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我没白请假。他像是笑了笑,不过笑意很淡,倏忽就过了。
    他现在心情不是很好。顾砚蹙下了眉,心想。
    往前七年,他的注意力都落在沈栖身上,眼睛看的、脑袋装的、心里想的都是那个人,他就像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整天只想着怎么让人高兴、怎么能让对方更爱自己、更离不开自己,根本不舍得、也没时间把精力投注在别人身上。
    爱一个沈栖都嫌时间不够。
    也正因为这样,他能敏锐的察觉到沈栖的情绪变化,对方是高兴还是生气,是难过还是伤心,他甚至能比沈栖自己更早的捕捉到。
    但对于沈栖之外的其他人,顾砚就变得挺迟钝,很难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高兴,又为什么忽然不高兴了。
    就像他现在不太能猜出谭晓磊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只能说:嗯。那就好。
    这个时间点过来游泳的人不多,泳池边最开始时只有他们俩,之后才有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带着他们的双胞胎儿子过来。
    双胞胎五六岁大,腰间围着一模一样的两个救生圈,印着可爱的小黄鸭图案,爸爸领一个,妈妈领一个,带着他们下了泳池,双胞胎不会游泳,手脚并用地划拉着水花,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玩得不亦乐乎。
    顾砚扭头看着他们,心里想到的却是楼上大厅里的某个人。他莫名其妙的想,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个人或许也早就结婚生子,说不定孩子也有那么大了,都会打酱油了。
    可能是双胞胎、可能是龙凤胎,也可能是儿子或者女儿,甚至响应正策,生个二胎三胎
    那人或许也会像双胞胎的爸爸一样,和自己的妻子一起,带着他们的儿子或者女儿去游乐场、去动物园,去水族馆去各地游玩旅游。
    他们会拍很多很多的照片,留下很多很多的纪念,像全世界许许多多最普通最幸福的家庭一样
    偶尔会有矛盾争吵,但很快就能和好,那人也不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担忧心底的秘密被人揭穿,不必害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变太,不必和他一个男人,委屈周旋。
    思绪越飘越远,顾砚又给自己点了支烟,嗤的笑了下。笑自己有病,笑那点异想天开。
    顾砚。然后,刚才还在他脑子里转的那个人就这么乍然出现在他面前,轻声叫着他的名字。顾砚蓦地回神,下意识地抬眼望上去。
    那个人脸上还罩着那张白色羽毛的面具,左下角染了一片红色的血印。
    其实挺小一块,但因为两种颜色的强烈反差,就显得尤为明显。也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顾砚视线往下,落在了对方垂在身侧的手上。还流着血,没有经过消毒和包扎。
    而这人和他想着同一件事情:顾砚,是你让服务员给我拿小药箱的吗?
    其实已经不需多问,但沈栖还是固执地想要再确认一遍。想要顾砚亲口承认。
    在谭晓磊面前,亲口承认。
    然而顾砚并没有理会他,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无声的燃着,已经攒了挺长的一段烟灰。他把胳膊垂在膝盖上,用另一只手在烟身上弹了弹,把那截烟灰掸掉了。
    沈栖紧抿着唇,目光凝视着他。谭晓磊坐在顾砚旁边的那张躺椅上,只在沈栖刚刚过来时扫了他一眼,之后便始终垂着眼,没再看他,也没说话。
    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也在这里,对他的出现没有表现出半点意外。
    这让沈栖觉得很不甘心。
    他想凭什么啊,凭什么他每次面对着谭晓磊时都觉得自己卑劣又狼狈,而这个人却总是这样气定神闲的样子。
    凭什么他能这样理所当然的跟着顾砚来参加他们的部门活动,凭什么他能坐在顾砚身边,和他一起抽烟、说话,凭什么顾砚会对他笑
    凭什么。
    还能凭什么啊。
    凭他自己亲手放弃了顾砚。
    凭顾砚乐意。
    顾砚。沈栖逼迫着自己不去想这些,重新将目光凝在顾砚身上。
    对方迟迟不说话,他便蹲下来,胸口挨着对方的膝盖,双手握住顾砚没有夹烟的那只手掌,像刚才在洗手间外面那样,捧在自己脸边,亲昵的蹭着,哑着嗓子求他:
    顾砚,你说话。
    求你说句话。
    顾砚猛地蜷了下手掌,沈栖却仍没有松手,把他的手掌捧到胸口处,贴在自己的心窝上。
    手掌下的那颗心脏咚咚咚地跳得厉害,像要撞碎那片单薄的胸膛落到他掌心里。
    顾砚把指间的香烟咬进嘴里,用力抽了两口,让浓重的烟草味盖过心底的烦躁。这才终于掀了两下眼皮,将一点目光落在了沈栖身上。
    口吻冷漠地问: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
    沈栖的目光闪烁不定,被碎玻璃割伤的右手掌还在往外渗血,只是流得没刚才厉害了,但即使这样,也还是将顾砚的手掌也给染红了。脸上也在刚刚的触碰中沾到了一点。
    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沈栖。顾砚将身体向前探了几分,贴近沈栖,挨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刚才那个问题。沈栖下意识打了个颤,朝后退了半步,我
    顾砚却步步紧逼:你想让我说我是因为关心你,对你念念不忘,见不得你受伤流血,所以才会这样做,对吗?
    难道不是么?沈栖想,难道你这样做不是因为对我还残留着那么一点关心吗?
    当然不是沈栖,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是设计部的总监,我既然答应了要办这个活动,就不可能让任何人在我的活动上出事。今天无论是谁,只要他在六一活动的名单上,我就得对他负责。
    你明白么,沈栖。
    他以为沈栖会因此而落荒而逃,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但这次居然没有。
    沈栖仰起头,不偏不倚的迎上他冷漠的目光,瞳孔微微颤着:但偏偏受伤的人是我,所以那个小药箱就是你为我向服务员借的。语气却倔强又固执。
    顾砚:
    他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的逻辑鬼才。
    这一套有理有据,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但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他刚刚那番话说的那样义正严词、冠冕堂皇,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出于自己总监的身份、出于自己作为活动最高负责人之一的职责,才会去找服务员,借了那只小药箱。
    然而这些统统都是借口。和谭晓磊下楼前的那几秒停顿里,他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停在他脑海里久久挥散不去,在他走出大厅门口的那一瞬,又倏忽在眼前闪过而已。
    可就是因为眼底的这点血色,他便停住了脚步,抛下谭晓磊转去找了服务员。
    坐在这里抽烟的这段时间里,顾砚也反思过,为什么自己就非要多此一举的去做这样的事。
    大概是出于习惯。
    但凡对某样东西、某个行为、某件事深陷其中,就很容易上瘾,比如网络游戏玩多了会上瘾、酒喝多了会有酒瘾、烟抽多了会有烟瘾,连手机玩多了都会觉得离不开,哪天不碰心里就没找没落的像是空了一块。
    何况是个人。
    他爱沈栖爱了整整七年,两千多个日夜,也早就对沈栖这个人上了瘾,习惯了疼他、宠他、对他好,被对方的一举一动牵着引着,因着对方高兴而高兴、难过而难过。
    这些就好像已经深刻在他的骨血里,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瘾,怎么可能说改变就改变,说戒掉就戒掉。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改变,就不会有那么多网瘾少年、酒鬼、老烟枪
    所以沈栖这个名字、这个人,就是他顾砚的瘾。
    想要彻底戒断,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而他之于沈栖大概也差不多。沈栖习惯了有他在的生活,习惯了他对自己百依百顺、事事有他为自己操心,一朝被改变,也没那么容易就能接受。
    改变和戒断总是很难的。循序渐进尚且会失败,何况是他们这样猝然的从彼此身边抽离。
    但难就不戒断了么,就放任自己沉湎其中了么。
    当然是不行的。
    就是再难、过程再痛苦,也得把那瘾头给断了。因为不可能带着这点瘾过一辈子。
    那人就废了。
    沈栖,你不要自作多情,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可能了。
    沈栖垂着眼,脑袋埋得很低,很久都没有吭声。顾砚想,这回总是结束了吧,总要走了吧?
    他甚至想,连和沈栖这样的僵持、争吵,似乎都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可见习惯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
    又一会儿之后,沈栖果然松开了他的手。顾砚看着他站起身,将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住了片刻,然后抬起胳膊,指向了一旁的谭晓磊。
    顾砚眼底漏着些许莫名。躺着也中锵的谭晓磊更是一脸茫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在一边坐着,一个字也没说,居然也能被拖下水。
    这真是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对顾砚还抱着那么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自己能在这人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话,那么亲眼见了两人的僵持之后,他就彻底绝了那点念头。
    他想,今天之后他或许真的能往前走了,而不是单纯的为了打消顾砚的顾虑,而假装不在意。
    但沈栖显然不这么想,他还把谭晓磊当自己的假想敌:那么他呢,你们有可能么?还是、已经在一起了
    谭晓磊蓦地笑了笑,他声音其实压得很低,但在三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的严肃气氛下,这点笑声还是很突兀的,以至于顾砚和沈栖都转头看着他。
    谭晓磊:
    沈栖:支棱起来了。
    (晚上还有一更噢,有我自己很喜欢的一幕,宝贝们一定去看好吗,呜呜呜)
    第58章
    谭晓磊举手短暂的摆了个投降的手势,有些无奈地朝沈栖笑笑说:
    欸你可千万别误会啊沈哥,我和顾哥清清白白的,什么事也没有,没再一起,也不会在一起。要不你俩先聊着,我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上楼吃点东西去!
    说完也不待另外两人反应,麻利的从躺椅上站起来,脚步匆匆地朝酒店里面走去。
    沈栖:
    顾砚:
    这还说什么啊。顾砚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朝沈栖瞥过去一眼:
    把伤口包扎好,这算工伤。你是这次活动的负责人,不应该长时间离开活动场地,回去吧。
    沈栖跟着走了几步,然后转而拦在顾砚之前,和他面对面站着。
    本来别在他胸口的那枝红玫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叼进了嘴里,他突然把自己送上前,捧住顾砚的后脑勺,嘴对着嘴将那枝红玫瑰送进了顾砚的嘴里。
    顾砚大约是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感到错愕,一时间竟怔在原地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沈栖便得寸进尺的叼住他薄而柔软的下唇又啃又咬,发凶、发狠,舌尖强行顶进顾砚的唇缝中,浓重的铁锈味在两人唇齿间漫开来。
    沈栖头脑一片空白,只凭本能去吻、去咬、去缠住顾砚的舌头,像一只恐惧被抛弃的受伤了的兽,只能借着唇齿间的这点相依来降低自己的不安和害怕。
    红玫瑰的花茎横隔在两人的唇间,被两条舌头抵来挡去,沾满了两人的气息,连尖刺仿佛都在这个凶狠的吻里变得柔软。
    妈妈,这两个叔叔是不是在亲嘴?有个稚嫩的童声突然响起来,应该是那双胞胎中的其中一个,顾砚恍然回神,抬手去推沈栖的肩。
    这个时候红玫瑰正被他衔在嘴里,沈栖松开他,视线很轻的掠过那朵娇艳的玫瑰,又掠过他因为接吻而变得比玫瑰还要艳的唇上。
    然后赶在顾砚动怒、吐掉那枝玫瑰之前转身匆匆跑掉了。
    顾砚曾送他520枝红玫瑰向他表白,他没收。今天他也赠顾砚一枝红玫瑰。
    但大概也只有进垃圾桶的份。
    而顾砚却仍怔着。
    刚刚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调细了,用一枝艳丽的红玫瑰。
    他下意识去看那对双胞胎兄弟,两个孩子还瞪着眼睛在朝他们这边看,年轻夫妻脸上显得有些尴尬,迎上顾砚的视线后那抹尴尬之色更甚,然后一人一个拉着双胞胎走了。
    走走走,快走,小孩子不要乱看。
    可双胞胎好奇心很重,问题一箩筐:妈妈,你不是说不能随便亲亲么,为什么这两个叔叔可以亲亲?
    是因为叔叔喜欢叔叔吗
    年轻夫妻不知道该怎么答,索性一句话都不说,脚步匆匆。顾砚:
    转去乘电梯时看见电梯门口的垃圾桶,犹豫了片刻,在电梯门打卡的同时,将玫瑰丢了进去。但手上沾着的血渍却已经干涸了,斑斑驳驳的布在手掌上,像妖冶的文身。
    透过金属的电梯门,他还看见自己脸上沾到那道血印,是刚刚被沈栖蹭上去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在电梯门打开的同时,将自己的面具戴回了脸上。
    舞会后半程,两人没再有什么交集,顾砚和谭晓磊拣了张沙发坐着,组队打起了游戏。
    沈栖仍是一个人,坐的也仍旧是之前那张沙发,离顾砚很近,假装东张西望的时候可以偷偷看几眼。
    大约是见沈栖独自一人没有同伴,中途有几个姑娘跑去搭讪,却都被他给拒绝了。
    那之后便没人再靠近这两张沙发,姑娘们彻底歇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那三个男人好看是好看,奈何都是怪人,宁愿自己窝着打游戏、发呆,也不愿意同别人交流。像极了之前被迫参加团建的她们自己。
    大伙儿一边议论着三张面具之后可能是谁,一边明智的远离。
    舞会持续到晚上七点,之后每人可以凭餐券到楼下自助餐厅用餐。至于是和来时的同伴一起,还是和新同伴,那就不归公司管了。
    怎么样,我们也去楼下吃点?
    还没完全走出大厅,谭晓磊就把脸上的面具摘了,好几个姑娘从他身边走过,都被他那张精致好看的脸给吸引住了,纷纷放缓了脚步,偷偷打量着他。
    其中有人之前试图搭讪过他,这会儿简直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这人能有这么好看,当时说什么也得再试一试啊,没准儿就能加上微信了呢!
    顾砚也跟着把面具摘了:那走吧。
    见了他的庐山真面目,刚刚还慢吞吞不舍得挪腿的姑娘们登时一溜烟跑了。
    开玩笑,帅哥再好看也得有命看,她们之前居然不要命的去撩了顾大总监!救命!快跑!
    谭晓磊注意到了周围的动静,哑然失笑,快走到电梯口时憋不住对顾砚说:
    顾哥,你是不是该反思下自己在公司的行为,怎么感觉你的员工都很怕你啊?
    顾砚耸耸肩,笑得颇为无奈:这大概就像你的学生们也天然就会怕老师。
    那可不是,我的学生们各个都想上天,可一点都不怕我。
    是么,那是谭老师平易近人,深受学生喜欢,至于像我这样的,大概只能讨员工嫌。
    这当然是玩笑,顾砚长得好看,凭他一张脸就成了公司不少女员工的梦中情人,哪里可能会讨嫌。但正因为知道是玩笑,所以谭晓磊也没有反驳,挑着眉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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