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有薇立刻说:“我马上过来。”
    袁婶难为情:“你们花了3千块买回来,我们几个一起还给你们吧。”
    乐有薇正要出门,敲门声响起,是秦杉。他去了乐有薇原先的办公室,被人指来这里。
    一轮流着汗的小太阳,在炎热的夏天,直冲冲而来:“小薇,紫檀残件都给你,我后天就拿来。”
    乐有薇愣了:“送?为什么?”
    秦杉站在门口,开门见山:“因为我在追求你。”
    乐有薇结结实实呆住了。早点摊上说的话,都白说了?秦杉以为是他不肯交出紫檀残件,才被拒绝了?不会吧,他的理解能力没这么扭曲吧。她迎进他:“坐。”
    秦杉走进来,乐有薇拿起手机给郑好发信息:“晚来半小时。”
    秦杉从背包里掏出一只首饰盒,里面是一只玉蝴蝶发卡,他取出,摊在掌心,伸到乐有薇面前。
    乐有薇看到盒子上“今生珠宝”的logo,明白了。秦杉一发现江天不是她拒绝他的理由,就百无顾忌了,他就是要来争取她。讷于言的人敏于行,区区两个小时,他就卷土重来了。
    乐有薇简直被搞懵了:“你先坐,我烧点茶。”
    秦杉落座,目光一直追随着乐有薇,玉蝴蝶发卡栖息在他掌心,不肯放下。乐有薇拿出茶叶,烧水,泡茶,秦杉急不可待,又递到她面前:“小薇。”
    乐有薇和秦杉对视,他一双眼睛清亮欲滴,让她莫名想起那个在江家林的雨后清晨。一树叶子挂着水滴,阳光一照,风一吹,它抖一抖满身的水,又精神过来,变成一只只笑逐颜开的小手掌,迎风招展,向她哗啦啦倾吐心意。她说:“我不能收。”
    秦杉不缩手:“你也送过我礼物,礼尚往来。”
    乐有薇问:“就因为江天说,我和他不是一对?”
    秦杉仍不缩手:“嗯。”
    绵绵密密的目光织成天网,叫人无处可逃。乐有薇拈起玉蝴蝶,把玩它的翅膀,能把平价饰品做得精巧大方,设计师和工匠都很不错,秦杉的审美也很不错。
    秦杉说:“看到它,就想到你。”
    童年时代,秦杉在雨中遇见过一只小蝴蝶,多年后,乐有薇扬着下巴,让他拿绳子绑起张家兄妹,又轻蔑,又骄傲的神态,让他想起那只飞过雨幕的小蝴蝶。
    起先,秦杉还说得磕巴,渐渐流畅了。水开了,乐有薇把玉蝴蝶发卡放在一旁,为他泡茶,自己也捧了一杯:“尝尝看。”
    秦杉喝了一口,花果香里伴着山野气,口感柔滑,入口留香:“很甘甜。”
    乐有薇喝着茶说:“熟人帮我弄到一点,送你的放大镜就是在她店里买的。”
    秦杉看看她,再看看玉蝴蝶发卡,然后歪着头仔细看她,想象戴在她发间的样子。乐有薇叹气,对他还真的不能迂回,要直说啊:“小杉,你误会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跟江天没关系。好好想想我早晨说的话,放下我,往前走,去找和你两情相悦的人。”
    秦杉捧着茶杯,说得简单直白:“只想和你两情相悦。”
    这种岩茶回甘极好,乐有薇闷声倒茶,大口饮尽,一狠心:“小杉,我有我想在一起的人。”
    秦杉心一跳,喉咙一下抽紧,整个人的意识都停滞了片刻。他眼睛里热极了,无法再看乐有薇,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桌上的茶杯,愣了好久。
    乐有薇心里不自觉泛起一些酸涩的东西,努力安慰他:“你送的大象杯子还在,我放在家里喝水。”
    秦杉迟缓地转动眼珠,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乐有薇起身,去茶水柜拿出剩下的一罐岩茶当回礼,秦杉木然地站起来,乐有薇把茶叶塞进他背包:“拿回去喝。”
    乐有薇说“想在一起”,那就是还没在一起,秦杉张口,却失了声,停了片刻,一句句说:“善思堂的轩厅脊柱上,大象背上驮着宝瓶,寓意不是吉祥平安,瓶中插着‘戟’和‘如意’,合起来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乐有薇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秦杉接着说:“如意包括但不限于平安。”
    若能拥有平安,脑膜瘤不再发作,就不贪恋更多了,乐有薇看着办公桌上的沙漏:“是吉祥如意,我记住了。”再转头看秦杉,他眼中含水蕴情,沙哑道,“小薇,希望你吉祥如意。”
    最早见到他,就觉得他是一汪水,干净漂亮,俯仰静立皆是诗。现在那一汪水,在他的眼睛里。乐有薇紧紧看着秦杉,他眼眶发红,颤抖着嘴唇,她把他弄得这么难过,他还在祝福她得偿所愿,她心头一刺,上前两步,抱住秦杉。
    空气凝固,秦杉胸腔血潮汹涌,乐有薇肌肤的温热感隔着薄薄的衣料透过来,他生出水波般的战栗感,呼吸不受控制地紊乱了。乐有薇只比他矮了10公分的样子,但她骨架细,拥入怀中,他只觉得她软软的,像一团云。
    温香软玉,秦杉第一次懂得了这个词,他浑身的血往上涌,脸烫得要命,脑子里云里雾里开满了花,乐有薇低语:“放弃我,我是真的不想你难过。”
    乐有薇说话时,气息灼烧秦杉的脖颈,他喉头发干,所有的血都涌进他大脑,花儿都炸开了,他低头,直接亲下来。
    乐有薇睁大了眼睛,少年心性,永远意气用事,她早该想到,小子会让她意外。秦杉急促地呼吸着,唇印上她的唇,一点一点,轻轻碰触着,只是这样,没有更多的动作。
    乐有薇忽有一种感觉,秦杉可能认为这就是亲吻。她移开双唇,想挣脱他,但是秦杉双手箍住她的腰身,还收紧了臂弯。
    落地窗外,烟云流转,秦杉寸步难移,刚才没、没忍住。这才是第一次真真正正抱小薇啊,她整个人都是软的,香的,暖的,他不想放她走,把脸埋在她丰饶的长发里,发丝搔得他又痒又舒服,一生之中,从未觉得发香是这样动人心魄。
    “我就是喜欢你。”秦杉一开口,声音里带着喘,近乎呜咽,连他自己都陌生。乐有薇明明听见了,却不加理会,他的心疼得缩起来,小薇有想在一起的人了,他问,“他……他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很好的人,很好看的人。”乐有薇的语气里满是依恋和倾慕,说,“他是我生命里的长兄如父。”
    很好,很好看。悲哀凶猛地扑向秦杉,他张嘴,却再次失声,只能发出嘶嘶声。乐有薇问:“如果我和江天在谈恋爱,你会追求我吗?”
    秦杉努力地说出话:“不能和朋友争抢。还会喜欢你,但是不能追求。”
    乐有薇轻笑:“你讲规矩,这很好。小杉,我们更看重的事,就是用来帮我们抵抗伤心事的。”
    秦杉嘴里发苦:“还是会伤心。”
    “会好的。情到浓时情转薄,相信我,真的会。到了最顶点,就会滑落,就像这样。”乐有薇做了个手势,借机挣开了秦杉的怀抱,对他展眉一笑,“玉蝴蝶就当是祝贺我能做慈善拍卖晚会,我收下了。紫檀残件不着急,以后再说,你先放着。我得去忙了,你回江家林吧,路上当心。”
    秦杉看着她,像隔着露水看一朵花:“我还能什么话都跟你说吗?”
    乐有薇笑叹了一下:“行吧。”
    分明是无奈的语气,秦杉听来却是幸福,乐有薇对他从来很温柔。他喜欢听她说话,喜欢跟她说话。他摸了摸乐有薇的发梢,拿起背包,说声后天见,走了。
    秦杉走进电梯,乐有薇被张家兄妹侵犯那晚,也是这趟电梯,他的心一疼。电梯里几个女孩子在看他,眼神古里古怪,还笑得鬼头鬼脑,有个女孩子指指自己的嘴角,秦杉抬起手指,掠过嘴角,看到指腹落下一抹红色,体内又涌起一阵情热。
    那间洒落光芒的办公室,墙上有一幅字,“每临大事有静气”,秦杉一进去就看到了,但怎么可能做得到?当他亲上乐有薇,心跳如火,她的唇软得不可思议,世上所有的花都开到了他眼前。
    告别时,乐有薇一定是看到他嘴边的口红印,眼尾一挑,戏谑地看他,但什么都没说。秦杉想着她当时忍俊不禁的神色,忍不住眉眼上扬。
    走出大楼,阳光一激,秦杉悲从中来。小薇有想在一起的人了,那个人如兄如父,她说起他,如恋如慕。
    洒水车经过,溅得到处是水。秦杉摸出乐有薇送的放大镜,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聚集着阳光,水珠升温,蒸腾,化为乌有。他一步步挪动,把刚才到清晨,乐有薇说过的话再回想一遍。
    她说,你有什么话还能跟我说,她说,去找跟你两情相悦的人,她说,郑好很好,你也是。
    地上的水珠一只只都被烫死了,秦杉心头的阴霾消散了。他直起身,看向乐有薇坐过的副驾室,不由笑了。在小薇心里,自己可是个跟郑好一样好的人。
    凌云和几个同事向大楼走来,目光在秦杉身上一掠,喊道:“木头!”
    秦杉拉开车门,望过去,表情平静:“凌凌。”
    凌云跑来:“你怎么来了?”
    秦杉说:“来找小薇。”
    凌云问:“慈善拍卖会的事?”
    昨天晚上,乐有薇说,该听她的时候听她的,所以不该听她的时候就不听,喜欢谁,听自己的。秦杉豁然开朗,笑着说:“向她表白。”
    凌云愣住:“我就知道她能搭上你!”
    秦杉摇头:“她拒绝我了。”
    凌云呵了一声:“欲擒故纵!”
    秦杉顿时欢快地问:“真的?”不等凌云回答,他说,“不会,小薇很坦率。”
    秦杉上了车,凌云说:“哪天再来就多待几天吧,我们多聊聊。”
    秦杉发动车子:“后天就来,再见。”
    凌云看着秦杉离去,他依然像上次见面那样,穿着朴素,吝惜言辞,她意识到,后天是慈善拍卖会的日子。秦杉一趟趟回云州,都是为了乐有薇。
    同事们都说,叶之南正在北京总部申请婚假,这会是乐有薇拒绝秦杉的理由吗?凌云心里怅怅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在烈日下呆立了半天。
    第54章
    酒店大堂,郑好迎上乐有薇:“我劝过严奶奶,她们的绣品又多又好,不用再绣新的,她说非绣不可,还让服务员带袁婶去买材料了。”
    严老太舍不得交出《瑞鹤图》,想赶制一件新绣品替代,乐有薇能理解,但仍有点失望。
    超脱者如至宝,都很稀少。帝王将相见过的珍奇何等之巨,但他们仍要将喜爱的物事用于殉葬,陪伴自己化为尘埃,而不是在人世流传。绣庄建起来,严老太能从中得到什么?获益者是年轻辈,跟她关系不大了。
    服务员陪同袁婶和戴婶走来,塑料袋里装有笔墨纸砚和几种丝线,乐有薇试着说服她们不必再绣新作,袁婶摇头:“严婆说了要绣,那就绣吧。”
    太夫人没绣完《瑞鹤图》就走了,袁婶说严老太每每在画册上看到这幅图,都会睹物思人。严老太一生绣过大小绣品,从未动过绣它的念头,但她小侄儿从小就听她讲过,《瑞鹤图》是皇帝画的,且是吉兆,央求她:“姑妈,我这几年运气不好,你送我转转运吧。”
    严老太说吉兆没能阻止亡国,但小侄儿坚持要:“我不懂画,但从小一看到这幅就喜欢。”
    严老太拗不过最疼爱的晚辈,花了两年多才绣完,乐有薇叹气:“那就这样吧,不用绣新的,反正有《南枝春早图》和《牡丹白鹭图》。”
    郑好问:“两天来得及吗?”
    戴婶说:“严婆说很简单,几个人接力,绣得完。”
    袁婶劝乐有薇依了严老太,古代大善人修路筑桥,造福一方,不仅有官府嘉奖,老百姓也记着恩,拜佛时还会求菩萨保佑他无病无灾,寿比南山。如今这位大老板,花钱买绣品,图什么?只图个好名声的话,选择太多了,之所以要帮她们,自然是乐有薇使了劲。严老太虽舍不得送出《瑞鹤图》,但不想让乐有薇对大老板交不了差。
    戴婶笑道:“大老板想要帝王将相的,我们都理解,谁花钱不想要个好东西?自己挂也好,送人也好,名头越大越好,我都这么想。”
    乐有薇向电梯走去:“我先看看你们想绣的东西。”
    酒店房间,桌上有一幅卷起的图轴,不用展开,乐有薇也知道是《瑞鹤图》。她来酒店,是想做通严老太思想工作,但看到严老太面容哀戚,似是思想斗争得厉害,她犹豫了。
    诚然,《瑞鹤图》能多筹集到几十万,但总有些东西,会让人珍视到千金不换。
    办绣庄,钱少有钱少的花法,自己做这件事,既想为自己好,也想为江家林村人好,总不能打着为别人好的名义,就去掠夺她的心头好吧?忍痛割爱总归是痛的。
    既然没有《瑞鹤图》,也能开成慈善拍卖会,不该因为它的出现,就让心态失衡。
    袁婶拿出笔墨纸砚,乐有薇说:“严奶奶,不用忙了,这两天你们吃好玩好就行。”
    严老太坚持道:“不行,你张罗拍卖会很辛苦,最重要的拍品只是半件《南枝春早图》的话,太寒酸了,说不过去。我们得送个稍微拿得出手的东西给大老板,这样你才好交差。”
    工作台上,宣纸铺开,严老太运笔写字。她的双手不再灵活,无法进行精细刺绣,但书写尚还稳健,首字为“亭”,博得乐有薇和郑好齐声称赞。
    写到第二个字“前”,乐有薇已经知道,严老太召集大家赶制的是《九九消寒图》。说是图,实则是九个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据清代大臣吴振棫所著《养吉斋丛录》记载,道光初年,皇帝御笔亲书这九个双钩空心字,每个字都是九笔,每逢冬至节前挂在室内。从头九第一天填起,每天一笔,每填完一字,便过完一九,填完九个字,冬去春来,繁花盛开。
    严老太说:“跟帝王将相有关的,我有很多选项,但是时间太短了,绣不了复杂的东西。只绣一朵花一只鸟,就太糊弄人了,这九个字符合要求,也比较有气势,就是简陋了点,你别见怪。”
    审美是很私人的事,钟情富丽风格的人也许会嫌《瑞鹤图》太素气,但《九九消寒图》不同,稍一讲解,人人都会懂得,它是句吉利话。
    人们不见得都能欣赏画作,但吉利话谁不爱听?乐有薇安慰严老太:“这九个字和《瑞鹤图》各有各的好,您不要再有思想负担。”
    严老太一笔一划,精确度极高,如在复刻道光皇帝手书的那幅字,郑好钦佩不已:“我到了您的年纪,还能写得这么稳就好了。”
    严老太笑道:“这几个字是没问题,换成别的,也吃力了。”
    无他,惟手熟尔。幼年冬天冷,太夫人教严碧玉习字,最早就从这幅《九九消寒图》练起。此后70多年间,每个冬天,严老太都会写这幅字,熟极而流。写完字,她对乐有薇说:“不同的人生阶段,对这句话有不同的感悟。小时候,遇到的春风是太夫人,晚年也有福,还能等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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