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南眼眸深深,郑好心乱,爱他7年,或许就为这春色般的眼神。她不由自主学着乐有薇的样子,捋一捋发丝,别在耳后,露出一点缎子般的脖颈,叶之南一下被激怒,倾身向前,捏住她的下巴,逼得郑好不得不直面他。
    郑好眼前是一双毫无笑意的眼睛,她从未这么近距离看过叶之南,他一张脸冷得透着冰,睫毛落下浅浅阴影,酒气喷在她脸上,她喉咙发紧,没了言语。
    叶之南松开手,指尖挑弄郑好的耳垂,她顿时一僵,整个人绷得像丝弦。叶之南头一侧,唇掠过她的颈线,声音揉弄着她的心:“这样是不是就能遂了你的愿?很多女人都有过,没什么可稀罕。别的,我给不了。”
    唇在耳后流连,郑好颤栗起来,费劲地开口,声音细若蚊呐:“叶师兄……”
    明明是被她和乐有薇一起看见的,就因为她,乐有薇不能把他放进人生选项里,这可悲可嘲弄的际遇。叶之南厌烦至极:“郑好,我不想听什么。”
    郑好两颊如桃花般绯红,叶之南的手蜿蜒向下,再向下,她簌簌地发着颤,极力躲开,夺门而逃。
    跑到门外,郑好腿一软,扶着墙,喘得快要呼吸不过来。她知道自己得不到叶之南,7年前,他就暗示过,是她不肯听。
    门内,叶之南再喝几口酒。果然一吓就吓到郑好了,但愿她因此祛魅,明白她爱上的只是自己用想象力塑造的幻象,不是眼前真实存在的人。两人相对时,其实一无可说,在精神上实现不了契通,连亲密接触也只会很乏味,根本处不来,她也该看清楚了。
    走廊尽头的窗户吹来些许的风,情.欲如命运,无力地穿堂而过。有同事从对面办公室出来,郑好一头大汗,眼里噙着泪水,脸上还浮着古怪的彤云,有人过来问:“还好吗?”
    郑好挤出一抹笑,缩着肩,缓缓走了。渴望了那么久,当她终于触碰到他,却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他。
    跟心上人图个一时爽快有何不可,郑好踏上一级一级台阶,她恨自己这样一张平淡的脸,恨腰腹上的赘肉,恨身体僵直如朽木……恨拿不出一个够好的自己给他,她不想被他嫌弃,只能逃掉。
    夜幕下的天台,郑好哭了很久。她家境一般,但父母宠她,她并不上进,惟一的宏伟目标就是能和叶之南在一起,有天近在咫尺,她却自惭形秽了。
    叶之南刚才的行为,只是出于怜悯吧。郑好想向乐有薇诉说,却颓然得很。半生误我是痴情,乐有薇却总有更多事情要做,她在奔向她的远大前程。
    美国肯尼迪机场,飞机降落。乐有薇和江天走出通道,双双开机,乐有薇点开家庭群报平安:“纽约天气晴,我下凡啦。”
    然后她再看姚佳宁的信息,昨天晚上,姚佳宁被叶之南带去见了家纺品牌,代表村妇们谈成合作,她打算带上章明宇和程鹏飞去趟江家林:“郑好说你去美国了,好好享受你的假期。”
    郑爸爸打来电话:“乐乐,旁边有朋友吗?”
    乐有薇说:“江天在呢。”
    郑爸爸说:“那就好,跟你说件事,你别害怕。魁星屏风的事,我报警了,坤伯也支持。”
    乐有薇啊了一声,开心得要跳起来:“真的?”
    郑爸爸笑道:“就知道你心里过不去。警察判断,你的表现没有引起那个鱼哥的怀疑,他们承诺把线索提供者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乐有薇忐忑起来:“我在国外还好说,你们怎么办?”
    郑爸爸的口吻轻松:“你都不怕,我们怕什么?警方会在柳溪书画院布控,还会采取严密措施,尽全力撇开我们和坤伯。你把屏风照片和你在纸箱子上看到的品牌,都发到我手机上,我转给警察。”
    乐有薇心里松快:“谢谢老爸,你报警了,我就不用再想这件事啦。”
    这一次,没有加上姓氏。也许是隔着太平洋,一声老爸喊得自然。那边的郑爸爸一愣,笑了,连声说:“好,好,安顿下来好好玩,多拍点照片。”
    乐有薇按了电话,江天很吃惊:“老爸?报警,什么事?”
    “有结果再告诉你。”乐有薇扭头,眨去眼角的泪。郑爸爸明白她,她也明白郑爸爸,他教导孩子们正直光明,他自己当然会做出表率。
    关机期间,叶之南找过乐有薇,乐有薇拨去电话:“来美国了,刚下飞机,师兄找我?”
    叶之南平静地说:“省博左馆长晚上有饭局,本来想带上你,回国再说吧。”
    乐有薇平静地回答:“好,回国见。”
    第81章
    汽车开往乐有薇订的酒店,她细看秦杉发的数条信息。昨天下午,罗向晖医生带着团队去了江家林,为梅子面诊。
    梅子的眼睛回天乏术,但根据她自述病情,罗向晖分析她胃肠道和颈椎都有点毛病,被送去县医院诊治,费用不用梅子操心。
    罗向晖给村民们都做了眼科检查,孩子当中弱视和假性近视各几例,几个老人有白内障和青光眼,还有一例飞蚊症。
    患者比想象的多,再加上四邻八村的人闻讯赶来,罗向晖更改行程,多待3天。时间长了也不行,他每周的坐诊和手术时间都排得很满。
    物欲横流的社会,总有人默默做着不图回报的实事。乐有薇打趣:“你跟罗医生说了几句话?”
    秦杉说:“很多人在找他,我看着他,不说话。”
    在酒店休整了一天,早餐后,司机接上乐有薇去见江爷爷。江爷爷住在纽约东汉普顿,江天是他最小的孙子,成年后搬去曼哈顿的公寓,节假日才回来陪爷爷住几天。
    江家位于长岛东面,花园是中式园林风格,打理得清幽。乐有薇拜访过很多有钱人家,虽然满堂金玉,却是满堂俗物,江家也是一望即知的有钱,但是艺术家的府邸。
    江爷爷坐在轮椅里,江天推他出来迎客,乐有薇弯腰道:“江爷爷,您好。”
    江爷爷眼神清亮,态度和气,乐有薇带来的乌金石茶盘有弧度,两头微翘,江爷爷让江天摆上茶桌,拿过一只粉青茶杯,置于茶盘上,笑着问:“是不是有点一叶扁舟的意思?”
    喝着茶,三人谈起慈善拍卖会。乐有薇顶住所有压力,坚持打艺术牌,江爷爷夸她很不容易,乐有薇说什么样的东西符合市场,让人愿意买单,有时是玄学,一味迎合,还可能摸不准脉,不如去开拓。
    江爷爷说:“通俗不是衡量所有事物的惟一标准,雅有雅的信众。你做得很成功。”
    郑好伤痕累累地露面,导致乐有薇先前为拍卖会准备的解说辞都没用上,但做事情没有一定之规,有时失控会有不一样的效果。听了夸奖,她只是笑:“以后还想再做些有成就感的拍卖会。”
    江爷爷称赞这份自信很难得,乐有薇说:“在我入行的时候,我的恩师告诉我一句话,认真做事,把时间精力交给它,让你做的事替你说话。”
    江天在旁边笑,一定是叶之南说的。会客厅的墙上挂有江爷爷的版画和油画作品,乐有薇正式的话题便从这里开始,真诚的赞美,永远是拉近关系最好的方式。
    乐有薇刚在画廊打工时,老板张茂林请来一位著名画家讲座。画家说,只要是表达,都希望被接收,有应和。曲高和寡这个说法,有时也能反着理解,因为和寡,曲调才高,它们太渴望被听到。
    当时,听众席有人说:“我看很多艺术家很清高,不介意寂寞冷清,只管闷头创作。”
    画家笑道:“这绝对是误解,他们不是不介意,是被迫接受。”
    画家讲话很坦率,口吻也不容置疑,她说艺术的生命在于传播,艺术家从事创作,哪怕是描绘宇宙,过程也是向内挖掘,很消耗自身,所以很需要外在的回馈进行补养。
    乐有薇这才明白,得给予热情滋养艺术家,从那以后,她对艺术家从不吝惜赞美。辛苦表达,想要被夸,这是朴素想法,但夸得到位,“懂得”至关重要。
    连日来的学习帮到了乐有薇,江爷爷很喜欢跟她谈天,还让人拿来一袋花生,边剥边吃。中午吃完饭,江爷爷把乐有薇带去他的创作室,语带憾意:“老了,画不动了,这是我前几年的作品,你懂书法,看看这几幅。”
    乐有薇点评得当,趁机提出为江爷爷做个作品专场,江爷爷谢绝了:“少小离家,只习惯欧美的艺术市场了。”
    江爷爷的作品在西方很受关注,但从未进入国内,于国人他是全然陌生的名字,乐有薇知道他担心遇冷,并不多游说。江天见爷爷谈兴正浓,卖乖道:“你俩都成忘年交了,你那个元青花,送她拍卖,这总行吧?”
    江爷爷笑:“一件不出。”
    江天嗷嗷叫:“你有新的了!”
    乐有薇笑他:“哪有说古董是新的,骂人呢。”
    江爷爷告诉两人,他计划在江家林附近兴建个人艺术馆,所以藏品一件不出,未来都用于展览。
    这件事本想着等秦杉忙完江家林的修缮工作再议,但慈善拍卖晚会的善款用于建绣庄和学校,江爷爷必须调整思路,提前把秦杉召回美国磋商。他想把江家林、绣庄和艺术馆做成具有整体感的建筑群,形成景区。
    让乐有薇白跑一趟,江天歉然,乐有薇倒是很高兴:“旅游产业往往是一个地方的经济增长点,对当地居民是利好消息。”
    江爷爷慨叹:“一代一代,多接受一点文化艺术熏陶,这个根不能断。”
    “文艺是一个国家的软实力。” 乐有薇谈起张茂林和叶之南等人做的天空艺术空间,江爷爷保持着艺术家对世界天真好奇的习性,问得很详细。乐有薇有点后悔,如果那天没有拒绝叶之南共进晚餐的邀请,听他聊聊当代艺术,还能学到更多。
    谈了几个小时,乐有薇发觉江爷爷有些累了,正想告辞,江爷爷按铃:“l-523-729,送来创作室。”
    江爷爷的老伴过世多年,子女后代都有各自的事业,不在这里住。家里内务有管家,外事由一位名叫艾文托的美国人处理,kr是艾文托的手下,他是策展人出身,管理着江爷爷的亚洲艺术品收藏。
    kr捧来一只雕花木盒,打开来看,乐有薇惊呼:“好漂亮的腰刀。”
    江天瞅了几眼:“妖刀?是很华丽,但是哪里妖了?看着是个大男人用的。”
    乐有薇啧一声:“不是那个妖。”
    江天问:“那是马刺队那个?”
    乐有薇迷茫:“什么?”
    江天得意了:“nba传奇球星,吉诺比利,阿根廷人,外号妖刀。你也有知识盲区啊,难得啊。”他拿起腰刀比划几下,问,“什么朝代的?”
    乐有薇说:“清代。”
    江爷爷笑眯眯:“你给江天讲讲。”
    清朝统治者是马背上得天下,历代帝王都很重视满蒙民族游牧生活的骑射传统,在各类生活用品上都得以体现,腰刀用在朝服上功能性有所弱化,更注重装饰性。
    乐有薇在故宫博物院见过乾隆皇帝的御制腰刀,当年一共90件,是乾隆皇帝亲自监造,花费了47年时间打造完成,代表了康乾盛世帝王御造最高水平,艺术和历史价值并重。
    乾隆皇帝在大阅庆典、木兰秋狝、巡幸省方、命将出征及接见外国使臣时,时常将腰刀陈放在身边,以示天子威权。这批腰刀大部分都保存在故宫,小部分散落在海外,有一年,其中一件现身拍卖场,引起了哄抢。
    佩刀闯江湖是很多人的梦想,民间冷兵器爱好者非常广泛。一名买家出到将近5千万人民币,但根据规定,国有文物收藏单位享有优先购买权,他最终抱憾而去。
    江爷爷这件腰刀由玉柄刀、象牙箸和铜錾花刀鞘三部分组成,是清代王公贵胄朝服带上所系配饰的一种。乐有薇双手爱惜地抚过刀鞘,抬头说:“用材奢华,工艺考究,原主人的官阶一定很高。”
    江爷爷点头,他这件是乾隆朝的官造之物,是他中年时在纽约苏富比拍卖会上拍得,原主人是博尔济吉特.班第,官至兵部尚书,西征准噶尔时被叛军包围,自刎殉国。
    乐有薇暗忖这件行价至少在30万以上,江爷爷笑着说:“江天说你桌上摆了一把柳叶刀,爱惜得不得了,还救了你一命。这件你拿去玩,也镇一镇宵小。”
    乐有薇吓一跳,推却道:“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江爷爷手指敲一敲她送来的茶盘:“跟小友投缘,有来有往。”
    江爷爷的藏品一件不出,但能随便送人,虽然价值几十万,以他的身家,不过是个小玩意,果然是豪富做派。乐有薇连连摆手:“您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真的太贵重了。”
    江爷爷一笑:“江天在国内的生意,你帮了大忙。”
    乐有薇说:“他已经支付了劳务报酬。”
    江爷爷说:“人才值钱,人脉也值钱,你介绍的那个美术指导,出活儿漂亮,我还想跟他合作。”
    江天说:“dobel新一季的广告片想找常伟亮参与进来。”
    乐有薇还是不肯收:“这么贵,我可不敢带着它在美国乱窜,怕人偷怕人惦记的,玩都玩不好。”
    江爷爷哈哈笑:“你干这一行,当然知道怎么把古玩运回国。”
    人情太贵,偿还不易,乐有薇还在推辞,江爷爷无奈:“我问过,国内办理用地手续,要跑好些个县市级单位,盖一堆章。你把慈善晚会做成,打通了政府关系,这同时也是在帮我,接下来能省不少工夫。”
    乐有薇不敢居功:“国内很多地方都在招商引资,您派人向当地政府透个风,他们求之不得,没我搭的关系也能谈成。”
    江爷爷是诚心实意送礼物:“吃住玩一条龙,才能打造精品旅游路线。我建艺术馆,周边最好有不错的酒店吧,想让政府出资,靠谁谈,小杉吗?我想给他配个团队,到时候得有劳你带他们去和郭书记商谈,你说这刀,你收不收得?”
    话已至此,乐有薇却之不恭:“谢谢江爷爷,我一定全力以赴。”
    江爷爷颔首:“我晚上还有两个朋友要见,今天先让kr带你去看看我的收藏。”
    腰刀装进雕花木盒里,众人向外走,乐有薇问:“您藏有徐渭的作品吗,我很喜欢他。”
    江爷爷说:“有他4件大写意。”
    江爷爷此言一出,乐有薇暗嘲自己对赵家父子撒谎撒大发了,徐渭传世作品本就不多,人物图更是稀少,她想回报赵家父子,得再想别的招了。
    kr陪同乐有薇去收藏楼,江天推着爷爷回屋小憩,江爷爷叹道:“伊如妖刀,你啊。”
    江天傻笑:“肥水不流外人田,看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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