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在山上时就伤得很厉害,后来更是破肿得找不出一块好肉,被纱布和绷带层层叠叠地紧裹着,拿一根棉签都费劲,顾砚大概就是在嫌弃他的笨手笨脚。
    别坐着了,休息吧,你腿不难受么。顾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他是在发呆,便朝他瞥过去一眼,说。
    沈栖动了动嘴唇,唔了一声,推着轮椅回到自己的病床边,脱掉一只鞋子,费力地往床上爬。
    他手上脚上都是伤,整个人几乎被裹成了木乃伊,做什么都显得笨拙,爬上床的动作尤其不利索。
    这个过程中顾砚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他有多少次险些趔趄摔倒,顾砚的心就跟着紧缩了多少次。
    却又在对方看过来时迅速移开视线,转而盯着旁边的白墙壁。
    骨折病人最好平躺着不乱动,沈栖这样已经是很乱来了,而且护士明明叮嘱过要按铃,他却根本没听进去。顾砚说不好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有点气、也有点急。
    更气的是他自己也只顾着盯人,完全忘记自己床头也有呼叫铃。
    不多时,身后响起一道低而温柔的声音:晚安,顾砚。
    顾砚微侧过脸,上下嘴唇碰了碰,最后什么也没说。正烦躁着,不太想理这人。
    沈栖却误会了,眼神黯淡下去,又很快提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顾砚心口窒了窒,之后扭回脸,继续盯着白墙壁,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乱糟糟的撞成一团。
    背后的那道视线却始终没有挪开,久久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的后背盯出一个洞来。
    顾砚:但凡我动得了
    (这么惨了,能求颗小海星安慰吗)
    第89章
    第二天上午,沈栖被护工推着去做检查,没一会儿后王护士推门进来,把一个小号塑封袋递给留在病房的顾砚:
    顾先生,这是32床沈先生的东西,之前给他做清创手术的时候取下来的,昨天忘了还给他。
    还在山上时顾砚就有注意到对方戴着这条红绳,当时红绳上面沾了血污和尘土,颜色看起来很暗,灰扑扑的。而此时被剪成两段装在塑封袋里,颜色比当时还要暗,连平安扣上都留下了血渍。
    不过非常抱歉,当时沈先生手伤严重,我们没法通过正常途径把手链取下来,只能直接剪断。
    顾砚当然理解:没关系,谢谢你们。
    您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顾砚手里捏着塑封袋,忽然想起家里的茶几上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红绳,只是那时他看也没多看一眼,就让它那样被摆在茶几上,直到今天。
    他抬眸问护士:这附近有哪里可以重新编织这个的吗?
    有倒是有,不过不用那么麻烦,我会编这个,很简单的。王护士说,然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地说,其实您要愿意的话,我可以教您,真的特别简单的。
    顾砚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就这么答应了:也行,那等您什么时候方便
    方便!等会儿就方便!中午正好轮到我换班,到时候我让同事想办法把沈先生支走一会儿,然后我过来找您!
    拍完片子回来的沈栖对这场密谋一无所知,中午吃过饭,正想睡午觉,就被一个实习小护士推去了护士站:
    32床,过来测个身高体重!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换了常服的王护士就摸进来:顾先生,我来啦!
    编绳结简单是挺简单,王护士演示了一遍,顾砚就学会了,就是他手不够巧,编出来的红绳没有原来的精致。
    通俗一点说,就是丑。
    这要不还是算了吧。他觉得这样的东西拿不出手,沈栖一眼就能认出不是原来那条。
    别啊顾先生可王护士却不让他拆,丑不丑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心意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护士这句话起了作用,顾砚还真就把这条丑不拉几的红绳给留下了。
    好奇怪,刚才那个护士说要带我去测身高体重,结果到了护士站又说我这样没法测,逮着我教训了好久王护士离开没多久,一头雾水的沈栖就被回来了。
    我怀疑护士们就是看我不配合她们工作,特地把我骗过去训。他手里拿着一只很大的梨,表情看起来有些委屈。
    红绳还被顾砚攥在手里,藏在被子底下,他喉结滚了滚,还是没把手伸出去,我觉得她们说的没错。
    沈栖愣了愣,像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然后眨眨眼,笑道:我真没事,不疼。对了,他扬了扬手里的梨,护士长给的,特别甜,可惜你不能吃。
    说后面半句话的时候语气里还透着点得意。
    顾砚的目光不自觉就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之后用力呼出一口气,终于将紧攥着的那条红绳拿了出来:你的。
    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没解释红绳为什么变成这样,也没说这是自己编的,沈栖也没问,只愣愣地接过红绳,盯着看了很长时间,连又大又甜的梨滚落在地上都没有发现。
    之后的两天,顾砚因为轻微的伤口感染发起了低烧,一天里大多数时间都昏昏沉沉的睡着。
    但每次醒来都能看见沈栖,这人有时候是躺在旁边的病床上盯着他看,有时候是握着他的手坐在轮椅里,有时候则趴在他病床边闭眼睡着。沈栖自己也伤得不轻,体力难免不支。
    只是无论如何,只要顾砚睁开眼,便总能看见这人陪在自己身边。
    依旧把医生护士的话当耳旁风,不肯好好在床上躺着,劝都劝不住。
    沈栖的觉是很浅的,也许是因为心里压着事,眉心总是微微皱着,只要顾砚稍微动一动手指,他就会立刻醒过来。
    然后敛下眼底的疲惫,对顾砚嘘寒问暖,关心他饿不饿渴不渴,身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他照顾的妥帖又周到,让人挑不出任何的错处、更说不出拒绝的话。
    病房里装着一只电视机,两人从新闻里得知后面又有过几次挺厉害的余震,好在没造成新的人员伤亡。
    老校长和志愿者小张是他们住进医院的第二周过来的,带了好几袋水果,说是村民自己地里种的,不要钱。小张见他俩一个残着、一个伤着,还主动说要留下来照顾。
    沈栖对此很感动,最后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第一周时顾砚不能下床,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做大部分事情都需要靠护工帮忙,这是没办法的事,想逞强也逞强不了。
    但现在他感觉好多了,上下床时腿已经没那么痛了,所以能不叫护工的时候就不叫,顾砚吃饭喝水都是他在旁边操心。
    做过清创后他全身裹得像只木乃伊,还瘸了一条腿,顾砚一开始当然不答应,可他自己很坚持:
    真没事,我这些都是皮外伤,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
    至于腿,我就是给你擦擦身、喂喂水什么的,都是简单的事,没关系的。
    顾砚便没再反对,随他去了。
    他很喜欢这种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感觉,私心不希望别人来破坏这个氛围。
    他贪心、又清醒,生怕从这间医院出去,回到A市,顾砚就不会再理他了,两人的关系又会回到最初的原点。
    已经尝到过甜头,沈栖很难想象那时候自己还能不能接受那样的现实。
    可梦总会醒、他们总要回去A市,所以能多躲一天是一天、哪怕一刻一秒也是好的。
    所以不管是小张,还是后来也说要过来的唐衍,他都没答应。
    两人当中顾砚是伤得比较重的那个,但他的恢复速度可比沈栖快多了,半个多月后就已经能正常行动,沈栖的石膏却还没能拆掉,走进走出都需要靠轮椅。
    也因此,两人的角色不知不觉就发生了转换,照顾人的那个从沈栖变成了顾砚。
    两人都发现了这点改变,却谁也没提出来,默认了。
    这天天气很好,连日来的阴霾终于消散,耀眼的阳光照进病房里,把大半个房间都照得亮堂堂的。吃过午饭,顾砚推沈栖下楼晒太阳。
    住院部楼下是个小公园,环境很清幽,天气晴朗的日子里总有许多病人在小公园里走路、散心。
    顾砚推着沈栖来到湖边的凉亭旁,这里既能晒到太阳,又不至于太晒人,是个很舒服的位置。
    不远处的小径上,一位头发银白的老大爷搀扶着老伴慢悠悠地散着步。
    老太太不知得了什么病,双手佝偻着颤抖得很厉害,嘴巴总是微张着,时不时便会有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
    老大爷脸上却不见一点嫌弃,用手帕仔细的给她擦干净。然后温温吞吞地笑,不知说了些什么,连老太太也跟着笑起来。
    孩子们在草坪上围成一个圈,中间坐着个蒙着眼睛的年轻护士,一个彩色小球在孩子们手中传来递去,最后落进了那个戴着眼镜、手上缠着绷带的男孩子手里。
    旁边的孩子嬉笑着起哄,那孩子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到圆圈中心,像是表演起了什么节目。其余的孩子们笑闹得更厉害。
    不多时有个做过化疗的年轻姑娘被母亲推着也到了草坪上。母亲已经不年轻了,平时应该也没怎么注重保养,再加上女儿的病,看起来满脸疲态,但母女俩长得很像,看得出来母亲年轻时候也是个大美人儿。
    母亲弯下腰凑在女儿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姑娘便笑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颊上飞了两团红晕。
    片刻后,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走上草坪,他头发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脚步坚定地朝坐在轮椅中的姑娘走去。
    姑娘在母亲的提醒下转过头,在看到男人的那一瞬,双目盈满泪光,脸上却是笑着的。
    那男人也笑,走过去单膝跪在姑娘的轮椅前,把紧捏在手心里的戒指戴到了姑娘无名指上。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那姑娘哭笑得更厉害,姑娘的母亲也掩面而泣。
    医院承载着世间百态,很多人在这里出生、也有很多人在这里死去,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似乎都逃不开这个地方。
    人生无常,谁也无法预知意外、疾病、别离,和明天,会是哪个先到来。
    沈栖将视线从草坪上移开,转而落在顾砚身上。那人坐在离他一臂距离的长椅上,也正侧着脸看那对相拥而泣的年轻情侣。
    他下颔线崩得很紧,两道眉毛紧拧着。沈栖猜不出他此刻的心情、更不知道他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但他自己心里的念头却止也止不住,汹涌着要跳出胸膛,他于是伸过手去抓住对方的胳膊,任性又冲动地问:顾砚,我们还有可能吗?
    顾砚转过脸,没说话,双眉拧得更紧。他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想把自己的胳膊从沈栖手里抽离出来,但垂眸的那刻,他看见了对方手腕上的那条红绳。
    最后到底没太用力,仍让沈栖那样握着。
    我他喉结滚了滚,看年轻男人从妈妈手里接过轮椅,将心爱的姑娘推到湖边,两个人一起看着湖中心一对交颈的白天鹅,不时交头接耳、相视一笑。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幸福神色。
    医院这个地方,会成倍的放大人心里的情绪,容易让人失望、愤怒,也同样容易让人渴望被爱、让人心软。顾砚不想就这么冲动的给出一个答复。
    我不知道。他说。
    随着他的话落,沈栖的眼眸肉眼可见的黯淡下去,但那只是很短暂的几秒,很快就调整好情绪,朝顾砚笑了笑:嗯。
    不知怎么有些不忍心看他这样的表情。再给我点时间。
    沈栖的目光茫然了一瞬,接着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才黯下去的眸光陡然亮起来,嗯!
    这章很长,求小海星~
    (明天上今日必读,宝贝们来给我鼓鼓劲啊,qaq)
    第90章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坐着晒了快一小时的太阳,被阳光熏得晕晕然,到后来面对面的打起了哈欠。
    都说关系越亲密的人越会在打哈欠中传染给对方,沈栖想着这点,嘴角忍不住上扬。顾砚抬眸看他:怎么了。
    没。他摇摇头,像藏住了这个午后的一个秘密。
    顾砚将两本杂志收起来,握住他的轮椅:回去吧?沈栖点点头,嗯。
    这时候是下午两点半,一天中最热的时刻,顾砚脱了外套,只穿里面一件黑色毛衣,却仍热出一身汗,额头和鼻尖亮莹莹的渗着小汗珠。
    沈栖把他脱下来的外套要过来,盖在膝盖上,两只手藏在外套下面,用力地攥紧大腿上的布料。
    他觉得自己没救了,在这样的时候、仅仅是看着顾砚鼻尖上的那几滴汗珠,他就控制不住地想去亲一亲对方。
    想亲好看的鼻尖。
    也想亲那几滴汗珠。
    怎么会不爱呢。
    他又一次恨自己的愚笨和懦弱。怎么会不爱呢,他简直爱死这个人了啊。
    等电梯用了几分钟时间,顾砚刚摁完楼层号,沈栖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本来以为又是唐衍,结果居然是他妈。
    看着那个来电备注,沈栖变了脸色、迟迟没有接电话。直到顾砚开口问他:怎么不接?
    其实能为了什么啊?还不是怕他妈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被顾砚听见。
    他出来的匆忙,什么交代都没有就将老爸老妈丢在了饭馆,之后那么长时间也就发过几条消息,二老大约还在气头上,根本没回他。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多半是兴师问罪的。
    他不想让顾砚听见这些。他也不想因此博取对方同情。
    但既然顾砚已经这么问了,他不接也不行,看起来反倒像做贼心虚似的。
    喂,沈栖将手机调低音量,贴在耳边紧握着,妈。
    臭小子,你是不是真不打算认我跟你爸了,发生这么大的事儿还敢瞒着我们?!
    怎么的,翅膀长应了,觉得我们管不了你了是吧,是不是真要你死了才让人通知我们?!
    他妈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情绪很激动,话说得也特别不好听,但沈栖还不至于那样好赖不分,能听得出来老妈是在担心他,嗓音里都带着哽咽。
    他忽然就说不出话来,很用力地咽了咽喉咙,才没什么说服力地说:妈,我没事。
    他妈根本不信他:没事你一消失就是一个月?没事你把你亲爹亲妈丢饭馆里不管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差点被地震活埋了?!
    沈栖:
    什么叫他差点被地震活埋?唐衍这个不靠谱的猪队友到底都跟他爸他妈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啊?
    这也太夸张了吧。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就不该相信这人真能守口如瓶把这事儿给瞒下去!
    叮
    电梯抵达他们病房所在的楼层,手机信号有些不稳定,电话那头老妈的声音断断续续,沈栖捂紧手机,在顾砚的帮助下出了电梯,然后听他妈继续骂他:
    我生了你就是来跟我讨债的,真是前世欠了你的!住在哪个医院,把地址发你爸手机上,我们今天就过来!
    不用,妈,沈栖赶紧打消她这个念头,早上医生查房时说过了,明天我们就能出院。说完才发现自己一时口快,把顾砚也算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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