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碰了下他额头。没什么意义的一个动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样做,沈栖更是茫然,懵着眼神看他。
    顾砚不自在地撇开眼,手指无意识摁着home键。嗯,很巧,里面有人和我同姓。他眸光暗了暗,视线很快转回去,在沈栖略显苍白的脸上飞快掠了一下,替他将滑落下来的毯子重新裹好。
    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搜寻了挺久才终于找到,还好人没什么事,刚刚我过去还药箱的时候,他已经被送下山了。
    嗯。沈栖很轻地应了一声。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现在脑子还是糊里糊涂的,唯一的念头就只是庆幸,庆幸顾砚好好的、平安无事。
    庆幸他终于来了这里,和顾砚在一起。
    之后两人很长时间没说话,帐篷里的气氛莫名尴尬起来。
    叮咚。叮咚
    沈栖的手机突然响了两下,将凝滞的气氛打破。是wb的新闻推送。也是在这时他才想起来还没有给唐衍报平安,而手机里已经有对方的三个未接来电。他却完全没有听到动静。
    他赶紧给唐衍回了个电话过去,简单说明了这边的情况。
    可特么标题党吓死人,报道个新闻也特么不说清楚,老子特么都要被吓尿了!
    唐衍在舒了一口气之后忍不住开始骂骂咧咧,又问沈栖,那顾哥现在在你边上不,让他出个声儿,不然我这心里总还是觉得不踏实
    在。在唐衍说前半句的时候沈栖就开了免提,所以那边话音刚落,这边顾砚便回了,让你担心了,抱歉。
    嗐!哥们儿之间说这些干嘛呀!唐衍让这声道歉给整懵了,语气都变得不自在起来,不过这下我可真放心了,你俩都没事就好,中午沈栖非要过来找你时我其实是很担心的,憋着没敢说,这下心才是真落回肚子里去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就沈栖当时那状态,真怕他连人带车翻沟里去,唐衍这大半天心都是揪着拧着的,特别是后来怎么打对方手机都打不通,就更担心是出了什么事。
    好在是虚惊一场。
    对了沈栖,伯父伯母我都送回你那里去了,狗也喂了,你别担心。
    嗯,谢谢。沈栖说。
    缓一缓,之后还有一盆狗血待洒
    第84章
    又说了几句,顾砚把手机还回去,自己去外面抽烟,留沈栖和唐衍单独说了一会儿话。
    再进帐篷时电话已经讲完了,沈栖还坐在原位,垂着脑袋像在发呆,被他进来的那点动静惊了一下,整个人几乎从小木凳上弹跳起来。
    顾砚走过去,把两颗巧克力奶糖塞进他手心里:睡觉?
    落灯之后帐篷里更安静,窸窸窣窣翻身的动静显得尤其明显。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谁也没睡着,耳朵里都是对方翻身的声音。
    沈栖这边自不必说,他今天心情大起大落,这会儿躺在睡袋里,还觉得身体发飘似的落不到实处,要无数次盯着身边人的背影,才觉得踏实。
    还有那个吻。
    在一起时比这更亲密的事也曾做过无数次,但刚才的那个吻和之前的所有都不一样。
    那是从绝望里开出的一朵花。
    沈栖想知道顾砚为什么会吻他、那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此刻又在想什么想得百爪挠心、胸口发闷。
    但这些所有,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个人平安更重要,此时此刻,他已经觉得满足,不敢贪求更多。
    而顾砚此刻并不比他平静多少。他也在想刚才那个吻,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法否认在废墟上看到沈栖时心上的那点震撼。
    在这样的灾难之前,好像什么都变得渺小脆弱起来,谁都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就会再也见不到那个让自己爱不能恨不能的人。
    而当沈栖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恍惚觉得那只是一场不真实的幻觉。
    直到摸到黏腻的鲜血、吻到那双颤抖的唇。
    为什么会那样做?他或许可以骗自己那不过是想唤回沈栖神智的权宜之计,不掺杂任何旁的感情。
    但其实呢其实他分明知道,在看见那人的第一眼,他就想吻他、想抱他。
    是情难自禁。是心不由己。
    只是此刻冷静下来,便又不知道该拿怎么样的态度对待身旁的这个人。好像怎么样都变得不合适。
    吻都接了,还怎么硬装冷漠?
    但要他再似从前那样,也同样做不到。
    还爱着,却也不敢再爱了。
    顾砚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叫沈栖的名字:明天我送你下山吧。
    我不下山。黑暗里,沈栖腾地坐起来,我想和你一起待在山上。好不容易见着人、心才刚刚落回肚子里,哪里可能自己先走?
    顾砚知道他在看自己,肩胛骨那块被盯得像是要烧出一个洞。他躺不下去了,干脆也坐起来,抬手虚虚捂住沈栖的眼睛,带着点烦躁道:别看了,睡觉。
    沈栖捏住他的手指,乖乖地噢了一声,而就在顾砚准备把手抽回去的时候,他却低下头,在顾砚食指指尖上,很迅速地碰了下。
    像是一个轻而温柔的吻。
    第二天醒来,顾砚再一次提起要沈栖下山的事,然后从行李袋里取了瓶漱口水递过去:特殊情况,将就下吧。
    沈栖接了东西,紧抿着唇没吭声。反正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寸步不离的跟着顾砚,如果对方执意要把他送下山,他是不会答应的、也不想跟顾砚说话了。
    但这其实是很奇怪的,在此之前对方哪怕只是递过来一个不高兴的眼神,他就怂了、慌了,可这会儿竟然就敢自己生着闷气不说话了。
    可见恃宠而骄是很有道理的,顾砚还没怎么宠他,只是对他展露出一点关心、给了他一个意义不明的吻,他便已经骄上了。
    不多时,又有两个人被从废墟下救出来。是一对母子,年轻妈妈将自己的孩子牢牢地护在自己怀中,两人看起来都受伤不轻,小孩儿的腿被压在一段掉落的房梁下,肉眼可见的变了形。
    但见了救援人员,小孩儿的第一句话却是:谢谢叔叔们,我不疼,请你们先救我妈妈。
    当时沈栖跟着顾砚在旁边挑担架,不论是他俩还是救援人员,都因为这一幕感动到说不出话。
    等母子俩都被从废墟里救出来之后,顾砚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喂给小孩儿吃:你很勇敢,奖励你一颗糖。
    小孩儿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时弯成很好看的月牙:谢谢大哥哥!顾砚很温柔地摸了摸他脑袋,不用谢,勇敢的孩子都值得表扬。
    母子俩很快被送进临时救治帐篷,很时又被紧急转移去山下。小孩儿只有七八岁,往后的人生还很长,所有人都想尽力保住他的腿。
    顾砚仍站在那处废墟上,很久之后沈栖听他似是万分疲累的吁出一口气,抬手用力揉了几把脸。
    之后他右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摸了包烟出来,想抽。但倒了好一会也没倒出一根烟来,才发现烟盒早已经空了。
    顾砚把烟盒捏扁,重新丢回了口袋里。但烟瘾已经犯了,想压也压不下去,不甘心的又在口袋里随意摸了几把。
    唯一一颗奶糖已经给了刚才那个勇敢的孩子,他口袋里当然什么也不剩下。
    啧。他捻了捻手指,眉宇间更显不耐。
    给你。沈栖朝他递过去一颗糖。顾砚愣了片刻,认出那是昨晚自己给对方的。
    等吃过中饭,我送你下山。
    沈栖踢了踢脚边的一块小碎石,神情倔强、态度坚决:我不下山。
    顾砚把糖纸捏在手里捻着,抬眼朝旁边的人扫过去一眼,视线落在他缠满绷带的双手上,面色微沉:你留在山上能做什么?
    我沈栖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自己的手。是啊,我留在山上能干什么呢,不仅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是个浪费救援物资的废物。他想。
    但是我还是想留在山上,我想让你始终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不下山。他重复说,其实我也可以帮忙的,我手也没什么事
    呼
    顾砚很明显地吐出一口气,接着把那张糖纸丢进口袋里,朝沈栖走了两步,摁住他两个肩膀:那你跟紧我,别乱跑,一旦有哪里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沈栖眸光亮了亮:嗯,好。
    他们本来也不是专业救援人员,能做的事情有限,就是帮忙搬运一下伤员和救援物资等,沈栖手伤很严重,但他依旧跟着顾砚一起,来回搬运担架,将伤者送进临时救助帐篷,或者转运车里。
    一个下午绷带因为渗血严重换过好几次,每次都是自己躲帐篷里偷偷换,自以为做的很隐秘,其实顾砚全看在眼里。
    到五点多的时候,救援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失踪名单上只剩下一名中年男性,全部的救援力量就集中起来,开始寻找最后这一个目标。
    男人也姓张,四十三岁,体形微胖,据他在山下临时安置点的妻子说,他是地震那天和妻子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就从家里跑了,但他妻子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电话也始终打不通。
    根据他以往的习惯,救援人员扩大了搜救范围,开始在后山搜寻。但那面积太大了,泥石流造成的坍塌也更严重,救援难度很大,人一直没被找到。
    那人的妻子急得不行,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偷摸上山,吵着闹着要找自己的丈夫。一边哭一边喊着后悔,说自己不该和丈夫吵架。
    同时天上开始下雨,雨势逐渐变大,女人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志愿者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
    沈栖在旁边整理物资,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其实就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吵着吵着就开始互相指责,陈年烂谷子的事情也被翻出来说,互相给对方捅话刀子。
    我当时怎么能叫他去死呢,我这嘴怎么就这么管不住呢
    如果他好好的,我以后肯定不会再跟他吵架,他爱抽烟就抽、爱喝酒就喝,谁没几个爱好啊呜呜呜我怎么就和他吵架了呢
    人总是在事情发生后才觉得后悔、觉得不该,甚至总是侥幸地抱着希望,以为还有时间,以为无论犯了多大的错、吵了多严重的架,总还有机会补救和弥补。
    可其实不是。有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就能轻易将所有打碎。
    第二盆狗血要来啦。
    第85章
    也许是蹲得时间太久,到后面沈栖觉得有些头晕,就回帐篷喝了点水,又换了下新纱布。
    伤口不断结成血痂又不断崩裂,有些地方开始流黄水,皮肤和纱布粘连在一起,扯纱布的时候直接将皮一起撕掉,疼得沈栖忍不住吸冷气,头更晕了。
    你在做什么?顾砚忽然掀开帐篷进来,沈栖下意识回过身,将把手背在身后,没,进来喝点水。那个大妈怎么样了,人找到了吗?
    顾砚摇了摇头:还没。
    两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严肃,现在外面大风大雨,也马上要超过最佳救援时间,如果那人真的被困在山里的某个地方,那么情况就会很危险。
    两人原本隔着一段距离,这时候顾砚抬了下眸,朝沈栖招手:过来。
    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沈栖还是很顺从地走过去。怎么了。
    把手伸出来。沈栖抿抿唇,没动。顾砚目光很沉,压着明显的火气,我都看见了,别躲。
    沈栖这才不情愿地将手伸过去:噢。
    绷带刚刚只拆了一半,就被沈栖抓在手心里,这会儿重新和皮肤黏上,顾砚揭得小心翼翼,两道眉毛不自觉地紧拧到一处。沈栖心里热乎乎的,其实不疼的,直接撕吧。
    顾砚用力磨了磨牙齿:别说话。不小心咬破的舌尖让他的嗓子眼像是涌上了一阵腥甜。
    噢。被凶了也还是开心,而人一开心就容易得意忘形,沈栖一只手被攥着,另一只不自觉压上对方的眉间,轻轻抚了一下,别皱眉,真的不疼。
    比起之前的担心受怕,这些真的算不上什么,他甚至感谢这些伤口,让他感到真实、感到安心。
    他真的来了这里,真的和顾砚在一起。
    别乱动。顾砚反手握住他手腕,脸色更难看。沈栖心上蓦地被刺了下,却听他说,沈栖,你发烧了。
    什么?沈栖懵了下,然后就着这个被握住手腕的姿势去探自己的额温,表情无辜道,好像没有,我感觉不出来。
    你当然感觉不出来,因为你手也同样烫。
    顾砚心里没来由一股气,用了点力摸上他额头,把他头发往后捋,露出发际线,沈栖被摸得身体稍稍往后仰了仰,差点站不住。有点似撒娇地说:没有发烧吧?
    屁!顾砚又磨了下牙,语气不善,已经烧傻了。他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子,又点了点沈栖,坐下,等处理完手,我去给你找药。
    沈栖是真没觉得自己发烧,顶多就是头有些晕,现在被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头晕可能就是因为发烧。
    好了,在这儿坐着别动,我去找药。
    今天顾砚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别动别乱动别乱跑跟着我,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了一个小朋友,被家长牢牢看着。
    却莫名其妙想笑。很久很久都没有像现在开心过。哪怕外面风大雨大、帐篷被吹得呼呼作响,哪怕随时可能发生余震,他还是觉得很安心。
    顾砚是一刻钟之后回来的。只有消炎药,明天你得下山。
    我沈栖还欲争辩,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我跟你一起走。
    他从锡纸板里剥了两粒药,和水杯一并递过去:吃药,然后赶紧睡觉。
    雨下得更大,一阵风将帐篷吹得猎猎作响,顾笙坐在睡袋上,满面愁绪。
    沈栖的伤口可能感染了,再耽搁下去恐怕出问题,他刚才拿药的时候已经和志愿者领队以及几个一起过来的群友说明了情况、准备尽早带沈栖下山。
    只是这场雨不知道要落到什么时候,如果一直落下去,他们就得被困在这里。雨天路滑,照现在这个情况,是走不了山路的。
    到后半夜,帐篷外面突然吵吵嚷嚷,紧接着听到一道哭天抢地的女声,外面怎么了?沈栖发着烧,睡得迷迷糊糊的,无意识握住身旁人的手。
    两人各自睡在睡袋里,睡前还隔着一段距离,睡着睡着不知什么时候就滚到了一处,顾砚拍了拍他手背,安抚道:我去看看。
    好。
    很奇怪,明明昨晚还不知道要怎么相处,经过这算得上忙碌的一天,那些尴尬好像就突然消弭了,两人之间的语气动作越来越自然。
    可叫我怎么活啊,怎么活啊!我叫你去死你就真的死啊!女人还在哭,顾砚站在帐篷口,听出这是傍晚那个中年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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