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麻烦您了。」
    林以柠上了车,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别墅区,平坦笔直的道路两旁,白杨树挺立。
    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是这一次是离开,方向不同了。
    车后响起跑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林以柠下意识地转头望去,橙黄色的跑车擦着她的视线,一掠而过。
    她看得很清楚,车里的人不是晏析。
    可视线里的橙黄跑车却恍恍惚惚变成了红色。
    浓烈厚重的质感在灰色调的天地间扯开一道突兀的口子,最终化成一个小点,消失在青灰路面的尽头。
    就像那个人,那么张扬且不讲道理地闯入她的世界,却又在掀起一场疾风骤雨之后,退得干干净净。
    林以柠拿出耳机戴上,入耳的音乐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嘈杂声。
    轻缓的曲调响起,低沉的男声轻唱着:
    听阴天说什么
    在昏暗中的我
    想对著天讲说无论如何
    阴天快乐
    ……
    林以柠的车是晚上八点半,从京市南站驶出,经过京郊的时候是8点41分。
    京郊的山路上,正停著一辆黑色的超跑。
    动车飞速驶过的那一刻,跑车的灯闪了闪。
    片刻,有手机振动的声音响起。
    「析哥,我之前帮你订的那个旋转餐厅,老板问你还要继续留着吗?」胡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留着。」
    「再订多久?」
    「一直留着吧。」
    胡杨顿了顿,他始终也没搞清楚,晏析为什么要在京市寸土寸金的地段,订这么一个餐厅,还……一直订著?
    「析哥,你人在哪?」胡杨另起话头,「飞机都安排好了,明早就能飞去苏黎世,那边的医疗团队也都准备好了。老太太说,你去了,就可以直接做第二次手术。」
    晏析看着消失在夜色里的火车,应了句:「嗯,我知道了。」
    沉沉的嗓音,沾了寞落。
    胡杨微顿,「其实没事,医生说了,第二次手术的成功率很高,不会影响到以后的生活。」
    晏析笑了声。
    薄薄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山间。
    他在乎吗?
    他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
    深夜,京市最高建筑顶层的旋转餐厅亮了一盏灯。
    盈盈灯光,和京西游乐园的蓝色摩天轮隔空相映。
    旋转餐厅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被清场,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架三角钢琴。
    黑色的琴身漆光可鉴,侧面印着标志性的金色竖琴和英文字母:steinway&sons-y
    这是晏析十二岁的时候,晏老太太送他的生日礼物,也祝贺他在少儿钢琴大赛里拿到了金奖。
    「叮——」
    轻快的音节,熟悉的旋律从琴键中流淌而出,却又在下一个音时,微微一顿。
    一个音阶弹错了,原本动听的曲子陡然变了调。
    晏析双手搭在黑白色的琴键上,左手腕上缠著厚厚的纱布,有血洇出来。
    他又试了一次,可微微颤抖的左手怎么也弹不出连贯的节奏,每一次都断在相同的地方。
    男人湛黑的眸子里风雪寂灭,仿若覆了山巅凉雪。
    这首playinglove,他再也没办法弹给她听了。
    作者有话说:
    上卷结束,宝子们,明天见~我这算是双更了吧……
    第042章
    林以柠大三这一年, 梁琴被确诊了肺癌晚期。
    很长一段时间,看着梁琴每况愈下的身体,林以柠心中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真的拿到医院的诊断结果, 她在冷冰冰的办公室里, 听医生说:「这种情况,一般的寿命最多在3—5年。」
    林以柠捏著单子的指尖微微发抖,「那短的呢。」
    「6—12个月。」
    生命竟脆弱至此。
    之后漫长的两年,林以柠一边念书, 一边陪伴梁琴, 虽然大多时候梁琴都对她不冷不热,但她还是每周末会回家,会学著做一些简单的菜给梁琴吃, 会陪梁琴看一些她喜欢的歌舞剧,有时候天气好点, 她们两个人还能一起出去走走。
    但话还是很少, 梁琴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 甚至冷淡的。
    林以柠大五的时候, 梁琴的病情突然恶化,肺癌发生了骨转移, 骨痛成为最主要的症状。林以柠从医院实习回来, 常常听到梁琴压抑的呻.吟声, 她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经常因为一些小事, 便大发脾气, 可发完脾气, 她又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有一次, 梁琴在又一次歇斯底里后, 把自己关进了房间。林以柠端饭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梁琴慌乱的收起相册,本就枯槁的面容上全是泪痕。
    林以柠把碗放在桌上,拿来温热的毛巾,仔细地帮她擦著。
    那一瞬,梁琴崩溃大哭。
    直到最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睡过去,梁琴还抓着林以柠的手,喃喃地问她:「柠柠,你是不是怪妈妈?」
    怪她这些年对她的苛责。
    等梁琴睡熟,林以柠才将手抽出来,她帮梁琴把被子掖好,靠着床,在地上坐下,拿过了那本相册。
    相册里有梁琴年轻时的照片,也有林以柠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她们和林桥的合照。照片上的梁琴那么漂亮,那个时候的她,还是苏南芭蕾舞团的首席。
    她的妈妈,即便是得了很严重的病,也不该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里自责、暴戾,活在无尽的恐慌和忏悔里。
    自那之后,林以柠就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了梁琴的身上。
    梁琴的身体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林以柠就带她去看芭蕾舞剧,或者去吃下午茶,她们常常会在傍晚回来,带一束挂著露水的鲜花。
    梁琴出不了门的时候,林以柠就陪她在家里休息,帮她按摩缓解疼痛,点一支洋甘菊的熏香,给她讲胡桃夹子和糖果仙女的故事。
    2018年的春天,梁琴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48岁。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芭蕾舞裙,倒在了她后半生因为伤病都没能再踏上去的舞台。
    林以柠扶著梁琴,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梁琴告诉林以柠,她在京大校庆晚会上的表演她看了,24圈的挥鞭转很不错,但如果她再努力一点,她完全可以挑战莱格纳尼的32圈挥鞭转。
    林以柠眼中涌上泪水,「好,我下次一定再努力一点。」
    梁琴弯了弯唇,她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她抬手,动作迟缓而艰难。
    她摸了摸林以柠的脸颊,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她说:「柠柠,你其实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
    一个迟来的肯定。
    那一瞬,林以柠才真正和过去的二十二年彻底和解。
    她其实从来都是在意梁琴的,在意梁琴对她的态度。她终于确认,她没让梁琴失望。
    *
    梁琴过世的那个秋天,林以柠大学毕业,她没有选择继续读研或规培,而是填了一张山区支教的申请表。
    支教的地方在西南的一个小山村,名叫岳平村。
    这里群山连绵,交通极为不便,早年的山民们盼望有一天天堑能变通途,才有了「岳平」这个名字。
    林以柠始终觉得「岳平村」这个名字很熟悉,直到她在村长的带引下,遇见了曾在京大附属医院看病的木古和阿布叔。
    当初那个病恹恹的木古如今看起来气色不错,人也壮实,他依旧说著蹩脚的普通话,热情地招呼林以柠坐下。
    木古用衣服袖子给林以柠擦了木凳,才牵著一个大著肚子的女人走出来。
    「小林老师,这是我媳妇儿山玥。」
    女人皮肤有些黑,却温婉漂亮。
    木古就要当爸爸了。
    那一瞬间,林以柠才真的意识到,晏析当初的坚持是多么的有意义。
    阿布叔老泪纵横,一边给林以柠端来当地特色的苦荞茶,一边说:「小晏医生就是我们一家人的救命恩人。」
    这是林以柠离开京市的第三年,也是离开京市后,第一次有人主动和她提起晏析。
    木古还说,前段时间他媳妇儿害喜,他专门去咨询了小晏医生,小晏医生说,这是孕初期的正常现象,在四个月后基本都可以缓解。
    林以柠低着眼,想到晏析被问孕吐的样子,眼底氤氲出伶仃的笑。
    阿布叔问:「小晏医生现在是在哪个医院当大夫啊?」
    林以柠哑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几年,她主动屏蔽了和晏析有关的所有消息。
    阿布叔「哦」了声,又道:「在哪家医院也没关系,小晏医生一定会是最好的医生。」
    林以柠点头,「是,他一定会是最好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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