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柠咬唇,犹豫着要怎么把这个谎言编得像那么回事。对面一直也没有新的消息进来,像是故意给足了她圆谎的时间。
    半晌,林以柠又给自己找补了一句:【可能是喝了酒,头有点晕】
    消息发出,她才察觉到不妥,晏析不会因为这句话上来吧,那她岂不是就要直接面对他?
    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一定没办法把自己的心思掩藏好。
    更甚至……林以柠恍惚觉得,晏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不管是哪一种局面,她眼下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于是,在对面的安静无声里,林以柠急急将发出的消息撤回,又回复了一条:【我睡了哦,晚安】
    她要彻底把话堵死。
    *
    一楼客厅,晏析窝在沙发里,看着手机屏幕上每隔一会儿就跳出来的消息,他几乎能够想像楼上的小姑娘现在犹豫又懊恼的样子。
    他不回复,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继续瞎说八道。
    待看到消息发出又被撤回,写著「晚安」两个字的小气泡跳出时,晏析唇角微勾,轻笑了声。
    明显是糊弄人的伎俩,可他却似乎心甘情愿被糊弄。
    孙非遥将晏析的举动尽收眼底,捏着手里的啤酒罐,灌了一口。
    「喜欢跳芭蕾舞的?还是喜欢这个跳芭蕾舞的?」
    两人相识多年,许多事都心照不宣。
    晏析有一瞬的微顿,继而抬眸瞥向孙非遥。
    孙非遥微哂,又给自己灌了口酒,「你他妈居然也有今天。」
    这些年围在晏析身边的女孩子多得让人眼花缭乱,隔三差五,就会冒出一个所谓的「晏析女友」。
    可孙非遥知道,一个也不是,在他们这个打小熟识的私人圈子里,晏析从来没有带过一个女孩,甚至连口头上的承认都没有。
    他这人对待感情的态度,跟他对待大多数事物的态度一样,不怎么上心。
    可今晚,孙非遥开眼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晏公子,居然对着手机屏幕等了足足十分钟。
    等来的,只有对方的三条信息,话里话外都在躲人。
    哦,人家小姑娘还撤回了一条。
    「知道这叫什么吗?」孙非遥看向晏析,笑得无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谁让他从前都不好好回那些女孩子们的信息。
    晏析哼笑了声,极散漫地看了眼客房的位置,「管好你自己。」
    孙非遥:「……」
    按灭手机,晏析没再和孙非遥废话,起身上楼。经过林以柠房间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下。
    房间的门紧紧闭著,像极了林以柠现在对他的态度。
    她在躲他,回避他,晏析知道。
    在门口伫立了半晌,晏析低眼勾了下唇,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房间里有一面墙的落地书架,晏析走上前,从书架的最上层抽出一本高三语文,这是他当初从苏市带回来的唯一一样东西。
    书页翻开,里夹著一张明星片,是他在清池中学的图书馆买的。
    男人倚在胡桃色的书架边,窗外的暮色深浓,乌金铺满天际,照进玻璃窗,拓在他身上。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傍晚,是他在清池中学的最后一天。
    从图书馆出来,他看到了货架上的明信片,图书管理员热情地给他介绍这个公益项目,他拿起图案各异的明信片,一张一张翻过去。
    终于让他找到了——印在明信片背面的花纹,和方才女孩子慌张压在手下的那张一模一样。
    他翻转明信片,看到了浓稠夜色里的熠熠星光和海面遥遥而立的灯塔。
    明信片上的图案将晏析从久远的回忆里拉出来,他捏著薄薄的卡纸,看着上面璀璨的繁星,视线倏而一错,落在手腕间的文身上。
    hinc itur ad astra——此路通繁星。
    繁星。
    *
    这一晚,林以柠当真早早洗漱,钻进了被子里,却又在无数次翻来覆去中,被咕咕叫的肚子扰了本就不踏实的睡梦。
    再一次被饿醒,林以柠摸过手机,十一点四十五分。
    犹豫了半晌,她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别墅里亮着浅黄的灯带,窗外夜色深稠,她一路走进厨房,感应灯亮起,在中岛台的上方晕出一圈柔和的淡白光晕。
    桑鹊他们今天还带来一个蛋糕,后面发生了那样的事,蛋糕没来得及吃,被林以柠收进了冰箱。
    八寸的红丝绒蛋糕,中间立着一个薄薄的巧克力片,上面绘著新年快乐的英文花体。
    很漂亮的一个蛋糕。
    林以柠没舍得切,从纸袋里捏出一个金色的小叉子,在蛋糕的边缘刮了一小点。
    甜软入口,混著馥郁的玫瑰花香,待奶油在口中化开,敏感的舌尖抵到一粒软软的小珠子。
    珠子被碾破,一瞬间,草莓的酸甜溢满整个口腔。
    林以柠被这丰富的味蕾刺激惊艳,又刮了一点,贪心的比刚才的大了点。
    她吃得太投入,是以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厨房的门边此刻正倚著的人。
    从厨房的灯亮起,晏析就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
    起初的小心翼翼,偷偷品尝之后眸中一瞬的惊艳,以及现在整个人都好像沉浸在满足之中。
    倏地,晏析低眼,轻笑出声。
    薄薄的笑声似带了胸腔的震颤,从男人的喉间溢出,惊得林以柠差点咬了舌头。好在厨房的灯亮着,她转头便看到了倚在门边的晏析。
    男人半边身子笼在浅浅的光晕里,半明半暗,将英隽的五官映的愈发深邃立体。他抱着臂,骨节明晰的手指捏著罐冰啤酒,修长身形懒倦地斜倚著。
    「嗒——」
    空气中响起金属的撕拉声,泡沫从易拉罐里涌出来,晏析低颈抿了口,薄唇被酒液浸润,生出些许潋滟之色。
    他的目光投向林以柠,修长指尖沾著铝罐上的冰雾,漫不经心,又莫名昳丽。
    林以柠忽然觉得,他像夜色里勾人的男妖精。
    男妖精微微勾唇,嗓音里沾了笑,「你继续。」
    林以柠:「……」
    看出她的尴尬,晏析敛去眸中的笑意。他走上前,将啤酒罐放在中岛台上,低眼看她,
    「饿了?」
    「……」林以柠没否认,小声道:「有点。」
    身旁,男人已经拿起蛋糕刀,红色的丝绒被缓缓切割,扇形的一小块,能从截面上看到蓝莓和细细的果浆爆珠。
    蛋糕装碟,晏析微顿了下,捏起蛋糕上那片薄薄的巧克力,铺在扇形的红绒面上。
    他将蛋糕递到林以柠面前,自己却伸出舌尖,舔了下指腹。
    林以柠的视线落在男人粉红的舌尖上,没由来的,吞咽了下口水。
    「不吃?」晏析开口,故意压低的声线。
    「吃……」林以柠倏然收回视线,接过小碟子。
    她是真的饿了。
    而且,吃东西可以占著嘴巴,是眼下唯一能够缓解尴尬的事情。
    她著实没预料到,躲了一晚上,还是没躲掉。
    厨房里忽然就变得格外安静。
    温软的光柱里,女孩子低着眼,吃得斯文,男人倚在中岛台边,捏著银色的铝罐,抿了一口又一口。
    时间缓慢流淌,或许,可以再慢一点,更慢一点,就这样天荒地老。
    「想不想听故事?」
    晏析冷不丁的开口,嗓音被酒色浸润,沉沉里带了点蛊惑人心的醇厚。
    「嗯?」林以柠眨眼,下意识接话:「什么故事?」
    晏析侧眸,看向她被光晕映得愈发凝白的脸颊,如脂玉。粉润的唇上沾了零星的红丝绒,生出别样的靡艳。
    喉结轻滚,晏析又抿了一口啤酒。
    「我当时进了纹身店,老板问我想纹什么,我告诉他,遮丑就可以。」
    他的声音沉缓,空而远,像是在给老旧的电影做独白。
    「然后,我看到了册子里的这行拉丁文——」晏析微顿,「hinc itur ad astra.」
    拉丁文动人的音色缱绻在男人的舌尖,让林以柠有一瞬的恍惚。
    起初的惶惑过后,林以柠听懂了。
    晏析在给她讲他自己的故事,他为什么会在手腕上纹这样一行字。
    她抬眼,触上男人深凉的视线。
    「然后呢?」林以柠开口,声音同样空而轻,软软的。
    他向她打开了一扇门,通往他的世界,她未知的世界,她在小心翼翼的探索。
    晏析微微勾了下唇,压下眸中的凉色,「路和繁星,我选择这句话,和你喜欢它的原因,大约是一样的。」
    他从不剖白自己,这是第一次。
    话落,晏析的视线重新落在林以柠身上,深凉退潮,氤氲出柔和的底色。
    林以柠却讶然。
    像他这样天之骄子一样的人,也会有害怕、无助或者迷茫的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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