走来,每一步都是尸山血海,他将抓住的人腾空扔起,接着一只手如利刃般毫不留情刺穿胸膛,再撕作两半,扔在地上。
    毫无生机的傀儡一般的少女,目光空洞地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少年如自地狱归来的恶鬼一般,月上中天时,便只照亮了一地尸体。
    待少年携了少女离去,不过是闭眼一瞬,再睁眼时,萋萋月色一片,晨曦中山谷的轮廓清晰可见,哪里还有那少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
    钱二扶着马车松了口气,天知道他手抖成什么样子:结束了吗?
    晚香回头调笑:即兴节目,不错,很是精彩。好了,去休息吧,可别做噩梦噢。
    晚香说罢解了法术,地上的下人很快醒来,摸不着头脑。
    钱二郁卒,为何不把他一块晕了呢?
    第58章 诡境
    第二日天亮,非道让折礼上半空看看。
    二人飞上半空,非道指着被青草地掩盖的隐约形状说道:你看草略稀少的地方,连起来,像一条沟壑,实际上跟花草茂盛处的土,是一样的。这片山谷边缘,树林与草地之间隔绝明显,我昨日粗略观察,大致判断这是一个烛龙祭灵阵。
    烛龙祭灵阵?折礼知道这个阵法,一旦有人激活阵法,便会重复某一段时间,刻印在这片土地上的记忆。这么说,昨夜我们所见,都不是幻象。
    到了村口,众人不敢大意,尤其是钱府的下人们,都神色紧张。
    马车停在七潭村外,众人从马车上下来,昨夜的事情钱二仍旧是心有余悸,此时站在村口,便觉鬼气森森。
    掩在深草中的石碑遍布青苔,七潭村三个模糊的字样隐约可见,村口的两棵枯槐像两只干枯的手,伸向天空,急欲抓住或许曾存在的一线生机。
    一行人站在村口,神色不一。
    晚香带了几分危险的笑,非道一脸冷淡,折礼看着蜿蜒而去的小路两旁明显经过修整的杂草,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提防起来。
    钱老爷执意要进村,钱二不放心也要跟进去,便叫一个护卫背了他,身后跟着畏畏缩缩还要伸着脖子往前看的洪大夫。
    如此一行便是七人。
    走吧。晚香毫不迟疑,走在最前,闲庭信步般轻松自在,甚至连观察的心都没分,倒仿佛已不是头一次踏足此地。
    众人入了村,所谓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待过了那截村口的路,七潭村的全貌便陈列在众人眼前。
    只是,眼前的景象叫人摸不着头脑。
    田里有早耕的大伯,地里有锄草的大娘,水井旁有挑水的青年,池塘边有放鸭的少年,半山坡有背着背篓打草的普通妇人,路边还有吃草的咩咩山羊。
    折礼偏过头去看非道,非道神色平静,跟着晚香的步子往前走。
    怪了。洪大夫扯了扯身边护卫的衣袖,满脸见鬼的神情,低声问,兄弟,你瞧着那些人了没?
    那小兄弟神色也是慌张,躬着身子费劲地瞥了他一眼:快别说了,跟上跟上。
    钱二追着非道:这七潭村不是相传荒废了吗,怎么如今看来,倒反而与正常的村子无异?
    路过那个挑着水过来的青年,那人嘴里呵着热气,见了一行人,点头微笑,便同他们错身而过。
    他挑着水走旁边的小道,又走了一段,便进了自家院子,院里养了鸡,还有一只狗,青年的母亲抓了一把谷子,撒在院子外的野地上,鸡群呼啦啦就奔了上去。
    狗见青年回来,摇着尾巴跟在他身边。
    真就是普通人家的样子。
    折礼摸不着头脑,非道听了钱二的问也并不搭话,只是嘱咐后面几人跟上,莫走散了。
    晚香姑娘,你先前来过这里吗?折礼没忍住,提出了疑问。
    晚香回头,笑得暧昧,有种一言难尽的深意。可她也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冬日的严寒还未过去,众人站在几条石板小路交汇处,朝更深处看去。
    山脚下有一成片的宅子,各家各户的院子里不乏有活动着的村民,都相当和蔼且朴素。
    这片屋宅的最深处,掩映在竹林中,有一户人家,地基高出一个平面,院子也打理得最为别致。
    院东边种着一溜凤尾竹,青翠欲滴,错落有致,西面的围墙低矮厚实,围墙上摆满了各色花盆,种了些植物。
    西面的角有一处大陶缸,养着几尾鱼,一池枯败荷花竿子。墙外种了一不知名的树,想必是桃李杏梅一类,光秃秃的。
    好似不消多说,晚香就已经锁定了此行的目的地,没错,正是那处宅子。
    众人循着村民院外的路往里走,遇到的村民都极为友善,点头致好。
    兴许是瞧见他们背着钱老爷,有位老婆婆问他们是不是来找周大夫,还热情地介绍周大夫的家就在前方,院子里打扫的女子正是他的夫人。
    老婆婆的院子过去,便是那位周大夫的院子。
    一行人继续往前,折礼的目光,却落在院里的孩子身上。
    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儿,外加一个十岁左右稍大的大姑娘,正坐在竹凳上玩剪刀石头布,玩的不亦乐乎。
    小姑娘伸着肉乎乎的小手出了个石头,小男孩儿一脸平淡的微笑,出了个剪刀,大姑娘也带着微笑,出了个剪刀。
    小姑娘赢了,伸手轻轻地弹了两个小伙伴的额头一下。
    非道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折礼没再多逗留,跟了上去。
    许是一行人声势浩大,面孔又生,周夫人立刻便瞧见了几人。
    这位夫人很年轻,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生的可爱,一张鹅蛋脸,两颊还有些未脱的婴儿肥,笑起来有好看的梨涡,像一颗香甜多汁的水晶梨一般可爱。
    几位来找昱宁吗?他去后山采药了,些许时候便回来,若是不嫌弃,进来先坐坐吧。
    昱宁?想必就是那周大夫吧。
    周夫人热情好客,晚香也不客气,便领着一行人进了院子。
    将钱老爷安置下来,下人和洪大夫在那头照看他,晚香等人在客厅坐下。
    屋内陈设简单大方,不多时,周夫人沏了茶过来,袅袅茶香盈满室内。
    周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来求诊,折礼率先发问,看来平日里定是有不少人来寻周大夫。
    叫我舒舒就好。梨涡在嘴角漾开,兰舒舒回道,昱宁祖上世代为医,故而有些名声在外,常有人不远千里前来求诊。
    可我听闻自从数十年前的瘟疫之后,村里的人都搬走了。折礼故作疑惑。
    舒舒的神色自然,眸中也是一片清亮:瘟疫?噢,你是说中毒那件事吧,昱宁为大家解了毒,就没事了。
    中毒?折礼疑惑地看着她。
    舒舒点头:嗯,虽然没查到投毒的是什么人。
    折礼同非道交换了个眼神。
    啊,对了,我们这次过来,也是因为这位兄弟祖籍便在此处,想回来祭拜,可他生在外地,所以想问问周夫人,这里可有一户姓钱的人家?折礼指了指钱二,钱二会意,立马敦厚地笑着向兰舒舒作揖。
    姓钱的人家舒舒看向钱二,顺着外头的路一路往前走,有一处最大的院子,主人便是姓钱,不知是不是你们找的那户。
    几人正闲聊,从院外上来一个背着背篓、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约摸二十三四岁,生的清秀俊朗、温文尔雅,一身书生气。
    兰舒舒迎了出去:昱宁,你回来啦,今日来了好些客人呢。兰舒舒接过他的背篓,笑着给他擦汗。
    折礼等人起身相迎,周昱宁满脸含笑,看来是颇温和之人,目光扫过众人,拱手笑道:有客远来,蓬荜生辉,诸位请坐。
    众人又落了座,周昱宁嘱咐夫人备桌好菜,听闻了一行人的来意,先诊治了钱老爷,为他开了方子,便去备药。
    待周昱宁走后,钱二问一直在旁边伸长脖子看的洪大夫药方如何,洪大夫摸着胡子回道:这年轻人确实经验老道,有几分功夫。
    钱二放了心,嘱下人在屋里看着,让洪大夫去替父亲熬药,他深谙药性,如此钱二也放心。
    折礼同非道在院外看周大夫种的盆栽。
    师傅,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啊?折礼摸着那盆君子兰,小声说道。
    非道的反应很平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他们还有个晚香:别担心,有我。
    钱二从父亲那处出来,见二人在外头,也过去凑热闹,压低了声音说: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来求诊的啊。他面上没什么表现,其实心里慌的不行,他又没这些神仙的神通,看不来面前的人到底是人是鬼。
    苏兄弟,萧先生,你们说,这里是不是有大问题,我这心里突突的。钱二又小声嘀咕。
    有哦~凉悠悠又带着几分娇媚的声音在钱二耳畔响起,吓得他差点从围墙跳了出去。
    晚香嗤笑:没有问题,我们也就不会在此处了,你说是不是?她说罢去挽非道的胳膊,却被他很疏离地别开了。
    自讨了个没趣,晚香也不恼,听得兰舒舒喊他们进去吃饭,一行人又收拾好疑虑进去。
    周昱宁从他的药房出来,把抓的药递给洪大夫,兰舒舒帮忙升了炉子,洪大夫就待在那处熬药。
    周昱宁没与他们一同吃饭,先去整理新采的药材了,兰舒舒习以为常,给他留了些饭菜:他这个人啊,一门心思扑在草药上,你们莫要在意。
    众人看那一桌子美味佳肴,直呼周夫人好手艺。钱二和折礼吃得欢畅,非道和晚香倒是没怎么下筷子。
    兰舒舒便问他二人: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折礼回道:周夫人你不用管,他们不需要吃东西。不是你做的饭菜问题。
    舒舒有些似懂非懂,但听折礼说了,便也不再多言。
    午饭吃完,折礼是客气人,帮兰舒舒收拾碗筷,又同她闲聊套些情报。
    洪大夫匆匆扒完饭又在炉子边蹲下。
    钱二给父亲和护卫送饭过去,没多久便见洪大夫端了药过来:药材看过了没什么问题。他扶着钱老爷喝药,又喂了几口饭。
    第59章 昱宁
    下午,折礼和非道在村里随意走动。
    一户人家养的牛不知怎的,跑到地里吃了半块地的麦苗。那麦地主人出来,牛主人连连道歉,麦地主人一脸和善,好脾气地说不要紧,叫他快把牛牵回去。
    井口聚着几个妇女,蹲在井边洗衣服。
    昨日见的那三个孩子,今日仍在玩剪刀石头布。
    小姑娘伸着肉乎乎的小手出了个布,小男孩儿带着平淡的微笑,出了个剪刀,大姑娘也带着微笑,出了个石头。
    小男孩儿赢了,伸手轻轻地弹了两个小伙伴的额头一下。
    村里的日子如此宁静,每个人都格外的友善,让折礼有些恍惚,这真是传言中的七潭村吗?
    他看向非道:师傅,你有察觉到怪异之处吗?
    非道扫视着平静祥和的村子:太平静了。
    像是一声叹息。
    是啊,这样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怎么会传得那么邪乎呢?
    你还记得烛龙祭灵阵吗?
    折礼露出些惊异的神色,心下疑惑不解:如此说来,这样的宁静,反倒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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